他对方皓泽十分警惕,这位小少年气度不凡,行事有章法,只能咬紧不松口。
“虽然这两年,一斗米的米价降了200文,但光是人力,就从一个月200文,涨到250文了。”赵管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两位粗壮汉子,一脸诚恳地说。
“师傅只盯着我们米粮的进价便宜了,却不知道其他的花销了,要是再压价啊,那我们说不定还得亏本。”
赵管事一边说,一边双手直摆,一张和气的圆脸,简直要皱成了一块柿饼。
“话也不能这么说,赵管事,你欺我年少,却不知我心中早就有数。”方皓泽立刻反驳,面上带着看透一切的表情。
“太平年代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做的。虽然你们米行成本走高,但是销量估计涨的更快吧。”
方皓泽张口就说了一个,对方不能反驳的论点,这也是必然的。
太平盛世,农民的土地增加,米粮出产越发多,原材料价格也就低了下来。另一方面,人工、土地等等价格会涨高。
但与此同时,人群的消费力也就提高了,产品销售量也提高了,利润也就提高了。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经济原理了。方皓泽从主世界接受过知识大爆炸时代的洗礼,自然懂得这些道理。
“这……”赵管事张着嘴,终于哑口无言了。
他平时也是接人待物十分老练,一张嘴巴更是舌灿如花,没想到自己米行生意上的数据,被方皓泽说了八九不离十。
这些可都是米行轻易不对外的信息,这小少年怎么知道的?若说是他猜的,可也做不出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吧。
赵管事只感觉嘴巴发苦,心里的许多话,终于汇聚成一句:“不知这位师傅,如今是要谈出什么章程来?”
随着赵管事的低头,方皓泽立即感觉身体周围的因果线,微微地松了一点。
他按下脸上的喜悦,平静地对赵管事说:“我是这么想的,首先呢,我们将今年的米价,每斗降100文。”
“什么,100文?”赵管事惊地站了起来。“这也太多了,我们一年才几百两银子的交易,每斗米还要降低这么多钱,不成不成。”
赵管事站起了身,佯装要走。他估摸着,方皓泽虽然少年老成,但是未必能招架他的无赖,自己只要这么一走了之,后面压价的行动,估计又和之前甘游多次压价一样,最后不了了之了。
刚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阵声音:“赵管事若是真的要走,那我们也就换一个米行了。”
说话的正是方皓泽,他也知道,以往甘游屡屡想压价,都没有成功。这固然是赵管事不想松口,另外也是念着每年赵管事还有一些孝敬,多少有点人情。
但是这些,与方皓泽有什么关系?如能替清福寺换一家米行,既能叫小沙弥们多吃一顿饱饭,也能更多地满足甘游的贪欲,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退一步说,方皓泽还能借着换米行的机会,去镇子上走一走,探听一番这世界的虚实呢。这几天在清福寺中,他早就摸了清楚,全寺上下就没有一点法术的痕迹,已经十分纳闷了。
果然,听到了方皓泽这么说,赵管事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他立刻转了身,丝毫没觉得尴尬,换了一个笑脸说:“师傅,其实价钱还能再谈的。我们两家也是老交情了,换一家又何必呢?”
“那就要看咸丰米行有没有诚意了。”方皓泽看着赵管事一张圆脸,心里全然不以为意。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咸丰米行也是甘游的帮凶了。若是早早地将米价按照行情稍微降一点,又怎么会令一众小沙弥面有菜色。
“真的不能少降一点吗?不如改为,每斗米降50文?”赵管事犹自不放弃。
“100文,这个不能商量。另外,原先季结的米钱,现在改为半年结。”方皓泽不但没有松口,反倒又提了一个新的要求。
“这位师傅,你如今提的要求,真的是新任典座的意思?”赵管事一时间气结。他可不记得,甘游竟然是这么有头脑的人。
“当然是上峰的指示了。”方皓泽脸不变心不跳地回答。
………………………………
第十七章 西堂来访
清福寺本就安静,方皓泽提出了两个决定后,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针落可闻。
一时间赵管事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他张着嘴,嗫嚅了几下,最终才有气无力地说:“这个要求,不但降价还要压款,还真是……。”
好好地,只是像往常一样,来送一点米罢了。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只感觉额头太阳穴一阵突突。
方皓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赵管事。压价的决定,仍旧不会改变。
主世界学过一丁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在社会生产水平低下的古代,能做粮食生意的,都是大商家。每逢收粮的季节,都是几万担的粮食往仓库中收。一旦逢着灾荒,囤积居奇的也都是卖粮食的人。
“敢问小师傅,这真的是甘典座的指示吗?”赵管事顿了好久,才又问。他现在怎么也不相信,甘游这么有智慧,要不然米价早两年就降下来了。
“当然是典座的意思,不过具体怎么说,却是我斟酌的。”方皓泽一笑。
“但是贵寺真要这样,我恐怕东家也不会答应,看来这笔生意,还真是难做下去了。”赵管事叹了一口气。
“管事何必如此气馁?我还没说完呢。”方皓泽终于站起身,向已经准备离开的赵管事走近了几步。
“虽说,咱们清福寺的米粮钱要改成半年一结,但是和以往先粮后钱的方式不一样,今后我们都是先预付钱,后给粮。”方皓泽边走边说。
咸丰米行不能逼很了,毕竟这家店受了甘游不少气。要是换一个新店家,对甘游的愤懑积累不起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且说方皓泽“预付”这一关键词才出口,赵管事的眼睛也是一亮,这生意倒是可以做。
赵管事站在原地,心里不住盘算。“一年清福寺生意往来,怕是有500两上下,若都是预付,这笔生意不占成本,倒是可以做了。”
想了想,他圆圆的脸上,终于愁容消减。“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了,我也不用请示东家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那我送送管事,今天辛苦你了,下一次结钱的时候,我就跟典座说明。”方皓泽热情地扶着赵管事的肩膀。
他一路带着几个人,一直将赵管事送到山门殿外,目送着几人离开,才转身往清福寺深处走去。看目标,正是甘游的寮舍方向。
还在路上的方皓泽不知道,甘游的寮舍中,此刻正有一位客人。
这人年约六旬,样貌清癯,身穿长方形布块纳缀缝制而成的大衣,显得很有威严。这衣服,在大信世界中名为“纳衣”,是僧人们的法衣,不少俗家人习惯称呼其为“袈裟”。
“明悟啊,老衲突然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啊。”这老者十分客气地说。
他刚刚自称老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这样自谦的。在清福寺,有资格穿纳衣的,也就四位首座而已。同样有资格这样自称的,也就四位首座。
“哪里哪里,明心西堂来访,倒让我十分惶恐。要是有事,你叫随侍的小沙弥来唤我一下就好,何必劳驾您亲自跑一趟呢。”甘游在清福寺中,法名明悟。
他此刻被对面老者喊了法名,一脸恭敬地回应,在小沙弥面前凶狠的肥头大耳,此刻在监院眼中,倒有几分呆萌。
原来,这位清癯的老人,就是清福寺中二号人物,西堂首座,明心法师。
“无妨,无妨,我今日闲来无事,就到几大执事处都转一转,坐一坐。”他面对着甘游,眼神和蔼地说着话,好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其实,明心法师来找甘游,其实于理不合。照理,他如果有事要跟甘游说,该唤一个小沙弥来叫甘游去找自己的。
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来到甘游的寮舍中,就显得有失身份了。
但明心也是迫不得己,自己的寮舍紧挨着住持的寮舍,平常接人待物都有许多不方便。这一次来找甘游,还是借着到几大执事处分别坐坐的理由,挨个转了一圈,终于摸到了甘游这里。
明心脸上带着笑,眼睛微眯,直视面前的新任典座。心里却想:“看来这新任的典座颇为识趣,也不知道他要靠向谁。”
原来,明心法师和方皓泽分析的一样,手中没什么势力,好不容易清福寺中典座换人了,就急忙跑过来,试探一下口风。
如今清福寺四大高层,堂主唯住持马首是瞻,后堂是个和稀泥的,平时寺院中的很多重大事情决策,自己这位西堂,常常被住持压下,十分憋屈。
所以这位新典座,就是他要极力争取的对象。八大执事掌握清福寺中的俗事,乃是实权派,能多抓一两人,就代表手中的牌又多了一张。
“西堂折煞我了,您这一来,简直就是蓬荜生辉啊。”甘游面上的笑容就要绽放出来一样,十分热情。
他忙不迭地一边沏茶一边说:“也是巧了,前几日有几位香众,给我供奉了两盒青云茶,平时我也舍不得喝,西堂来了,正好可以招待。”
“哦?居然是青云茶?这茶产自青云山,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啊。传说青云山顶峰,还有一株神茶树,每年生出少许茶叶,名为日伏。喝了一杯,就能成道啊。”
明心法师来了兴趣,也一脸期待地看着甘游沏茶。
“也就是传说,不知道真假。但是这青云茶,的确风味不凡啊。我这两盒,也不过是外围山系中出产,算不得十分珍贵。”甘游笑的矜持,很快给明心法师倒了一杯茶。
后者捧着茶杯,轻啜一口,立刻陶醉的闭上眼,良久才睁开道:“果然还是这个味道,说起来,我去年也得了少许,早就喝完了,没想到在典座这里还喝到了新茶。”
明心法师慢慢放下茶杯,一脸似笑非笑。
这句话说的很尖锐,甘游不过才升为典座,一直是小小饭头,怎么有钱买到这么好的茶叶,这钱都是怎么来的?
甘游被这一问,心里一慌。强自说:“也是我老家的几位香众供奉的,我平时哪有机会享受这么样的好茶。”
“哦。”明心法师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立刻转移了话题:“三日之后,明悟就要正式升任典座了,可曾想过,日后如何安排?清福寺可是不小,需要好好计划啊。”明心法师说到这里,眼睛直视甘游。
这句话,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了。虽然说的是日后的工作,但实际上说的,却是甘游准备怎么站队。
“西堂身上,也肩负了监院的职责。乃是我清福寺一众俗事首职,我自然要听西堂的安排。”甘游心里一动,想起方浩泽日前劝说他的话,立即对明心法师表态。
………………………………
第十八章 站队
得了表态,明心法师却不立刻接受,又继续开口问话。
“话说的没错,唉,其实我们清福寺虽家大业大,但是住持不耐管理,我肩膀上担子也重,住持很多时候还不理解我。就靠着你们这些执事,才将清福寺维持了下来。”
明心法师佯装叹气,看着甘游说:“若是住持绕过监院,直接对典座吩咐,你当如何做?”
这句话问的简直不能更加直接,其实就是要甘游直接表示衷心了。
被这炯炯目光直视,甘游此刻也硬着头皮:“当然还是听监院的吩咐,住持清贵,怎么能沾手我们的俗事呢。”
“说的好。”明心法师抚掌赞叹,满意地看着甘游。“住持今年也已古稀,早晚有一天,我要接过清福寺,典座这么大才,想必未来也是寺中栋梁。”
这赤裸裸的拉拢,叫甘游心中火热。当下就说:“不错,有西堂在,未来清福寺家业一定蒸蒸日上。”
他已经听出来西堂的意思,暗示将来,住持西去后,西堂必定要坐上住持的位置。
那后面的栋梁之词,就意味着要给甘游升座。八大执事已然算是寺庙高层,要是更上一层,已经是四大首座的级别了。
自己如今还年轻,还有许多时光,未来必定还能争一争住持。
想到这里,甘游眼里不由地闪过一丝贪婪,同时又庆幸:“幸亏方观城那小子,前日跟我分析过,要不然这份机缘就要平白错失了。”
“好好好,你是个好样的。”明心法师此刻很激动,得道高僧的形象几乎都维持不住了。
也由不得他不高兴,如今清福寺四大首座中,他和后堂就是边缘人物,后堂平常更是墙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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