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发火的时候,方皓泽已经走出了斋堂,沿着走廊一路往山门殿的方向去。
他没有看到斋堂后厨中那一幕,若是看到了,一定十分高兴,原本他说那些话,就是故意的。一个组织,哪怕再小,一旦从内部发生了分歧,就离倒下不远了。
方皓泽既然潜伏了进来,终极目标可不是随着甘游升职发财,而是循着因果线,要将甘游扳倒,甚至要叫其再也不能起来,倒在泥地里,变成一条死狗。李沛,只是一个小小的布置罢了。
在斋堂中耽误了一会,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怀揣着两个馒头和两个菜包,方皓泽呼吸着这大信世界中清新的空气,不由轻松起来。
短短几个时辰,他已经将这具身体,完成了从普通小沙弥到有前途的狗腿子,这样巨大的转变,甚至吃到了几年来,都没有吃到的豆腐,一时间也十分感慨。
初生的朝阳,从东方洒下了光芒,方皓泽不一会,就走到山门殿的广场上。定睛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在这广场上俯着身子忙碌着。记忆中,这时候吃完了早斋,方观城和小缘,都是在山门殿的广场上擦地。
因为游人香客众多,这时代官道多是泥路,山门殿的石板广场,十分难打理,必须俯在地上,一块砖石一块砖石,每天无休止地擦洗。只要擦洗一会,保管就叫人腰酸背痛,也不知道这原身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小缘,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方皓泽轻快地走到广场上,对那忙碌的身影喊了一声。
“观城,你终于出来啦,甘饭头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好凶,没打你吧?”小缘一脸惊喜,又关切地问。
“自然没有,我以后就跟着他办事了,这第一天,就有了回报。你看这是什么,我们分了。”方皓泽将怀中的馒头、包子拿出来道。
“馒头!”小缘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上一次吃上馒头,还是去年呢。你给我?”
“自然,我们分了吧,好兄弟就要一起分享的。”方皓泽将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塞到小缘的手中。
笑盈盈地看着对方两口将馒头包子吞下肚,又开口说:“以后还有许多好处,都带你分,也不枉你随着我做了两年的小尾巴。”(
………………………………
第七章 问计
清福寺最深处,大雄宝殿后一殿,就是祖师堂,两边是寺院高层的寮舍。
和普通小沙弥所住的大通铺不同,这里的寮舍都是四方四正,窗明几净,里面摆设家具豪华,四壁上挂着不少书画,随时都点着檀香,气氛高雅。
透过缭绕的香烟,方皓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甘游,对方换了一身衣服,脱下了在斋堂后厨的纳衣,穿上了一身海青。
这身海青腰宽袖阔,圆领方襟,色泽青黑,丝质柔滑,完全盖住了甘游膀大腰圆的身材缺陷。
陪着小缘吃了两口,方皓泽就径直来到清福寺的这处寮舍。进了屋子后,甘游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泡茶,将自己晾在一边。这应该是甘游习惯用的心理战术,对清福寺中许多没见识的人,百试百爽。
若是普通孩童,在这心理战术前,早就战战兢兢了,可方皓泽身体里装了一个穿越过来的灵魂。毫不变色,已经腰杆挺直地站完了近一炷香时间了。
终于,甘游将一杯茶水分成两份,自己取了一杯,淡淡地道:“你可知道,我特意唤你过来,要说什么?”
一听甘游开口,方皓泽浑身的因果线就是一紧,连带着内心里一阵烦躁。他强压着命运的驱使,面上恭敬地笑着说:“典座近日忙碌,虽然如今告一段落,但想必还有不少手尾,尚需处理吧。”
“恩。”甘游应了一声,又突然岔开话题:“你本是官宦之后,原本该享福生活,奈何造化弄人,两年前流落清福寺,可知道现在家人的境况?”
“祖父、父亲俱在,只是流放漠北。典座也别高抬小子,如今我只是清福寺中一个小小沙弥,身体羸弱,未来只在清福寺奉献青春了。”
方皓泽隐约从甘游的问题中,发现对方还不太信任自己,旁敲侧击地问着自己心思,于是佯装自表心迹。
说完,他又开门见山说:“小子也知典座不敢信任自己,但是典座想想,我这两年来,在清福寺中是否循规蹈矩?再想想,我一个粗通文墨的少年,哪怕流落出去,又如何生存?所以这次借着典座高升的机会,自投门路,愿为驱使,只求在典座之下过得更好罢了。”
“你说的不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实话说吧,我手下也就几个家乡带来的厨工可信,但是这些人做活可以,偶尔也能接一些腌臜活计,但是毕竟不识字,用起来很不得力。”甘游抿了一口茶,缓缓道。
“我如今水涨船高,做了清福寺五大堂口大寮的高位,也是战战兢兢。全寺上下一百多人,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的确缺人,你也适逢其会,挑选了好时间啊。”
“既是我选择典座,更需要典座选择我,小子相信,一切自有因果,冥冥中早就注定。”方皓泽淡淡一笑,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从甘油的话语中,透露了一丝接纳的口风。
“看你所言所行,也是难得的人才。我本以为,清福寺中一百余人,除了方丈几人外,余者皆是碌碌。没想到一颗明珠,暗投在小沙弥之中。”甘游笑道,嘴上不吝夸赞。“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且不说别的,这一批普通僧人和沙弥中,也就你这一位官宦之后,更是识字,我能得你投效,也是一种福报啊。”
说完,甘游狭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方皓泽,似乎要将其看透一般。
“敢不为典座效命?”方皓泽也抬着头,毫不躲避甘游的目光,一副心怀坦荡的风度。
他也知道,甘游老奸巨猾,未必肯信任自己,但是只要他愿意接纳自己为其做事,就能在事务之中,找到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如今,自己刚刚转生,手中的牌面不多,佯装投身甘游,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在清福寺中,环境熟悉,贸然出去闯荡,谁知道外面又有什么妖魔鬼怪呢?只要自己在甘游手下干事,求得了饱饭,慢慢调养身体后,再找到甘游的破绽,将其拉下马来,全了这身体的因果,就能脱离这小寺庙,从此返自然。
将甘游拉下马,难不难呢?对以外的方观城来说,难于上青天。但是对方皓泽来说,却可以操作。如今甘游虽然即将升任寺院的最高层之一,但是局势也正如对方所说,叫其战战兢兢。
明面上,其余各中级职位盯着甘游。暗地里,自己的铁杆手下,都对甘游心生不满。方皓泽只要看准了机会,必定能四两拨千斤,把这甘游拉下来。
想到这里,方皓泽虽然心中受到因果驱使,十分难受,但是脸上却愈发真诚了。
得到了方皓泽的效忠,甘游也展露了一丝笑颜,满脸横肉上,一张大嘴咧开,这笑容比哭相还要难看。
他笑了几下,才收起了表情,正色问向方皓泽:“如今寺庙中的形势,你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原本就是甘游心中一直想问的,只是苦于以前没有询问的对象,而自己更是当局者迷,难以看清。
问了这个问题后,甘游看着方皓泽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期待。
这时刻,晨钟在寮舍外“咚咚”地才敲击起来,屋内方才就只剩下尾部一点的檀香,也终于化成一瘫烟灰,方皓泽知道,这就是自己奉投名状的时刻。
清了清嗓子,方皓泽开口:“清福寺里,权力架构,只在九人身上。典座居于第六,不上不下,既有危也有安。”
原来,清福寺中的管理层,设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
四大班首是指导禅堂修行的,四大即是首座、西堂、后堂、堂主。首座为全堂修行的模范,掌禅堂中号令之权,指的就是本寺住持。
辅助住持修行的称为西堂,按照主世界公司组织的职能看,相当于副住持。分住后堂责任的是为后堂,也可以看做副住持。
而堂主,是在首座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可以看做住持的秘书。
领导层以下,还有八大执事是专管全寺各项事务的:监院(库房负责人):综理全寺事务,掌管全寺经济。知客(各堂负责人):掌管全寺僧俗接待事宜。僧值(纠察):管理僧众威仪。维那(禅堂负责人):掌管宗教仪式的法则。典座(厨房、斋堂负责人):管理大众饭食斋粥。寮元(云水堂负责人):管理一般云游来去的僧侣。衣钵(方丈室负责人):辅助住持照应庶务,调和人事。书记:职掌书翰文疏。
虽说在八大执事中,典座位置靠后。但是监院由西堂兼任,知客由后堂兼任,维那则由堂主兼任。
八大执事已去其三,甘游这位典座在寺庙之中,除了几大高层外,刚好位居第六。
………………………………
第八章 上钩
“典座居于第六,不上不下,既有危也有安。”
这论点一出,甘游就猛然坐直身子,盯着方皓泽,下一刻,他又将身体微微前倾:“你说来听听。”
方皓泽只感觉因果丝线猛地震动,努力压制下来,一边开口说:“在一个组织之中,底层随波逐流,高层疾风骤雨,只有中层相对安定。”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皓泽也不断观察着甘游,脑海中思路转地飞快。搜刮着主世界中的管理学知识,能不能互助甘游,乃至于将其陷入预设的圈套,方皓泽接下来的分析很重要。
“好比我们清福寺,最底层的小沙弥和普通僧人,每日只要做好份内事情,自然就能两餐管饱,所以他们随波逐流,最是省心。但是到了主持、西堂这样的级别,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就太多了,譬如今日可能会有哪位官员家眷来进香,明日又有富家员外来奉养……高来高去的交际,一不小心得罪了谁,清福寺就有大影响。所以这几个人,每天过得都似疾风骤雨般的日子。”
方皓泽摇头晃脑地解释,这番话倒是实情,此刻被方皓泽简单几句总结出来,顿时引得甘游连连点头。
“你这话,倒叫人茅塞顿开,以往我也有所感觉,但是被你总结,理解更加深刻了。世人总觉得,升职了好,但是往往不知道,这高位之上,面临的压力也更大,简直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甘游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指着面前茶座座椅,对方皓泽说:“快些坐下来,慢慢说。”
天可怜见,方皓泽从进门到现在,已经站了怕快有半小时了,终于被甘游想了起来,给了一个座位。
“那你快说说,似我这种级别,到底哪里危,哪里安了?”方皓泽甫一坐下,甘游就催促说,全然没有一开始的气定神闲。
心里冷笑一声,方皓泽脸上却更热情了。他悄悄揉了揉双腿,一边说:“典座之位,在清福寺中,可谓是核心中的核心了,掌握大寮,全寺上下包括主持,谁吃饭都要从典座手中来,非有大事,不会轻动这是安。”
顿了顿,方皓泽又再度开口:“不过正因为全寺伙食都在典座手中,每日钱粮米面等等过手量大,难免要引起眼红。是也不是?”方皓泽说到这里,眼睛盯着甘游。这话其实显而易见,若不是典座位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争位,也不知道甘游在其中费了多少私下的手段。
可是当局者迷,甘游一步步听着方皓泽的分析,已经下意识地,对方皓泽的话十分信服,他只觉对面所坐的这小少年,看问题之透彻,令人折腰。“真不愧是官宦之后,我要是得了他的辅助,未来是不是有机会,也做一做住持?”
看着方皓泽微笑的表情,甘游心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丝念头来,这个念头顿时就觉得有如野草,霎时间长满了心房。他嘴上说:“确是有不少人眼红,五大堂口中,连一向清贵的禅房,都活动过这个职位。”
“这就是危险之处了,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但最危险之处,恐怕典座还身在局中不知。”方皓泽耸人听闻地忽悠起来。他并不知道,就方才那一刻,甘游已经将野心爬向了寺庙中的最高座椅上。
“是何?”甘游定了定神,急忙问。
“据我分析,典座为了争取位置,应该跑了不少关系。四大班首应该都有表示吧。”方皓泽看着甘游,目光灼灼。
“的确是,各有安排。”甘游淡淡回答。
“那典座可知,在这寺庙之中,住持虽然高居四大首位,但也不是一言堂?”方皓泽继续追问。
“自然不是,这你也知道?”甘游心里一惊,心里对方皓泽的看法又变了一变,一个小小沙弥,居然能揣摩出寺庙高层的动态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