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兰沚屏住的呼吸,再也无法平静,袖中翠笛透出浓浓杀意,却听花后不急不慢道,“注定活不成的人,何须急这一时呢?把她送回去便好。”
“是。”雪吟应道,背着千月夜不见在了黑夜中。
夜兰沚紧随雪吟身后,警惕未减半分,几番胸中抑郁的杀气就要发出,转念一想,又生生隐了回去,暗道,她手上的筹码,我如何敢赌?
踏月宫外,轻巧落地,血红衣衫在夜风中不停翻飞,很是妖冶,嘴角向上扬起,红唇似是饮过血般,“出来吧。”
夜兰沚一怔,鬼魅般,立在雪吟跟前。
雪吟拍手称赞道,“早有耳闻,夜兰沚功夫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另一样传闻,更是不假,见到自己的心头肉这般,眼中仍旧不起波澜,是藏得深,”凑近夜兰沚耳边,“还是,心里面的,是另一个人?”
紧握翠笛的指节咯咯作响,面上依旧一无既往的平静,抱起千月夜,再不理会雪吟,径直走进踏月殿。
冷哼一声,“男人都一个样,自己抱着的是谁都分不清。”
南风璟来回踱着步,即是漆黑夜色,也没不了眉间的担忧。远远见夜兰沚抱着一人来了,快步迎上,“出事了。”
夜兰沚脚步未滞,继续向踏月宫迈着步。南风璟视线下移,看清夜兰沚怀中人的面容,震惊道,“她不是在寒池吗?”
一抹杂色瞬时闪过眼底,盯着南风璟,冷冷地弹出一个字,“说。”
南风璟懊悔道,“都是我的错,如若平日里有好好习武,便不会让别人得逞了。”
夜兰沚冰冷冷的注视,犹如寒池里的浮冰,还要慎人几分,南风璟继续道,“背后有人点了我的穴道,带走了苏雨。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递上了一方绢子。凉凉的绢帕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夜兰沚拧眉,瞳孔急速收缩着。摊开绢帕,浸染出一幅画面,墨色竹林中,坐着一个和尚。
不发一言地合拢手中的绢子,负手身后,望向辽远空中的一轮明月,“等。”
“竹中寺庙,静候佳音。好意境。如此看来,带走苏雨的人,不像是敌人。”
淡淡的月光洒在男子脸上,狭长的眼睑微阖,略有倦意,回身向殿内走去。
侧身靠在镂花锦帐旁,接着月光,打量床上的人儿。胸口并没有起伏,若不是尚有微弱鼻息,或许真以为不在了呢。
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他继续活着的理由,那是老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完成了既有的任务,便就返回夜空,重新闪光。这并不是偶然,我们就是为了守护她才存在的。
“血月。”夜兰沚冷笑一声,“千月夜,明晚再见。”
南方叶还未落尽,北方却早已雪过三尺。寒风呼呼,夹杂的雪花打在脸上,连眼睛都难得睁开。
一架红色的马车,行在这无尽的北雪国土地上,也未曾增添上一丝暖意。因为风声大,驾车的女子,扯着嗓子道,“师父,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后座闭目的道袍男子,淡淡道,“继续走。”
驾车女子猛地回头,透过男子恨恨地看了眼马车门帘,恨不得吃了里边的人似的。哼了声,“真是造孽,为了里边那个姓苏的,不仅欺骗大师兄,还要在这里遭这般罪。”
道袍男子张开眼,不发一言盯着回身女子。一阵寒意窜过全身,更胜过这白茫茫的天气。女子迅速坐正,喝了声,对着马屁股狠狠地挥了一鞭。
座后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曲儿,为师……”
“知道知道。”绿曲回头明朗一笑,打断了后座未完的话,“为了大家好嘛!”
道袍男子又是一摇头,轻磕绿曲的额头,“都知道,还闹脾气,该受罚。”
“你舍得吗?”淘气吐了吐舌头,继续驾马前行。
“明晚,苏雨真的不会有事?”走了没多长,绿曲忽然问道,“我们把她带走,就再没有机会得到月石了,万一……”
“无须担忧。”眼中无限的确定,清晰道,“苏雨来自异世,本有初心,何须彼心。”
寒风四面乱拂,男子道袍在风下翻飞,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意味。嘴角牵扯着淡淡的笑意,“到了。”
“吁。”绿曲回神,急忙勒住马缰,惆怅道,“我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 明朝花谢今春来
地上雪积了很厚,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北雪宫荒废多年,未曾有工人打扫。走在路上,深深陷下去,很是吃力。
偌大的北雪国皇宫中,却有一处溢着光彩,那座宫殿琉璃瓦顶未染一星雪迹,整个透着庄严气息。
绿曲疑惑道,“宫里还有人?”
道袍男子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示意绿曲快些跟上。
加快步子,跟在男子身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生生钉在了远处那座殿宇。只是,越发清晰了,近了。
目的地竟然就是那座宫殿,雪吟两眼张得老大,尽是好奇。朱唇轻启,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殿内一黑色锦衣男子走出,恭敬道,“师父。”
道袍男子径直坐上殿上高位,两侧齐刷刷迎出数列黑衣人,整齐列于殿堂,黑压压一片,齐声洪亮道,“恭贺先生,先生此番驭灵在手,大仇得报之日,想必指日可待。我等定竭尽所能,任凭先生差遣。”
众人贺毕,道袍男子狂声大笑,豪气将身上道袍一拽,一身墨色绸缎乍现,哪还有半分老者气息,纯粹的意气风发,与生俱来的贵气,精神抖擞之貌。此人正是神算子天齐修。
“老夫定不辜负诸位所望,此番回来,亦是为重振诸位故国北雪。加之有驭灵之力,假以时日,只待佳音。”指着苏雨,天齐修向起初的黑衣男子吩咐道,“她便交予你,驭灵之术,悉数授予。”
黑衣男子沉声应道,“是。”
沉闷的声音,没有丝毫气息,仿若死寂一般。绿曲把苏雨托给男子,瞬觉呼吸畅通不少,那人太冷。
“曲儿,”绿曲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只听天齐修道,“众将士交由你来训练,如何?”
“绿曲,绿曲……”犹豫不决,四下看去,黑压压的,抬眼看进师父确信的眼睛,瞬时坚定了信心,毅然点头道,“是。”
夜色里,两轮明月,渐渐交合,金光渐褪,血红光色取而代之,浩瀚边际,唯其引人入胜,煞是妖冶。月华台溢着层出雾气,渐渐苏醒。
台上躺着一人,正是千月夜。
血月已经全然出现,南风傲握着月石,靠近月华台,脑海画面涌现:
“月石。”
“哈哈哈哈。”女子将两块月石置于南风傲面前,“早就告诉过你,有些事是早就既定的。不要食言。”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收过月石,南风傲黯然道,“下月十五,便迎娶你。”
委屈自己妥协,究竟是为了南风国,到底还是为了谁?看着月华台上静谧的千月夜,南风傲暗暗道,愁眉紧锁。终是手举石落,将月石打入千月夜体内。
万籁俱寂,屏息周遭一切声响,静待台上人苏醒。
“好了吗?”南风傲轻声询问。
不知何时,夜兰沚也来到了月华台边,“密室中的月石裂痕到了最大限度,几近崩溃,幸于血月前一刻放置完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南风傲点头,“月夜差不多也快醒了。”
“未必!”花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等待。
“初冬夜寒,月华地僻,娘娘小心伤了身子。”南风傲不动声色道。
花后柳眉一挑,满不在意,“还是傲儿想得周全,本宫正要回去。”
转身一瞬,忽觉台上人嘤咛一声,花后表情顿时石化,猛地一看,纤指定着千月夜,惊道,“怎么会……”
“怎么会活着,是吗?”南风傲冷冷出声,“多亏娘娘亲信对傲尚有情谊,若不然,傲也无力回天。”
花后双眼圆瞪,即几欲崩裂,大喝道,“雪吟。”
这声呼唤,穿透力极强,似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可怖。
不知从何而来,轻巧落地,“娘娘。”
“啪。”干脆利落。问候却换来毫无情意的训斥,雪吟有些愕然,愣在当场。
“没用的东西。”花后愤然甩袖,“爱情,世上最不可信的,不过如此。”
未及反应,只听雪吟闷哼一声,已被花后一掌击去,正中心口,沉沉倒地。南风傲急速抱起地上的人,何其惨烈,方才尚在,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紧紧攥住南风傲胸前衣襟,血沿着嘴角不断滑下,“看来,你我终究,无缘……”
“别说话,别再说话了,夜师父,夜师父。”南风傲急急道,欲抱起雪吟,却见女子开心笑道,“这么久以来,你终于为我紧张一次了,只为我一个,一个……”紧拽衣襟的手颓然落下,安静了过去,嘴角依旧噙着笑。
夜兰沚蹲身,探上雪吟鼻息,不忍直视南风傲期盼的眼神,头瞥向一边,极轻地摇了下头。
南风傲却孩子气地抓住夜兰沚双肩,“回答啊,快点头,快告诉我她没事,快,快……”声音变得不清晰,夹杂着哭腔,几近疯狂。
“哟!看来傲儿并非看起来那般无情啊!”花后在一旁讥讽道。
闻言,南风傲似是猛然从悲痛中清醒,神不知地掐住了花后的脖颈,“去死。”
没有丝毫变色,嘴角愈加上扬,笑得妖媚。
南风傲加重力道,花后却笑得更甚,声音夹着喉间遥遥而出,“失了天雀,如何抗得万灵?”
南风傲手力一松,万灵之首,天雀也。父皇不杀她的原因,正在这里,花后就是天雀。
落在南风傲身上的眼睛,越发得意了,“南国天雀,为命为依。”
音未落下,人已至月华台,如风,花后闭目念咒,隔绝二界,无形中生出一把血色匕首,直穿千月夜心间,破裂声。
女子满脸痛色,南风傲二人见状,忙欲前去,却被结界阻隔于外,进退不得。只得把透明的结界敲击“砰砰”作响,“住手。”
夜兰沚于原地盘膝而坐,双手招式不断,口中念着破解之语,额间汗珠纷纷浸出。
“别白费功夫,就算你小子破了本宫的结界,也救不了她了。”花后作势一收,口中咒语骤停,袖袍一翻,千月夜直直跌下月华台悬崖。
回头看向南风傲,轻嘘口气,玩弄指甲,“此情此景,怎生眼熟!”
南风傲怒目奔前,拳背青筋暴起,几欲出手,却也得生生忍下。
“怎么?”花后挑衅道,“这一次也这般绝情,连看也不看一眼。”
南风傲狂吼出声,响彻崖际,疯了一般,毫无顾忌地冲向崖边,脚未踏出,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擦出,南风傲腾空而起,重重落地,原是夜兰沚设下屏障护住了他。
“让开。”南风傲暴怒道。
夜兰沚极度冷静,仿若未曾发生任何事,“生者自生,命数而已。万灵之首,天雀也。万灵克者,为驭灵也。”
☆、第三十八章 叹人世间何为爱
北雪国,内院一处,地面不见丝毫雪迹。
猛觉心间一落,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没了。
紧紧揪着心口,眉头紧蹙,“分明是少了。”
前面男子回头,察觉苏雨异样,盯着她,默默地,良久良久,没有言语,似乎时间就这般静止,不前。
苏雨抬眸,血月的红,渐渐褪去,只剩下边角,微有些许赤色。千月夜,还在吗?不知觉的,两行清泪,悄声落下,和着风,不让人觉察。
男子又走近一步,抬手,笨拙地拭着苏雨眼角的泪,自己也微微皱起了眉,深沉的眼底,荡漾开一抹异样。
冰凉的触感,划过肌肤,倏地抬头,正撞上男子若头所思的眼,黑漆漆一片,明明是孤独的,偏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雨不着痕迹地别过脸,“不是让你教我驭灵之术吗?怠慢了,恐怕你也不好向他交代。”
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静默,递给苏雨一支短笛,约莫两指长度,通体透明无色,尾部坠有白色丝绦。
男子亦将一支短笛置于唇边,除了色泽,通体呈黑色,其余与苏雨那支无异。一阵古怪的曲调出来,片刻寂静后,只觉四周地下有什么声响,沉闷得很,正在向这边靠近。
男子飞身上了一侧树上,静坐俯视,只留苏雨一人。
“喂!”苏雨叫道,“你的名字?求救的时候,总得叫得出名字吧!”
枝叶遮挡了男子,却也觉得那道冰冷的有些深沉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
“我叫苏雨。待会要是遇到什么不测,记得唤这个名字。”
树上的人依旧不吭声,若非尚有一角黑色衣衫落下,或许觉得那里空无一人,真是静得可怕。
苏雨有些恼了,头一昂,“木头脸。”
枝叶微闪,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听是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