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独霸中国空中战场的局面有了较大改观。外国志愿航空队在中国战场上与日本空军作战的最大困难之一,是中国地面指挥中心与升空作战的外国飞行员的通信联络。当时,中国空军中懂英语、俄语或法语的人极少,因此,急需一批具备外国语条件的应征人员。在这种背景下通晓英语和中文的罗丽娅被选为志愿人员,俄语条件很好、训练结束待分配的罗长虎也被选入充当飞行员翻译的行列。
罗长虎是搭乘一架运输机前往武汉机场的。走前,他到处寻找罗丽娅,想向她道个别,最后一次表明自己的心迹,同时也请她原谅他对她长期以来的冒犯。但他找了她整整一天,也不见她的踪影。严格地说,自从他结业后到临上飞机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就很少能见到她了。那些日子,她已经不在情报训练中心应聘,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他不知道她也被选入到航空志愿队。
罗长虎沮丧地上了飞机。他坐在一些不知什么身份的乘员当中,一直低头深思,根本没有初次坐飞机时那种兴奋和紧张。飞行途中,他在一路沉默着,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直到后排的几个姑娘由于晕机而“哇哇”地吐起来,他才不得不回头看了看。几个姑娘每人捧了一个脸盆痛苦不堪,离他最近的一个姑娘吐得最凶,吐一阵,捂着脸哭几声,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他突然想起自己衣袋里还装着几把野菜,这是在森林中采来专门预防呕吐的。事前他已经吃了一把,所以,他现在毫无眩晕的感觉。他接过那姑娘的脸盆放在一边,把一把野菜送到她的面前,说:“姑娘,把这把野菜吃下就好了。这是防止呕吐和眩晕的草药。”那姑娘正低头呜咽,头也没抬,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草药塞进嘴里,夸张地大嚼大咽。大概药性挥了作用,不一会她就安静下来。突然,她解开坐椅上的带子跨到罗长虎身边,三两下就把他袋里的野菜都掏了出来,分给了其他几个姐妹。看清她模样的罗长虎惊呆了:“怎么会是你?罗丽娅。”她坐回坐位,说:“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罗丽娅。我看你是一个极端自私的家伙。你明知道这种小型飞机颠簸得厉害,有人会晕机呕吐,而只顾自己提前吃下防晕药,却不管不顾别人。”罗长虎被抢白得张口结舌:“我,我,我走火入魔了,我一直被烦心事缠绕着,所以没想那么多。”她不依不饶:“别为你的自私寻找借口了。能有什么烦心事让你置别人的痛呕而不顾?”罗长虎可怜巴巴地嘟囔道:“我,我在想一个姑娘,她使我痛不欲生,我现在比你们还痛苦十倍。”已经基本恢复常态的姑娘们“吱吱”地笑起来。
罗丽娅不笑,低头不语。罗长虎说:“罗丽娅,我没有想到你也入选到志愿队。我太幸运了,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她面无表情地说:“别罗丽娅罗丽娅的,叫罗教官。”罗长虎说:“你不再是教官,我也不是学员了,我们平起平坐了。罗丽娅。”旁边的姑娘们大笑起来。罗丽娅也笑了:“真拿你没办法。你现在替我们去打扫一下战场。”罗长虎很高兴,动作麻利地把姑娘们的呕吐物清扫得干干净净。姑娘们又是一阵大笑,说:“爱的力量是无穷的。”
傍晚,飞机在武汉机场降落。在停机坪,各国指挥员和飞行员热烈欢迎这些语言使者的到来。战争使这个机场几乎成了男人的世界,这里很少能见到年轻的姑娘。罗丽娅她们的进驻,给充斥着警报声和作战指令声的枯燥环境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罗丽娅、罗长虎等这些翻译们参加了一些必要的训练,然后,就上岗值勤了。他们负责通过机场指挥部,同起飞作战的各国飞行员进行空中无线电联系。指挥员下达的作战指令和飞行员传回的信息,都要经过他们之口才能产生实际效果。精通英俄中三国语言的罗丽娅,当之无愧地成了指挥员和飞行员们的宠儿,成了各国飞行员达成交流和沟通最便利的桥梁,成了这些人异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罗丽娅和会两种语以上的另外三个姑娘,被特批同飞行员们一起共进三餐。在物质供应极其困难的战争岁月,一个地勤人员能够享受飞行员的伙食标准,足以证明罗丽娅她们的重要和受宠程度。
不久,罗长虎发现,罗丽娅周围经常会有几个年轻的空中骄子出现。她同他们用英语谈笑风生,他虽然听不懂他们相互间在谈论什么,但看得出她很开心。那些飞行员在她面前的一些身体语言,彰显出他们与她已是老朋友了。
罗丽娅与他罗长虎的接触,远比在报训练中心少得多了。外人不曾看出她与他是熟人和朋友。她没有给他一点优惠政策,使他与她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很明显,她在冷落他。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找些看似合理的借口同她交往,而这种意图却每每被她识破。她常常提醒他:“长虎罗,可要注意你的精神状态了。工作精力务必要高度集中,否则,一个口令传达错了,轻者机毁人亡,重者有可能导致一场大仗的失败。责任重大呀,长虎。”这时,他则回敬她说:“彼此彼此。你比我位置更重要,责任也更大。你不但左右着空中飞行员们的神经,也牵动着地面日常生活中飞行员们的心。你可别让他们都为你而着魔、而心不在焉、而出飞行事故。否则,你才是千古罪人。”她成竹在胸地说:“我与那些可爱的天之骄子,不会有复杂的感情瓜葛。我同他们是纯真的朋友,我们心相系,情相连,同呼吸,共命运。我的心儿每天同他们在蓝天上飞翔,在炮声中翻腾,我们同是升天入地的英雄。我为他们而活着,他们为我而战斗。我的存在只能激出他们强大的战斗力,而不会让他们分心走神。我有让飞行员精神亢奋、保持高涨作战热的能力,我不会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心情烦躁。我会让他们感到,他们的姐妹、母亲每天都与他们同在。我就是他们的阿姐,他们的阿妹,他们的母亲,他们的情人。在中国的大地上,一个异国女子成了一批飞行员的大众情人,其中丰富的内在含意,你懂吗?其中纯洁高尚的感情,你懂吗?长虎罗。”当她满怀激地讲完这段话,回头再找罗长虎,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
罗丽娅坐在跑道边的草丛上,为自己在罗长虎面前的一番慷慨陈词而久久不能平静。这些天,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被这个机场上,由战争所营造的特殊氛围深深地感染了,激动了,引燃了。她的心,彻底地被这些可爱的空中英雄们俘虏了。他们无私无畏、英勇果敢、甘愿献身;他们坦诚率真、感情饱满、青春迸发;他们愿与她接触,愿与她同行,愿与她同餐,愿与她进行心与心的交流,甚至愿与她有肌肤之亲。在每一次升空作战前,有几个小伙子总是过来同她吻别,而她也总是深情地吻他们被战火炽红的脸颊、被激情鼓荡着的额头。当他们凯旋归来时,她会冲将出去一个个地拥抱他们,亲吻他们。当他们其中哪一位、或哪几位不能再返回地面机场时,她则会痛不欲生。
苏联航空志愿飞行队最高指挥官雷恰洛夫上校,对罗丽娅的所作所为给予了较高的评价。他说:“罗丽娅在机场的存在,等于给我们增加了一个飞行大队。”而在旁边的一个美国飞行员却说:“不!你的话有问题。丽娅是我们整个国际航空联队的精神支撑。”一个叫科索夫的苏联飞行员说:“罗丽娅,我的同胞,我的生命,我的战机,我的机关炮,我的冒着火星的炮弹。她使我的炮弹长了眼睛,我舍得把她射到日本人的战机上。因为她是再生的,无穷无尽的。”罗丽娅对这位叫科索夫的飞行员喜爱有加,却常常对他若即若离。他对她说:“我在空中作战,你那柔美的女中音,对我是一种最好的心理调节。我因此而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操作异常准确,动作迅速敏捷。你借给了我一副脑子、一颗雄心、一个胆子,我始终感觉是两个人在对敌作战。你是我空中和心中的人,你是我的生命中的百灵鸟。”罗丽娅却说:“不。我是所有驰骋在空中沙场的飞行员的人。因为他们一再对我说,当飞机和枪炮的尖啸声响彻耳畔的时候,当他们的生命被一线悬在空中的时候,我的声音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我知道,我的声音,我的心儿,随时随地都同他们一起在空中飞翔。我不属于哪一个人,我是大家共同的百灵鸟。科索夫,你理解吗?”科索夫郑重地点头说:“我理解,我赞成,我拥护你的这些做法和想法,我为你而自豪。”自此,飞行员们升空作战前和返回地面后,科索夫总是退让到最后接受她的拥吻,罗丽娅也总是有意最后一个同他道别。
随着战争残酷程度的增加,罗丽娅和飞行员们的心融洽得更紧密了。罗长虎慢慢理解了她的所作所为,逐步撤出了对她的攻势。他对自己说:“我必须把罗丽娅让给科索夫他们,让给为中国的抗日战争随时都会牺牲的国际友人们。”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谦让从何谈起,罗丽娅何时属于过我罗长虎?”
罗长虎彻底被罗丽娅所感动,是飞行员两次升空作战没按预定时间返回时,她当场昏厥的经历。从此,他对她的暗恋也深化到了骨子里。
那一天,是苏联红军节。一个寒风袭人的下午。指挥中心派出中苏混合轰炸机大队,去长途奔袭日本在台湾的空军基地,但迟迟没有按预定时间返回,空中联系中断。
这之前,航空志愿队指挥中心得到报,日本在台湾松山机场停有大批战机,时常升空到大陆偷袭。于是,指挥中心启动炸毁这个机场的计划,挑选出40架装备精良的轰炸机,由经验丰富的王牌级飞行员驾驶,去完成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派出的轰炸大队不负重望,顺利炸毁了毫无戒备的松山机场。日本人根本没有料到竟会有敌机袭击台湾机场,战斗机和高射炮都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葬身于火海。然而,中苏混队在集结返航时,由于领航员计算偏差,机队偏离了航向。为了节省燃料,机队不得不爬到6000米以上的高空飞行,并及时实行了无线电静默。正是由于机队偏离航向和实施了无线电静默,才未被升空的日本战机寻找到。
在武汉的指挥中心却不知道空中发生的这些情况,按常理推断,以为机队遇到了不测。整个指挥大厅在长时间的呼叫之后,陷入沉默。没有人现罗丽娅悄然离开了大厅。她一人爬到屋顶上,朝台湾方向重重跪下,翘首仰望长空,祈祷她的情人们安全返航。
罗丽娅在寒风中不知跪了多久,双膝渗出了血。恍惚中,隐隐听到空中传来一丝异常的声音。她的心灵立刻感应到,是她的英雄们回来了。她看到了远方晚霞中出现了一些时隐时现的亮点,便疯也似的冲到屋下,冲到大厅。她想大声喊叫,却不出声音。她已经在长时间的对空无线电呼叫中喊哑了嗓子。指挥员们明白了她的手势,从沉寂中清醒,立即做好机队着陆准备。罗丽娅第一个冲到了停机坪,等待着机队降落。饱受高空缺氧折磨的飞行员们,一下飞机就把她团团围住,一一同她拥吻。被胜利鼓舞和被她激励着的英雄们,把她抛向了空中。一下,又一下,她感觉自己升入空中,与英雄一起乘风飞行。她昏厥在飞行员们的怀中。她在指挥大厅待了整整一天米水未进,在屋顶又受到寒风侵袭,加之飞行员顺利归来带来的异常激动,她的体力和精神支持不住了。
飞行员们小心翼翼地把脸无血色的她抬到了医务室。他们久久不肯离去,等待着她的苏醒。经医生抢救,她睁开了那双飞行员们熟悉的眼睛。她说不出话,笑不出声,勉强向飞行员们招招手。有几名强打着精神的飞行员,终于坚持不住,当场晕倒在医务室。
罗长虎目睹了这一切,他深深感触到了她与他们之间的血肉联系。
几个月后的又一次特殊飞行,进一步强化了罗丽娅在罗长虎头脑中的这种印象。
那是一个晴朗的盛夏。万里无云的武汉长空,突然出现了十余架印着太阳旗的轰炸机和六七十架护航的战斗机。苏军战机迅速升空迎敌,与敌机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被击落19架飞机的敌机群仓皇而逃,只损失了三架战机的苏军机队胜利返航。
在清理战场时,大家突然现少了科索夫的飞机。经验告诉大家,这么长时间还未返回的战机已很难生还了。
这次,罗丽娅没有跪地祈祷,而是坚定地对要下班休息的指挥官说:“请再等一等,科索夫没有死,他不会死。我了解科索夫,我比谁都了解科索夫。他是我们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