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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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战士-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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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真真绘声绘色的故事,使多日脸带愁色的罗长虎有了些悦色。他说:“一个女娃娃家,你还真行。小小人儿,心眼贼多。”

    “什么女娃娃家、小人儿小人儿的?你没看到给我介绍对象的人身后跟了一大串,就你老拿我当小孩子。”叶真真娇嗔地说。

    “也对,按参加革命的时间算,叶真真也该是个老革命了。”罗长虎不想接她诸如谈对象之类的话茬。他隐隐觉得,这个话题对他与她有着一种莫名的敏感。

    叶真真却又折回来:“我老了吗?你看我老了吗?那我得快点找个对象。师傅,你说我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好?不过,有一点是肯定了的,我坚决不找红军老干部。”

    这个时期的延安到处洋溢着和平景象,其最明显的象征,就是经常见到庄重而热闹的婚礼。在这个革命的城市里,革命者的爱情与婚姻少了许多禁忌,大多数有情人由战争中组织安排婚姻变为自由恋爱。然而,这里却存在着一个严酷的现实,男女比例是16:1。妇女的地位自然升高,其女权意识得到空前强化,连红军将领也得下马追求女人。

    叶真真就是被一些将领热烈追求的对象,可她却一根筋:不找红军老干部。

    延安师长以上的干部不少,可有文化的却不多,心高气盛的知识青年叶真真,到处声言决不找高居要位的长,要自己找一个有共同语的知心伴侣。

    罗长虎进入了叶真真的视野。她有事没事愿同他呆在一起,连饭后散步的机会都不放过。可他拒绝和她谈工作之外的事。

    在叶真真粘着罗长虎的时候,却有一个张姓师长三天两头骑着马来找她。这个师长决心很大:非叶真真不娶。他不惜搬来李克农做她的工作。

    倔强的叶真真一句话,竟然把李克农噎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叶真真说:“我坚决不找师以上领导干部!在这方面,谁的面子也不给。”

    叶真真不同意,李克农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张师长心里憋闷,却也不敢动粗。全延安的人都不会忘记,1937年身经百战的旅长黄克功,在延安为追求女大学生刘茜不成而将其枪杀,后被毛泽东含泪下令枪决。

    作战经验丰富的张师长,见正面猛攻主阵地无效,便改变了策略。他瞄向了吸引叶真真芳心的罗长虎。

    在眼见着罗长虎就要成为延安情报系统的红人和漂亮女人叶真真情人的时候,张师长得到了一个对他十分有利的信息。

    有人说,日本人在东北黑虎镇枪杀二十七位地下党员事件,是因为党组织内部叛徒出卖而造成的。传言,这个叛徒可能还活着,而罗长虎就是这个组织中活下来的人,并且有可能是黑虎镇地下组织所有二十八名成员中唯一的生存者。由此推断,罗长虎是叛徒的嫌疑最大。

    黑虎镇“叛徒事件”在延安盛传,源头在罗长虎本人。他对这一事件想不清,思不明,弄不清到底谁是那个叛徒。他由此生出许多苦恼。心里闷得慌,就要对周围的人说说。说来说去,传来传去,就演绎成了他罗长虎自己可能就是那个叛徒。

    在延安,查处叛徒、特务的运动搞过不少,大家对叛徒、特务无比憎恨,在一些人的头脑中存在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意识。关于罗长虎是叛徒嫌疑传一出,延安的情报系统立即起了轩然大波。

    组织很快对罗长虎进行了审查,各部门对他的选调之事搁置下来。东北形势不等人,也已另派他人赴任。

    对罗长虎第一次审查后,便传出一段非常令人震惊而又不置可否的对话。

    问:“罗长虎,你是黑虎镇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你应该清楚地知道你的组织共有多少成员?”

    答:“我非常清楚,我们共有二十八名成员。”

    问:“那么被日本宪兵拉到西山岗枪决的有多少人?”

    答:“我亲眼看到,我的二十六名弟兄同我一起被拉向刑场。我之所以没有死掉,是因为我们这个组织中唯一没有被捕的疯花子王小二,在去刑场的路上趁乱把我替换下来。他和其它二十六名同志被带到刑场枪决了。”

    问:“也就是说你们组织全部成员中的二十七名同志都牺牲了,只有你活了下来?对吧。”

    答:“是的。”

    问:“这个叛徒肯定是你们这个组织中的一员,不然敌人不会那么准确地掌握你们的情况,使二十七人几乎同时被捕。你是否说过这话?”

    答:“对,我多次说过。这是事实,肯定我们二十八人中有一人叛变了。”

    问:“按常理,当了叛徒的人敌人是不会杀害的,对吧?”

    答:“是的。”

    问:“而二十八人中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个叛徒你说应该是谁?”

    答:“我不知道。难道你们怀疑是我?可我是这个组织的负责人,我能叛变革命吗?”

    问:“前些年,在上海地下工作中,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还叛变了呢?你一个地下组织的小小负责人为什么就不会是叛徒?”

    答:“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绝对不是叛徒!”

    问:“那你说谁是那个叛徒?”

    答:“我哪里知道?我想了多年都没有想出我的弟兄中谁会当叛徒。”

    问:“不用想,你就是那叛徒。”

    答:“放屁!”

    听到这段对话的延安人,不少人认为罗长虎就是那叛徒。

    于是,组织就把罗长虎关押起来进行审查。

    罗长虎失去了人身自由,可他头脑却异常活跃。他白天黑夜地想二十八个人当中到底谁是那叛徒,二十八人之外谁还可能是那个叛徒。他怎么想就怎么说给了审查他的人。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审查他的人自然也越听越糊涂。最后,他钻了死牛角,连续几天几夜都在想同一个问题:组织和周围的人为什么都这样对我?

    他想不开,就往墙上撞头。审查他的人笑说:“撞吧,多撞几下就把那个叛徒撞出来了。”

    正在异常痛苦的时侯,组织派人宣布暂时解除对罗长虎的隔离审查,急需他到电台室工作。

    跟他到电台室的还有两个门岗,整天在屋里屋外巡视。

    罗长虎在电台室工作一天后,就完全明白了叶真真的良苦用心。叶真真说:“最近城里的蒋介石和山外的胡宗南,正在紧急部署对我党中央的围剿,敌人的电台很活跃。我们急需抓住敌台讯号,抄下敌报,破敌密码,为毛主席、党中央提供及时准确的情报。而这些我一个人做不到,非需要罗长虎这个技术能手不可。我向领导打了报告,同意了。眼前,最紧要的是尽快搜索到敌台讯号。我费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就是抓不住它们的尾巴。现在看你的了。”

    罗长虎不敢怠慢,把一切怨愤即刻抛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不到半天时间,他便准确抓获了敌台讯号,并死死地咬住了它们。再一看旁边机器上的叶真真,正笑盈盈地快速抄报。这说明,在他来之前,她就搜索到了目标。她说:“是的。敌人的通讯技术有了发展。敌人愈是在战场上失败,就愈会在技术上力图改进,以延长他们的垂死挣扎。但是,敌人的技术还没有到难倒我的地步,你不出山我也能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你是为了解救我,才去找领导谎说少我不行的,”罗长虎躲开她的目光,“可他们最终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有一个小时的自由,就应该抓住六十分钟工作。抓住敌台讯号、抄下敌人密电并不难,难的是破译敌人密码,产生情报效益。这套密码把我害苦了,我一人收拾不了它,所以,需要师傅你出山与我联手干掉它。”说完,叶真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她第一次给他亲昵动作。

    罗长虎看了她一眼,说:“那我们工作吧。”

    他俩关在密室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出来。第四天早上,他俩终于破译了敌台密码。

    叶真真拿着译出的情报,狂奔出电台室,直接冲进了李克农的办公室。

    叶真真从李克农那里回到电台室时,正碰上保安处的人要带罗长虎回隔离处。她拦住了他们,说了句谎话:“这里的工作还有一个尾巴需要罗长虎同志来做,这是首长的指示。”

    保安处的人说:“先纠正叶同志一个错误,对人民的叛徒是不能称为同志的。这个人已经走到了革命者的对立面,他不能长期在电台室工作。如果他趁机给敌人发电报,泄露我军重要况,那党中央的损失可就大了。”

    叶真真一瞪眼,吼道:“你们懂不懂技术呀?你们是外行呀。这个电台室是侦听室,这里全是专门侦获敌人电台的设备,连电键都被收走了,他用什么给敌人发报?你们的领导早想到前头,做了周密安排了,他搞不了任何破坏活动。”

    叶真真只顾对保安处的人发火,她的一番话却深深刺痛了罗长虎的心,又一次真切地体验到了组织对他的不信任。这之前,他没想到这次组织让他出来工作也是有防范的。

    保安处的人没有被叶真真大喊大叫所吓倒。他们说:“不管你怎么叫,我们必须把叛徒带走。”

    “罗长虎同志是对革命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他是个非常难得的奇才。你们不能这样对他。”叶真真急出了汗水,急出了眼泪。

    保安处的人说:“在延安有几个不是对革命有贡献的人?在革命队伍里有几个不是人才?有贡献,是人才,也不能当叛徒呀。”

    叶真真说:“我同你们说不清楚。走,咱们去见李克农。”

    一行四人走在高高的山岗上。叶真真边走边想见到李克农如何为罗长虎求,而罗长虎却一直在心里喊着:“我罗长虎不是叛徒,我罗长虎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在延安那个对叛变革命者深恶痛绝的特殊时期,罗长虎不知多少次地对叶真真说起过这句话。

    每每听到这句话,叶真真总是一言不发,只是咬紧薄薄的嘴唇使劲点头。在这个时候叶真真的眼神,那种令罗长虎乐此不疲去解读的眼神,就会带着呼哨声撞击他的心灵。

    罗长虎对自己说,叶真真的每一次撞击,自己都愿付出一生的时间去体验。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理感受。叶真真,二十岁的东方美女,我的生命支柱,我的灵魂之光。挽起胳膊一道白光夺目的美女。在危难之时值得我罗长虎依靠的美女。张师长夜盼日想的真真切切的美女。张师长,一条血性汉子,拿出了攻山头的气势。对于她,他势在必得。对于我,他不择手段。

    他,他,他竟然说我是叛徒,他竟然让全延安的人都说我是叛徒。

    她,众人眼中的美人。她给我羸弱的心脏中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她,在一群身着灰布军服的同伴中,宛若鹤立鸡群般显眼。

    她,机敏过人,心智透亮热奔放,心胸坦荡。

    众人,一群血性汉子,拿出了大兵团作战的攻势,个个势在必得的样子。对于她,他们仰慕已久。对于我,他们口诛笔伐。他们,他们,他们竟然都跟着张师长说我是叛徒。

    说我是叛徒的唯一证据是因为我还活着。安然无恙、全头全尾的我,曾与那死去的27人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我,在延安同毛主席一起干革命的我,被众人诬陷为变节者、被组织关押起来不再信任和重用的我,在无奈和迷离之中,在一念驱使之下,瞄准了高高的山岗之下的悬崖。

    我,这一生从不怕凶残的豺狼虎豹,不怵凶狠的鬼寇顽敌。可我怕好坏不分的自己人。

    我,一旦死了,就再也没有被组织和同志误解的烦恼了。

    这些年,在革命工作中,什么样的难,什么样的苦,我都可以承受和面对,但说我是叛徒,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饱受心理折磨、痛苦难忍的罗长虎真的悄悄靠近了悬崖。

    他纵身一跳,这是自绝于党和人民的无耻之举。他心想。

    她也纵身一跳,这是挽救他生命的高尚之举。她心想。

    叶真真这一跳,并不是使罗长虎与死亡之谷失之交臂的关键动作。要紧的一瞬是,她在这一跳之前,快速伸出双手,把已经起跳的他,推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布满杂草的斜坡,而另一个方向则是悬崖峭壁。

    然后才是她的那一跳。

    她那一跳,顺坡而下,和他一起滚到了坡底。

    头脑清楚过来的他,很快就明白了她要重新塑造一个他。

    在那没有半点响动的沟底,满身泥土、蓬头垢面的他与她,长时间地相互凝视。那是一种无的凝视。她那种眼神又重重地撞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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