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受什么因素驱使,她面向满脸紫红的他,背倚灰白的墙壁,双手倒握窗棂,一用力一下就翻过了窗户。这一漂亮绝顶的动作,正好被刚过来的坏鼻头看见,叫道:“哇,好功夫,好身段。哇,她的腰身真白呀。”醒过神来的李双玉两眼溢光,推了他一把,说:“你往哪儿看呀你。”
她逃也似的跑了。她走一段,跑一段,哭一阵。到家时,脚又一次打了血泡。这次,是妈妈给她用热水泡了,用针小心地挑破,用纱布包好。完了,嘱咐她说:“孩子,以后少往城里跑,我们与李家成不了亲家。”
她甚觉无辜,她心里压根就没有生过与李双玉成亲的想法。她只是觉得男女感情之事神秘而有趣,才同他有些亲密接触的。可她没有想到,与李双玉的亲吻是这般无趣,无趣得使她不想再见到这个小男人。
辗转酝酿了无数个昼夜的情感表达,竟然以一次无趣的感受而结束。于是,她痛下决心,以后不再进行这种烦人的游戏。
对于他,那次窗下对她的猛烈攻击,是一种长久隐忍过后的厚积薄发。
然而,许多事,有了第一次的开端就会一发而不可收,尤其是男女爱情,由一种蠢蠢欲动的不竭力量,推动着彼此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去尝试。
在那次无趣的亲吻后不久,在李双玉又一次偷袭她之后她却不可理喻地又感到这件事有趣了,好玩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差。于是,她开始心甘愿地应对他一次次的攻击。
也许是她与他的相识、交往和推进过于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他们之后的交往显得过于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少了很多铺垫和波折。他们也无心再制造悬念迭起的层层叠叠,见面就拥抱、亲吻,长时间相互对视,怎么也看不够。
他们以非常虔诚的态度对待每一次亲吻。亲吻过后,她摸着他厚实而火热的嘴唇,全身心体味由双方制造的甜丝丝的湿气。他的双膝不耐烦地摩挲碰撞着她的身体,咬着她的指头,含糊不清地说:“你的唾液是薄荷糖味的。我喜欢这种味道。”他吐出嘴里的指头,又说:“你的眼睛里流淌着颤动的火焰。”这个时候的她,是不愿意说话的。心尖酥痒的厚重感觉缠裹全身,无须任何形式的言语表达。
当他们都兴奋起来的时候,她常常感到他会狡猾地搞一些隐秘的小动作,一心想把遮掩的某种欲望挥洒出来。这些动作有时极其简捷,有时曲径通幽,但都是为了同一个阴谋的实现。她微闭着双眼,佯装不觉,任他把实现那种欲望和阴谋的过程一步步展开过来。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她会突然睁开眼睛,跳将开来,大喝一声:“你想干什么?”第一次他惊吓得浑身哆嗦了几下,然后说:“生活常识告诉人们,正当一个人在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做某一件他喜欢的事时,猛然间听到一声断喝,有时会吓出大病来的。”她笑说:“那件事,我可不喜欢。你,心里没鬼,害什么怕呀。”他喃喃地说:“诺娃,我心里有鬼。”她说:“鬼探头,必斩之。”以后,她再重来断喝这一招时,他则把她搂得更紧,再没半点惊恐。这个时候,她会感觉到他的汗毛轻轻地竖立,周身飘溢着一层如夏日阳光般的健康热气。在他那紧张而暗藏诡计的酝酿过程中,使她形成了拒绝与留恋的矛盾心理。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他实施阴谋而无果的过程又得以延长。
他们被少年之间的情爱浸透得无睱顾及和理会与爱无关的生活内容。
厮守即甜蜜,分开即苦闷。
他们对以后的生活蒙昧不清,却又无限向往和企盼。
她开始怀疑妈妈那句“罗李两家成不了亲家”的预言。她觉得,她和李双玉一辈子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永远像现在一样。
他们陶醉了,迷失了。
那些日子,和他在一起,她经常感到眩晕,眼前经常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树林、小径、河流,耳边常响起树叶沙沙响溪水哗哗流。一种叫不上名来的红嘴小鸟,在斑驳的白杨树上跳跃,却从来听不到鸟鸣。每早起来照镜子,总感到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明亮、深邃过,嘴唇从来没有这样透红、鲜亮过。
他们为美好的情感而心花怒放,而撒欢狂奔。
这就是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吗?这就是烁烁生辉的初恋吗?
她觉得有一种神奇的东西注入她的体内,它使她燃烧,使她快乐。
于是,他们几乎把寻找叛徒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坏鼻头现了她与李双玉的异样交往,却只是疑神疑鬼,而不知道他俩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
坏鼻头非常郑重地把他俩召集在档案馆的破屋里。三人每人坐了一摞书,开始开会。
“爸是你们两家的爸,叛徒是你们两家的叛徒。你们不能光想儿女情长而置长辈的深仇大恨于不顾。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们就成了革命烈士们的不肖子孙了。”
“寻找叛徒和我坏鼻头有什么关系?被机枪突突死的二十多条生命没有一个是我爹,也没有一个是我三叔四舅什么的。你们真以为我是哪个革命烈士的私生子呀?错!那是玩儿闹。你们说,这两年跟着你们跑,我图个啥?”
“从大的方面讲,我图的是伸张正义,还那些革命烈士以公道,让那个反革命的没人性的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从小的方面讲,我是为了儿时友谊,我同罗诺娃打小一块读书,一起长大,我得帮她实现找到叛徒的心愿。这才叫知心朋友。”
“现在好了,你俩躲在一边谈情说爱去了,我却成了寻找叛徒的主角了。再说了,李双玉,我同罗诺娃是认识在先的。你怎么捷足先登了?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再说了,是我建议罗诺娃来找你李双玉一起寻找叛徒的,也就是说,是我把罗诺娃推到你李双玉面前的。你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和她好上了。按说,以我坏鼻头的人品,为朋友我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可这次不行,你李双玉得把罗诺娃还给我。”
李双玉不想同坏鼻头多理论,这种事是讲不清楚的。于是,他扔下一句话走了。“认识的早不一定就感情深。这事,你坏鼻头说了不算,我李双玉说了也不算,她罗诺娃说了才算。罗诺娃,这两天你好好考虑考虑,后天我们再在这儿开会。那时,你一定给我们俩一句准话。你想和谁好,明确表个态。”
李双玉走后,坏鼻头也走了。诺娃独自一人坐在掉墙皮的破屋里发了半天愣,也没有考虑出个所以然。
外面正是柳丝新吐,熏风微拂的初夏,她爬出破屋到田间疯跑。
这时,李双玉打了一个迂回战。
城里人就是比乡下人有心计,这次李双玉带来了礼物。他拿出一管派克铱金笔,爱惜地摩挲着,告诉她那是东洋货,保存了多年了。他还捧出一个崭新的绒面笔记本递给她。本里面夹着自己的一张黑白小照。照片上的他一脸无忧无虑的明媚,与眼前诡计多端的他不太相像。
她没有接他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她对他送她东西很反感。她神情忧郁,落落寡欢,说:“派克笔是东洋货,不会是你那汉奸舅舅留下的吧?我不能收汉奸的东西。”
李双玉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以这个理由拒收他的礼物。他急急地说:“不是的,不是的,这笔是我妈多年前送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我现在是真心送给你。”
她又说:“说不定就是你妈那汉奸弟弟送给她的。笔记本和照片我也不能要,要了,就说明我们的关系定了。我们现在还不能私订终身。”
李双玉真急了:“我们都那样了,多好呀,都那样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她也急了:“我们怎么样了?你有什么证明我们如何了?我还要好好考查考查你,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李双玉的心提了上来:“你要跟坏鼻头好去?我不同意你跟他好。”这个时候的她,绪反复无常,不想跟他磨牙,就说:“我谁也不跟你们。前段时间把正事都耽误了,我要集中精力去寻找叛徒了。”李双玉问:“那我们后天还开会不?”诺娃笑笑说:“开。不过是研究如何进一步挖掘叛徒。”
她和坏鼻头在很多方面也是灵犀相通的。她走到熊林城外的路口时,他果然在那儿等她。见了她,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他们一路无语。在路口分手时,她说了一句:“后天去开会。”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说:“我不去。”她说:“我真的决定谁也不跟了。”他还是头也不回:“随你的便。”
坏鼻头就是这么个人,她知道,后天他准去。
进家门时,她极力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能让她妈琢磨透她有怎样的故事和心事。这段时间,她在家里夸张得勤快,帮妈干这干那,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妈就夸她懂事多了,也脚勤手快了,知道为妈分忧了。其实,她这都是故意做出来的,目的是让妈妈高兴好给她充足的自由,干她自己想干的事。当然,妈妈交代给她的事必须先保质保量地完成,这是她取得自由的大前提。
晚上,她帮妈妈弹了一会棉花,就说:“我学一会儿外语去。”妈一直以坚定的信心督导她学习外语,她则以顽强的毅力和不断变化的花招应付着妈妈交给的学习任务。
回到她的小天地,她摊开俄语书,却从隐蔽处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了一段话。
这段话是今天无意间在档案馆的一本书上看到的。
年轻的爱情是一朵半开的花,之前是悬念,之后是故事,惟其欲开未开的含苞,才洋溢出浪漫和神秘。也正是因了这种浪漫和神秘,才有了种种尝试、揣测、焦灼、猜想和探究的冲动。
看到手里的笔,她就想到了李双玉要送的礼物。那是一支好笔。可惜,她今天心情不好,找了一个很高尚的借口,驳了他的面子。涉嫌汉奸的东西是不能沾的。汉奸和叛徒本质上是一样的。她不能一边寻找叛徒、痛恨叛徒,还一边享用汉奸的物质实惠。
那支派克铱金笔,到底是不是汉奸章天一送给革命烈士的爱人章红玉的呢?鬼才知道!
A7 谁是叛徒
就是在这个时候,黑虎镇地下党组织突然被彻底摧毁。罗长虎及他的二十六名兄弟在三天之内一一被捕入狱。
罗长虎是在黑虎镇开往林口的火车上被捕的。上车后,他现有两个便衣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中途,他去了一趟厕所,把怀里的那份要塞草图撕碎用水冲掉。然后,打开厕所窗准备跳下去。就在这时,两个便衣一脚踢开门,把他摁倒在地。实际上,罗长虎在进火车站时就被宪兵便衣盯上了,敌人之所以要在火车上动手,是为了避开黑虎镇人的耳目,免得打草惊蛇。
罗长虎被押进了黑虎镇西山岗监狱,宪兵队对他进行了突击审问和严刑拷打。日本人非人的酷刑能用的都用上了,可他宁死不屈,只字未告诉敌人任何秘密。但机敏的他,从敌人的审问中推断出,他的许多同志也落入了敌人的魔掌。
罗长虎想,不可能是刘立秋告发了他。因为刘立秋绝对不知道黑虎镇地下党组织的情况。他若告发,只能告发他罗长虎一人而其它人不可能一一被捕。也不可能是那工程师告发了,他出不了那个仙人洞。即使他逃出告发了他,日军也只能抓捕他一人。
因此,罗长虎断定,他的组织内部出了叛徒,不然他的同志不会几乎被一网打尽。
罗长虎一度想把那工程师还在仙人洞里的况告诉日本人,让他们去救他。一阵又一阵刑后伤痛袭来,他就打消了这一念头:日本人给我上了这么多严刑,往死里整我。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让那工程师死在洞里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罗长虎在刑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面对宪兵又一轮的拷问,他打消了“以牙还牙”的想法。他说,前些时候,他碰到一个日本人到绝命崖为孩子采药,被困在了崖下四十多米的仙人洞里。他曾搭救过那人,可没有成功,但给留下了干粮和水。现在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快派人去救吧。
罗长虎说这话时,应是那工程师吃完洞里干粮的第六七天了。以那工程师的生命极限能不能坚持到现在,日本人能否搭救成功,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听天由命吧。
罗长虎也听天由命了。他死也不交代抗联地下组织的任何问题。死就死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训练有素的罗丽娅,在罗长虎两天两夜未归后感到情况不妙。第二天,她借到镇里几家送棉花,去观察动静。直觉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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