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娅把门插牢,全身就真的颤栗起来。想起刚才的一幕,真有些后怕。同时,也为自己的出色表演而激动得难以自制。
这次有惊无险的突然搜查,没有使罗丽娅彻底放弃用无线电传递情报的手段。她自认为,敌人没有侦测到她的准确位置。然而,她却不知,自从那次日本宪兵队扑了个空后,看上去不再到这里搜查,实则加紧了对这一地区的侦测。他们要在确定这部电台的准确位置后再下手。
不久,他们的侦测设备基本掌握了她的电台使用波长、出现时间和她的发报“手迹”,并对一切活动情况进行了详细记录。
这个时候,苏联国内组织鉴于她在上海的处境,决定让她尽快离开上海,秘密到中苏边境日本驻扎的战略要地黑虎镇去做情报搜集工作。具体任务到达目的地后会有人前去做出安排。再过几天,将由东北抗联一名情报员前来接应她。
这是她收到的最后一份电报的内容。电报详细通报了与她接应人员的接头地点、联系方式和暗号。同时,严令她不许再在上海使用无线电进行联络。
罗丽娅意识到了这一事态的严重性,接到这一命令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电台拆散,悄悄扔进了院内楼下废弃的下水道里,以防让敌人抓住物证。等待她再发报时冲上楼进行抓捕的宪兵队,却连续几天没再截获到这部电台的信号,使他们一时难以下手。
这个时期,日本人对待租界的外国侨民,一向是谨慎行事的,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不敢擅自抓人,不像是对中国人可以乱抓乱关。他们对罗丽娅居住楼和附近几座楼进行了重点监控,除昼夜在附近潜伏下侦听电台车外,还派特工人员悄悄监视了罗丽娅等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销毁电台、停止工作的罗丽娅有了明显的安全感,她不知道敌人已经监视了她。
这天,按照上级的指示,她没带任何能显示出远门的装束,从心里悄悄告别了她居住的小楼和房东太太,像平常出门闲逛一样走出了家门。她叫了一辆黄包车,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在几条街道转来转去,最后在爱丽丝教堂停了下来。
在她拾级而上的时候,无意间回头,现有两辆黄包车也一前一后地在下面停了下来。职业的敏感告诉她,她应该停下来观察一下情况。于是,她弯下腰把两只鞋的鞋带都重新系了一次。她系得很仔细,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下面的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像正常来做礼拜的人一样下车即拾级而上,而是磨磨蹭蹭、装模作样地闲聊。她起身走,他们也跟着往上走。
进得教堂,她没有找座位坐下,而是直接去了旁边的一个小门。她在门后站了片刻,又从小门走出,差点撞在了正要进来的那两个人身上。她镇定地朝旁边闪了闪,微笑地点了点头,礼貌地让那两个人过去。
与那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她断定自己被跟踪了。这时,教堂已有一些人坐定,还有人正陆续进来。她没有现左手拿一卷报纸、穿蓝衣、戴黑礼帽的男人。那是她的接应人。她把自己头上的呢纱白帽摘下来,装作很热的样子,用帽子扇了扇风,然后顺手塞进了手袋里。
头上没有了呢纱白帽,来人便无法与她取得联系。她果断地取消这次接头计划。于是,她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她敲响了二楼第三个房间的门。这是她认识的卡列安主教的房间。里面没人应声。有人过来告诉她,卡列安主教有事外出了,今天做礼拜的是朱利苛主教。她用余光看到那两个特工的身影在楼梯口一闪。
这时,罗丽娅朝楼下望了一眼,现那位头戴黑礼帽,左手拿报纸的蓝衣人出现了。那人慢条斯理地找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左右,便开始翻他的报纸。
罗丽娅吃惊地认出,那人却是罗长虎。组织上并没有告诉她谁来接应她,国内可能也确实不知道中国抗联方面具体派谁来执行这个任务。这种事通常是只认事前约定的暗号暗语而不认人的。因此,她在瞬间推断,罗长虎极有可能也不知道他要接应的人就是她罗丽娅。因为,苏联方面不会把苏方在上海更多、更具体的谍报活动况告诉中国抗联的。
罗丽娅不能再走到下面的教堂,若被罗长虎认出,贸然上来同她接触,那他将失去安全保障。
于是,她对刚才同她说话的人说:“既然卡列安主教不在,那我改天再来找他。”说完,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走出教堂。
她坐上黄包车,迅速判断当前的形势。她认为,日特只是对她的行动进行监视,并没有足够证据,一时不会对她下手。现在最好的去处,还是回她租住的寓所。
她在寓所里关了两天没有出门去上学。既然自己与组织失去联系,又受到严密监视,就不能再与上海任何交通员进行联系,也不能再等人来接她从上海直接北上去东北黑虎镇。她果断决定,中断学业,以她堂堂正正英国葡萄酒厂企业主千金的身份,办理回国手续,从香港转道英国。到英国后,再前去苏联,然后,从中苏边境再去黑虎镇。这是唯一合理合法安全离开上海的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她先后到校方和租界有关部门办理退学和离境手续。第四天,她打点行装,与房东太太挥泪告别,踏上了去香港的客轮。
日本宪兵队无计可施,眼睁挣地看着一个重点怀疑对象,趾高气扬地在上海消失了。
数日后,日本人进一步肯定,这个英国女子很有可能在上海期间进行了反日间谍活动。因为,她走后,那部电台再没有出现过。但是,让他们永远不会掌握的是,这个戴维·贝拉的小姐实则是苏联情报人员。
罗丽娅在英国逗留几日,便回到了苏联。这个时期,国内正在进行全面抗德,苏联人民正处在艰苦战争岁月。罗丽娅要求留下来,与她的人民一起战斗,可组织上对她另有安排。不久,便被派往中国黑龙江黑虎镇。
B3 王子亭的英雄时代
自从王子亭局长不再支持诺娃他们三人进档案馆,诺娃对他就更加反感。每次去找李双玉再碰上他时,就不愿同他说话。他给她说话,她也佯装听不见,爱理不理的。实在装不过去了,就简单应付两句,便和李双玉逃之夭夭。
其实,诺娃平常对人不是这个态度,唯有对王子亭是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他不再让他们去查资料和总爱说她会成为章红玉儿媳的缘故吧。
现实生活中,诺娃与人交往从来都是见面熟、自然熟,与什么人接触一两次,说上几句话,就成了老朋友了。妈妈总是把她的这一特点,当作批评她的武器和表扬她的由头。也就是说,在她眼里,她这一特点既是优点,又是缺点。因这一性格做错了什么事时,她就会说:“诺娃,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与人接触还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哪能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没安好心的人一直在打你的坏主意。”当妈妈表扬她时,会颇有几分自豪地说:“俺家诺娃,小小年纪,很有人缘和亲和力,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也强。这一点随我,我年轻时什么环境都能很快适应。”诺娃对“亲和力”这个词很陌生,就出给坏鼻头让他解词并造句。他也不懂,他俩找了一本破字典查了半天才查到。坏鼻头就造了一个句:大闺女罗诺娃很有亲和力,大男人坏鼻头愿意让她亲和。她狠狠地拍了他秃头一掌,说:“这一巴掌的亲和力大不大?”坏鼻头笑说:“不痛,舒服。”
后来,他们三人看到了王子亭的一次劈柴。由此消解了对他的厌恶绪,并开始慢慢接受他,喜欢他。
那一天,他们三人从外面回章红玉家。一进家门,便看到院中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正挥汗如雨地抡着板斧劈一堆树墩子。
先吸引诺娃眼球的是斧头与树墩的拼杀。那闪着白光的锋利斧头,翻飞出许多花样,斧尖扎劈,偏锋正削,钝角硬砍,后锤夯断,招招好看。让人叫绝的是,无论哪招,都能把树墩子劈成大小一致、厚薄均等的劈柴。每块劈柴还能拖着优美的弧线,准确地飞落到几米远的同一柴堆上。诺娃见过别的男人劈柴,劈出的柴大小不一,飞落满院,最后才归拢成一堆。而眼前的王子亭,他的手法则是一次精确成柴,准确落位。一阵斧柴飞舞后,地上却干干净净,满院利落。
王子亭全神贯注地劈柴,却知道有人进来在看他,便极度表现,动作越发漂亮、耐瞧。
诺娃的目光由斧头上转移到了抡斧的双臂上。他那隆起的饱满肌肉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奇,而是他胳膊、前胸、后背上闪着光亮的数十处伤疤,惊得她捂住了嘴。
她尽力抑制着不叫出声,尽力不错眼珠地看仔细。
她在心中用“多种多样、千姿百态”来形容他的那些疤痕。
条形状的疤痕,像一串佛珠随意搭在肩上,凸起的圆痕白光点点,凹下的痕窝藏着汗珠,闪着汪亮。
三角形的疤痕,像是由黄白两色棉布精心缝制的小孩子的踢绢,不小心落在了脊梁上。
大逗点形的疤痕,就像毛笔特意点在肚脐上方甩出的漂亮尾巴,与肚脐自然连接,浑然一体。
句号形的疤痕,像是一枚黑色的纽扣镶嵌在后背中间,大概是哪一天穿错了衣,着急脱下,撕扯中把一枚纽扣抓进了肉里。
最美的一处是挂在左胸肌上梅花状疤痕。看上去像有意文身而成,紫里透着红,泛着蓝,随劈柴的动作,肌肉的蠕动,而有规律地上下跳跃,像是微风吹拂下的梅花,翻飞着无尽的艳丽。
她似乎闻到了飘浮的梅花香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这一景色中收起目光。这时,她现了另一幕让心悸动的景象。
不远处的门槛上,无声地坐着托腮凝视的章红玉。一看便知,她这个动作已经静止许久了,大概始于劈柴人第一斧劈下。她的心被银白的弧线拴牢了,她的眼睛被那丰富多彩的遍体鳞伤粘住了。
章红玉走火入魔了。
诺娃理解章红玉此时此刻的状态。
此情此景中的王子亭,令在场的任何人都着迷。
当王子亭停下手里的活,稳健地走过来时,章红玉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不!不!”
诺娃知道,她从心底深处是不愿让王子亭停下来的。她还没有看够,还没有享受完。
诺娃从心里也承认,看王子亭劈柴真是一种享受。
大家为王子亭鼓起了掌。
章红玉依然坐着没有动,笑眯眯地看着移动过来的伤痕斑斑的画卷。她那炽热的目光落到了那张冒着热气的俊朗的脸上。
王子亭那好看的双眼皮与会说话的眼睛配合得极为默契,向章红玉传递着在诺娃看来极为复杂的信息。
他微微伸出舌头,湿润一下薄薄的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章红玉把眼前这个男人的肖像又一次地深刻在脑海里,深藏在心窝里。
诺娃他们三人围了上去。先是坏鼻头摸了一把那串佛珠,李双玉跟着看似小心地捏了那个句号,却揪起了一把肚皮,把肚脐眼也拉长了。大家就笑。诺娃果敢地从后面袭击了那枚纽扣。因为她的衣服上正少一颗纽扣,那是偷爬档案馆后窗时弄掉的。这颗纽扣富有弹性,却很牢固,就听王子亭夸张地尖叫了一声:“疼!”
叫声惊起章红玉,她走过来,埋怨诺娃说:“下手没轻没重的,难道想给他再添块新疤不成。”
章红玉犹豫地抬起手,伸向王子亭胸肌上的漂亮梅花,却又缩回去。
诺娃看到王子亭眼神一亮,瞬间即失。章红玉又抬起手,王子亭的目光赶快迎上去,像是鼓励,像是怂恿。她终于鼓起勇气,把五指轻轻地放在梅花上,然后缓缓抚摸了一遍,脸一红,扭头进屋。
王子亭欲跟进,说:“我进屋洗把脸去。”
坏鼻头拦住问:“王叔你这么多伤疤是怎么来的?”
诺娃也想解开这个迷,就拉李双玉一起把王子亭围住。
王子亭心不在这儿,说:“都是当年打日本汉奸蒋匪帮时负伤留下的。”说完,又想走。
诺娃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站在眼前的这位劈柴高手,居然还是战斗英雄。
战斗英雄与战斗故事是紧密相连的,哪能就这样放过他。
王子亭知道遇到了麻烦,不得已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应该说王子亭的故事讲得还是非常精彩的。讲的是他那个逗点伤痕的来历。
王子亭是提着斧头投奔革命队伍的。他挥舞着锋利无比的大斧头,给部队排长表演了二十分钟的劈柴,排长就立马收下了他。他是一个有志之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