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赵航的眼神太幽怨,严青咳了一声,做出了让步:“那,先等三年看看情况……”
赵航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还是五年吧!”五年后严霜也才虚岁二十岁而已,他才不要提前呢,太变态了。
严青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航继续面无表情:“跟您的意思差不多,我真的只喜欢女人(而不是小女孩儿)……”
严青:“……”
开封到太原大概两千里的路程,当日信差一路换马不换人,不眠不休只用了三天便从太原赶到了开封。而严青他们虽然也很着急,但没有必要这么快,毕竟他们只是去维稳,又不是去打仗,如果也那么折腾,不等到地方人就垮了,那就不是去维持秩序,而是添乱了。对抗传染病不比其他,绝对要注意身体,要不然他们自己都病了,那可麻烦了。
按照严青的计划,他们将用七天到达太原,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刚过泽州(注1)的第二天,迎面便遇到了策马狂奔的两个军士,远远看到严青的队伍,奔上前来下马伏地:“将军!”
严青见二人风尘仆仆,一见他便流下泪来,不觉大惊:“陈小乙?你怎么跑到这儿了?出了什么事儿?”
被叫做陈小乙的军士穿着校尉的服装,见严青认出他来,不禁哽咽道:“将军,蒙古人,蒙古人打来了!”
严青一愣,随即问道“打到哪里了?你们胡将军现在怎样??”
陈小乙忍不住大哭:“胡将军三天前就已经过世了,军中群龙无首,一时间反应不及,太原,已经在两日前沦陷了!”
严青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掉下来,他这几日忙着赶路,心里想的都是疫情。他约莫着若是北面疫情也很严重的话,蒙古人没吃没喝一定会打过来,所以才匆匆赶回来,可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严青心中念头一转,忽觉不对……
“北面还有徐长和!蒙古人便是打过来,他也能稍微抵挡一下,怎么会这么快?”
陈小乙恨声道:“徐长和那个龟孙子,胡将军这边才病倒,他便跑到太原城了,北面的核瘟闹得更厉害,云中府几乎成了死城,他不敢呆下去,便带了几百兵士一路逃到太原躲起来,还让人封了城门,不许城内外百姓进出,说是什么防止疫情扩散,我呸!这小子就是只老鼠!”
严青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徐长河的防区在云中府,往太原跑什么!”
陈小乙道:“他去太原的时候是打了跟大人商谈军务的幌子的,估摸着当时只是想躲躲疫病,后来到了太原城郊听说胡将军得了病,连军营都不敢进,直接就进了城……”
严青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徐长河这个白痴原本只是想着躲躲疫病,他压根没想到蒙古人会这时候打过来——边境虽然偶有零星战火,但确实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大战了。这家伙怕死,估摸着擅离职守这个罪名可大可小,怎么说也比呆在可怕的疫区随时没命安全……娘的,文人带兵简直就是扯淡!官家是疯了还是怎地,弄这么个东西守国门!
严青简直想骂娘,勉强忍住,又问清楚军队的损失情况,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同时更大的愤怒袭上心头,放松的是,他的骑兵在太原南面驻扎着,基本上没什么损失;愤怒的是,蒙古人突袭纯粹是意外,要不是徐长河这个不懂军事的白痴在太原指手画脚。就光太原本身的城墙跟护城河,撑上几天完全没问题……更不要提,这货因为太怕死不肯开城门放南边的大宋骑兵进来,生怕他们把瘟疫带进来,结果太原沦陷,他本人的脑袋也被蒙古人挂到了城楼上。
严青一边问情况,心里迅速地判断着情况。前来送信的陈小乙并非普通士兵,而是胡将军十分器重的部下,说起情况来有条有理,十分的清晰明了,言情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蒙古人在疫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还打过来,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扩张领土,十有**是牲畜死光了没饭吃,准备抢几个州府回去过冬,怕是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一路打到了太原。他们过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万左右,而太原南面,有大宋几万骑兵驻守,所以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他们是绝对不会在太原久候的,所以很可能,他们会抢了物资立刻就走。
战场上的严青,跟平日里的严青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深知一个道理,身为主帅,心一定要如石头一般硬,被悲悯与痛苦冲昏了头脑,只会让他面对更大的悲剧。所以他的气愤与担忧只一瞬便被收了起来。随即让人备了笔墨,沉吟了一会儿,写了一封信,盖上了大印,又拿了虎符,让亲兵王三虎带着几个卫兵,立刻飞马赶去太原南大营送信。
赵航不敢多问,直到众人原地休息,才凑到严青跟前:“大人,难道我们不该立刻去增援么?”
严青摇头:“等我们这么些人赶去,蒙古人早跑没影了了。他们的目的不在攻城略地,只在抢东西回去。他们现在也不是兵强马壮的时候,所以会败不过是因为我们军中没有主帅罢了!我已经让传信,我回去之前,部队的调度由白林喜全权负责,决不让这群饿狼逃回草原去。白喜林那厮说虽然混一些,可对付这么点儿蒙古人还是没问题的。”
赵航一脑袋雾水,只觉得严青的脸色格外难看,却还是忍不住问:“您的意思是,蒙古人只是为了进城抢点过东的物资?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怕了,大人您别急啊,你说的那位白将军那么厉害,一定能把东西都抢回来的。
严青看了他一眼,脸色越发阴沉:“你以为蒙古人会打到开封,会只是打开粮仓搬走粮食就回去?”
赵航有些不安,却还是讷讷地说:“不,不是这样么?他们只是要过冬……”
严青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赵航一眼,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更重的话来,只是叹息道:“你到了太原就明白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有那么一刻;赵航觉得自己会失声痛哭;可声音梗在嗓子里,始终没有发出来。
他从未想过,这个时代的战争,会残酷到如此的地步。
太原,是他穿越到大宋的落脚点,这个城市没有开封那么繁华;也不像他路过的那些小城那么精致。这座城市;在干旱缺水的北方,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饱受了战火的摧残,它是那么陈旧而古老;可同时;它又是那么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这曾经是一座充满着希望的城市。
只是曾经。
赵航站在节度使府的门口,这座恢弘的府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
大部分的围墙已经塌了,灰色的墙砖上,一块块黑红的,是血迹。这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堡垒,在太原城沦陷的那天,这座府邸旁的军营里,是太原城全部的防卫力量,仅仅五百人,他们全部战死在了这里。
由于徐长和害怕城南大营里的时疫传进太原,他一进太原便仗着自己是当时此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下令关紧了城门,完全不与南营联系。以至于直到蒙古人从北门冲入太原城的第二天,一百多里外的南大营才得到了消息,等他们冲到太原救援的时候,蒙古人早就烧杀抢掠了一天一夜,原路返回了。而驻扎近郊的一千骑兵,因为东,南,西面的城门紧闭无法进城,只能绕着圈儿跑到北门与蒙古人硬碰硬,一千骑兵,在两万蒙古人面前,如同鸡蛋碰石头,整整一千人,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三十人。
当然,这些事情赵航并不知道,他此刻只是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站在废墟旁,他看到了一边用草席遮掩的一大排尸体。战死的士兵们的尸体已经被先期到达的南营将士们收殓了,而依然留在这里的尸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原本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他们是严青的家人,所以留给了严青自己处理。
赵航双腿像灌了铅,他走到一张草席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把草席揭开,他看到一张年轻到充满稚气的脸,那是严青的小书童,严青回京是述职,属于军务,所以就没带他过去。赵航把草席放下,又走了几步,揭开第二张草席,下面的人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了,满脸的血污 ,一道深深地刀痕把他的脸劈成了两半,虽然看不清脸,可赵航认识那头白发,这是严五伯,那个慈祥的长者,无论是严青还是严霜,都把他当做了自家的长辈看待。他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老头子在中秋节喝醉了酒,对他说:“我就盼着闭眼之前,能看到大娘成亲,生几个白胖小子,三郎身边,也就热闹了……”可他再也看不到了。
赵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想要逃开的,可他忍不住,忍不住一张一张的草席掀开来,用一种近乎于自我折磨的心态,去挨个确认这些草席,是不是把他在这座宅院里认识的、没有去开封的所有的人,全都遮住了。
他看到了沙参,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草席下面的身子上,只随便盖了一块布,他知道,布下头的的女孩子,不着寸缕,大部分的女性,都是这个样子……而衣装完整的几个女孩子,脖子上有勒痕,她们是在最后的一道防线被打破前,自尽的。
赵航木呆呆地走了一圈,又走回到回廊最边上,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伸手擦擦眼睛,然后发现视线越发的模糊,他死命的擦,可是越擦越看不清楚,最后,他终于颓然地放下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赵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严青回来的。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有人管他,严青在太原城巡视了一圈儿便去了军营。赵航进城前依稀听到,似乎是那个叫做白林喜的军官率部追击蒙古人,已经把他们打散了,严青既然赶回来了,自然要去把这些蒙古人全都留下。此刻的节度使府,只有一些奉命留下清理现场的卫兵,严青走的时候也没有叮嘱赵航做什么,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赵航。他白天哭了好久,晚上便自己跑去睡在过去住的房间里,房间里冷冰冰的,连床上的褥子都被蒙古人扒拉走了。赵航在床边靠了半夜,被冻得发抖,忽然意识到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生病,这才翻箱倒柜,在床底下翻出几条被褥来。他胡乱地把被褥铺上,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
也就是仗着赵航的身体素质实在是特别好,换了别人,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这么个折腾法,一定会生病的。
赵航没有生病,但是他的精神依然很差,这座熟悉的城市此刻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他环视周围,竟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有卫兵想起他来,早上做饭的时候看他一脸彷徨,叫了他过去吃饭:“赵大哥,随便吃点吧,先垫垫肚子,过阵子还有的忙呢!”
赵航浑浑噩噩地端起碗,喝了几口,已经僵住了的思维似乎被这热气推动,重新转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请问……蒙古人,是从北面打过来的?然后,还是从北门跑出去?”
一个站在一旁喝粥的卫兵听了这话,啪的一下把碗狠狠地放在石台上:“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哭的跟个娘们似的,将军竟看上了这种东西。”说罢便气冲冲地跑开了。
先前招呼赵航过来吃饭的卫兵小声说:“赵大哥,别生他的气,他是太原人,他全家都……蒙古人自然是从北面打过来的。”
赵航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着,要是有可能,他们没从杨树屯那儿路过,就好了。”他低着头,眼圈发涩,上帝啊,请保佑他们平安,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在他接受了要留在这个时代一辈子的现实之后,这个世界轻柔的面纱却被蓦地撕开,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卫兵们拦不住赵航,他还是骑着马跑到了城北杨树屯。
杨树屯外,一群人正在掩埋死者,大部分是女人孩子。
杨树屯是离官道最近的,他们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蒙古人的洗劫。退伍的老兵依然是老兵,他们的血还没有冷下去,于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厮杀发生了。一个杨树屯,留下了一百多具蒙古人的尸体……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他们的反应十分迅速,发现了蒙古人的踪迹,就急忙把让家里的女人孩子躲起来,或者逃到山上。
许多时候,人之所以坚强,是因为他们有需要保护的东西。这些老兵们大多残疾,可他们却用自己的生命拖住了蒙古人,为妻儿争取了逃脱的时间。村里的七百多个老兵,无一例外,全都倒在了这里。
屠村,屠城,这类的词语,赵航过去,只在教科书中见到过,他见到的只是冰冷的文字跟简单的数据……而此刻,他看着那一大片坟墓,竟有了一种奇特的不真实感。
他们真的全都死了么?这些人,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