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砸他了是不是?他今儿不让他们好看,他再不活着!
因喝命德宝住了马,翻身跃下马背,便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了那间当铺,怒道:“方才是谁扔东西砸了爷的,给爷出来!”
那当铺的掌柜见砸了人,正是惊慌后悔之际,见苦主气势汹汹的进来,长相穿着都是一等一的,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不敢怠慢,忙赔笑着抢上前拱手唱了一个肥喏,“这位爷,对不住,适才是小老儿不慎砸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小老儿这一遭罢?”
傅旭恒连日来早因勇毅侯府上下都看他不起而憋了一肚子的火,早起又在永定侯府大门前受了气,虽后来想到了好法子,事情进展得也顺利,毕竟还是余怒未消,这会儿被区区一个当铺掌柜砸了,又岂肯善罢甘休?当即便冷笑一声,道:“饶了你?你知道爷是谁吗,砸伤了爷哪里你赔得起吗?说一声‘对不住,就想脱罪,你想得倒挺美!”
德宝在一旁帮腔:“你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竟敢拿东西随便扔我们爷,你今儿个若不给我们爷个说法,休怪我们砸了你这破店!”说话间,已将旁边一盆放在高几上的君子兰推到地上,“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掌柜的被他主仆两个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弄得黄了脸,却不是怕的,更多是气的。须知能在京城开当铺,谁家背后还能没个撑腰的?这位苦主瞧着虽非等闲之辈,他们东家也不是吃素的,未必就真怕他,只不过想着“和气生财”,眼下又快过年了,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因又赔着笑脸拱手道:“只不知这位爷要小老儿给个什么样的说法?若在小老儿能力范围以内,小老儿一定做到,还望大爷高抬贵手!”
说着见旁边另两个人抬了口箱子要走,立刻变了颜色,冷笑道:“都是因你们送了赝品来当,我才会砸到了这位爷,这会子事情还没了你们就想走,休想!”顿了一顿,继续冷笑,“说来也是经年的公卿世家,就算被夺了爵贬了官,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谁能想来竟会这么快便沦落到当东西,且当的还全是赝品的地步?”
那两个人闻言,脸上不约而同都闪过难堪,其中一个因不服气的冷笑道:“这京城里寅吃卯粮,靠当东西折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的公卿之家多了去了,至于东西的真假好坏,不过一个形式罢了,原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掌柜的又何必非要戳破这层纸儿?往常我们来当东西时,也没见你这样,就算是赝品,我们总会来赎的,你又何必这般不留情面?”
一席话,说得掌柜的嗤笑一声,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嘲讽道:“你们也知道那些当东西的是公卿之家?往常你们是柱国公府的人,宫里还有一位娘娘,我们自然敢接你们的当,毕竟即便只为了面子,你们也会来赎的,可如今不一样了,柱国公府不再是公卿之家了,拿了赝品来当,偏生还不肯压低价钱,还想按往常的价位来当,谁知道你们明儿还会不会来赎?这样摆明了赔钱的买卖,傻子才会做呢!”
“你、你、你简直就是狗眼看人低!”说话的男子被掌柜说得气红了脸,“往常一见了我们来,就狗癫儿似的一口一个‘爷’叫得人耳朵起腻,如今我们家才被夺了爵,就立刻变了颜色,难道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调色盘也没你变得快,明儿待我们老爷复了爵,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
“复爵?”掌柜的哼笑,阴阳怪气的道:“那我可就等着了!怕就怕我等到死,也等不到那一天……”
奈何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你们两个,是柱国公府,不,如今该说是尹府了,你们是尹府的人?我跟你们家大爷,倒是有几分交情!”声音的主人正是傅旭恒。
傅旭恒原本正自火大,打定了主意要让掌柜的好看,不想就见后者与那两个尹家的下人吵了起来,而且听起来尹家如今的情况很不好。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尹家人在被夺爵贬官后,曾几次三番登门求见孔琉玥,却都被她拒之于了门外之事,心里攸地浮过一个念头,若是能得尹家人相助,爆出孔琉玥有什么旧疾或是不良习性,抑或是别的什么阴私事,尹家又算得是她的娘家,娘家人说的话自然更容易取信于人,到时候还怕不能顺利将其给休了?因此才会适时开口打断了掌柜的话。
尹家的两个下人见傅旭恒说认识自家大爷,方才说话的那个便忙上前半步行了个礼,赔笑道:“回这位爷,我们正是尹家的人,奴才是大太太的陪房李桥,这位则是府里采办上的于管事。爷才说与我们家大爷有几分交情,未知爷是哪家的公子?奴才回去后也好告知我们家大爷,请大爷明儿亲自登门拜访爷去。”
傅旭恒笑了笑,“我是谁你们先别管,我这会子正想去拜访一下你们大爷,你们且带路罢!”说完不但不再计较掌柜砸了自己之事,反而倒赏了其一锭银子,又各赏了李桥和于管事一人一锭银子,才率先走了出去。
后面李桥和于管事见状,想着今儿个虽未能将东西当出去,回去后不好见大太太,但这位客人一瞧便非富即贵,且不像别的人那样,一听说自家老爷被夺了爵,便对自家所有人都避如蛇蝎,指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亦未可知呢?到时候大太太不但不会怪责他们,还极有可能将他们当大功臣供起来呢!
因忙抬着箱子追了上去,然后殷勤的引着傅旭恒去了现如今的尹府。
再说尹家自被夺了爵后,依例就不能再住在以前的公爵府邸中了,朝廷限令其七日之内搬出去,尹家人在多方求助未果的情况下,只得赶在七日之期到来之前,举家推到了离原来府邸不远的一座五进的宅子里。
若是换做寻常人,五进的院子也尽够住了,但尹家人尤其是尹老太太自来奢侈惯了的,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叫她如何受得了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不由越发憎恨其孔琉玥来,尤其是在听了尹大太太转述孔琉玥的话后。
什么叫‘大太太当比谁都清楚当初我寄居贵府是带了什么东西去’?什么又叫‘之后又是怎样被嫁进永定侯府的’?呸,不过一个下流贱妾生的小杂种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知府家的千金小姐了,须知她女儿才是孔家的当家主母呢,孔家的财物自然只能属于她这个做娘的!至于嫁她进永定侯府之事,当初她要是不嫁进去,又岂会有今日的风光荣耀?真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病死算了,一了百了的!
尹老太太连日来都沉浸在对孔琉玥的仇恨里,自然也就忽略了如今自家日益捉襟见肘的现状。
其实早在几年前,柱国公府已经在寅吃卯粮,只余下一个外表光鲜的空壳子了,若非有当初孔琉玥带来的十几万两财物支撑,等不到被夺爵,便会败象尽显。如今又没了俸禄和应有的赏赐,加之之前打点又花了不少银子,便有些撑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尹大太太只得遣散了一部分下人,又裁了除尹老太太以外众位主子的一些不必要的花销,但饶是如此,手里的银子依然日益减少,远远不够开销,于是使李桥去当东西的频次便比以前更高了。至于那些东西都是赝品,也是有原因的,正品早被当家之人或当或昧得差不多了,但日常的摆设还是需要,因此很多大户人家都做了相同的赝品,大家都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尹大太太在当家理事方面,倒也称得上一把好手,但正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钱支撑,她就是再巧,也只能白搭,难道还叫她贴自己的体己不成?她可没那么高尚,除非是分了家之后!
只可惜她才在尹老太太面前隐约提了个分家的话头,已被她兜头啐在了脸上,说只要她这个婆婆一日未死,她就休想分家!又即刻使人去请了尹大老爷来,说‘我老婆子还没死呢,分不分家,还轮不到你们两口子做主!’
致使尹大太太前头才被婆婆臭骂了一顿,随即便又被丈夫大骂了一通,骂完之后还连她的解释都不听,便抬脚去了小妾房里。直把尹大太太委屈气恨了个半死,当晚便发狠减了除尹老太太以外所有主子的份例菜,还传话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让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
尹大太太自诩公正,不但减了大家的份例菜,亦连自己的也减了,每顿饭只余下四个清汤寡水的小菜,不过只吃了几日,便吃得她头晕眼花,自觉再支撑不住。于是也跟尹老太太一样,越发憎恨起害他们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始作俑者孔琉玥来,暗自发狠若是有一日让孔琉玥落到她手上,一定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说放了这样的狠话,尹大太太心里其实也知道这辈子叫孔琉玥再落到自己手上的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不过是白安慰安慰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却没想到,天下竟真有头上掉馅饼的事儿!
“……我们当家的说那位爷的确自称‘傅三爷’,还说他跟我们家都有一样的仇人,现如今他有了报仇的法子,只不过需要老太太和太太的配合,希望能与老太太和太太面谈。那位傅三爷还说,他只想报仇,别无他求,请太太只管放心!”李桥家的看着尹大太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近来太太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她还是凡事小心点子的好,省得一个不慎就白作了出气筒。
尹大太太自然知道傅三爷就是傅旭恒,也约莫清楚他被赶出永定侯府是与孔琉玥有关,她倒是并不怀疑他恨孔琉玥,她比较怀疑的是,他能有什么报仇的法子?他既然以前就斗不过傅城恒和孔琉玥夫妇两个,如今自然就更斗不过了!
不过无论如何,尹大太太还是在整理了一番衣装后,去尹老太太屋里将事情回与了她知晓,省得事后她再自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又怪她自作主张,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尹老太太对傅旭恒并无好感,嫡子被当作庶子一般提前分府出去单过的人,能是什么好的?不过一听得说他有报复孔琉玥的法子,立刻便毫不犹豫的命尹大太太:“请傅三爷进来!”如今对她来说,只要是孔琉玥的敌人,便是自家的朋友,朋友登门,岂有不见之理?
于是傅旭恒很快便得以登堂入室,坐到了尹老太太下首的太师椅上,“……晚辈既跟老太太一家有共同的仇人,那晚辈就不拐弯抹角了。晚辈如今得了一个可以一举扳倒孔氏的机会,但需要贵府,尤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帮助,所以晚辈才会略过贵府的两位老爷,直接找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希望二位能助晚辈一臂之力。”
当下便将傅城恒战死沙场,永定侯府如今无人主事,他已经联络好了傅氏一族的族老们,打算赶在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传开之前,让族老们做主休了孔琉玥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族老们的意思,孔氏并未犯‘七出’之条,所以想问问贵府,她昔日可有什么旧疾,或是不良习性,或是旁的别人不知道的阴私事?若是有,还请贵府以其娘家人的身份,让旁的人都知道一些,到时候再由族老们一致做主,她自然回天无数了!”
傅旭恒话音刚落,尹老太太已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后,方拊掌大为快意的说道:“该!谁叫那个贱丫头忘恩负义,这都是报应,报应啊!我看她此番做了寡妇,明儿还要怎么得意,还要怎么嚣张!”又道,“可见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的,终究还是会报应到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头上的!”
尹大太太稍稍冷静一些,因问傅旭恒道:“敢问傅三爷是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的,可真是不真?怎么我们都未曾听说?再就是据我所知,那丫头可是宗妇,又有晋王妃撑腰,贵族的族老们会坚定的站在您这边?”她可不想白白给人当枪使,到头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只可惜在有尹老太太在,尤其又是在尹老太太如今已近乎偏执了的情况下,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根本不待傅旭恒答话,尹老太太已先喝住了她:“傅三爷没有金刚钻,就敢贸贸然来揽这个瓷器活儿?自然已有十足的把握。至于晋王妃,她虽尊贵,也有出嫁了的女儿,一味管娘家事的理?更何况这不仅是她的娘家事,更是一族的事,也有她插手的余地?”
傅旭恒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趁机说道:“还是老太太有见地!”又暗示若是事成了,管保少不了尹家的好处,且还会为尹家上疏求情。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自然听懂了他的暗示,更听懂了他的真正目的,尹大太太虽然不想被他当枪使,想着事后若是他真能为自家上疏求情,自家总还有一线生机,便也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