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宫灯柔和饿灯光从各个角度倾洒下来,勾勒出孔琉玥优美恬静的侧脸轮廓,使得傅城恒一颗原本满满都是兴奋和忐忑的心,亦随之平静下来,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放松之感。
“侯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发出个声响,吓妾身一跳!”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孔琉玥忽然抬起头来,就见傅城恒正依在门上,于是忙起身行礼。
因再过不了多久就该睡觉了,她只将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纂儿,侧插了一只浑圆的珍珠钗,配以一身素面的家常藕荷色褙子,行动间很是飘逸灵动,只是神色依然有些不好就是了。
“在看什么书呢,看得那么专注?”傅城恒走到榻前,拿起了她采访下的书,低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书那么吸引人。
“还给我!”不想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孔琉玥已猛地扑了上来,要将书抢回去。
这还是自那件事事发以来,孔琉玥第一次在傅城恒面前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并且也没有油腻感那个傅城恒早已厌恶透顶了的自称‘妾身’,一时间他是三分好奇七分兴奋,起了要逗一逗她的心,于是不待她扑过来,快速将那本书举过了头顶。
他本就比孔琉玥高出将近一个头,现在又是有意将书举过头顶,孔琉玥若是能够得着,那才真是怪了,接连蹦跳了几次的结果,就是除了将自己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外,连书的边儿都没摸着!
哼,既然他那么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孔琉玥又气又累,忍不住自暴自弃起来,也不再枪书了,而是恨恨的走进了内室去。
余下傅城恒见她生了气,第一反应就是要追进去,但又架不住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书,能让她这么害怕给自己看到?于是还是没忍住先低下了头去,打算看一眼那书便跟进内室去。
就见在翻到那一页的正右方,写着一行委实谈不上美观的字,“蛋蛋蛋蛋蛋蛋……”
他不由有些狐疑,这是什么?又见旁边还有一行“混混混混混混……”
他再往前看去,方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方向,似乎……,应该是横着看才对。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全都是相同的一句话:
傅城恒是混蛋!
傅城恒是混蛋!
傅城恒是混蛋!
……
傅城恒的嘴角抽了抽,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原谅自己是混蛋?且写了一遍还不够,还要写无数遍?
不过,能这样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说明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还是没白费,就是让她骂骂混蛋,也没神马大不了的!
内室里,孔琉玥正懊恼得不行,若非身边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她早已忍不住将自己的右手给剁了!
原本她是看不进去书的,——想着自己要被迫为某个可恶的男人拉皮带,就算是间接的,她依然气得不行,要是能看得进去书,才真是怪了!
偏偏她看书又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好一边看,一边在书页上勾勾画画,且并不一定是局限于与书上相关的内容,所以她看书时,总是习惯提一支笔,谁曾想她刚才发泄了一通后,倒是慢慢将书给看了进去。
然后,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让你手贱,让你手贱……”孔琉玥一边在屋里懊恼得踱来踱去,一边狠命拍打自己的右手,真是丢尽了她的脸!
不经意撇头,岂料却对上了傅城恒亮晶晶的双眼。
孔琉玥登时尴尬欲死,扔下一句:“我、妾身叫晓春知夏进来服侍侯爷梳洗!”便绕过傅城恒要到外室去。
冷不防却被傅城恒抓住了手,双眼比之方才更要明亮的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的问道:“玥儿,这是不是代表,我的希望又增多了几分?”
孔琉玥看着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每一个部位,都曾经让自己多么的喜爱,不,再直接一点说,就连现在,她依然做不到不喜爱。尤其是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此时正一刻不停的向她放送着款款的深情和足以溺死人的温柔,根本让她抵挡不了。
怎么办?
她的心猛地一酸,她又要沉沦了,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再任由自己放纵一次不成?那到时候再来一次这样的打击,她要怎么活下去?
“可是,”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驳她,“他都已经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你难道就不能原谅他这一次,再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吗?你不是一向自诩最勇敢最不怕打击挫折的吗,怎么被这样一个打击就打趴下了,打得连再试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懦夫了!”
是啊,自己不是向来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吗,如今虽然换了一个躯壳,灵魂却仍是原来那一个,怎么就变得这样懦弱了呢?大不了失败了再重来便是!
孔琉玥颤巍巍的伸出手,犹犹豫豫的伸向傅城恒的脸,打算顺应本心,再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但是,就是她的手即将挨上他脸的那一瞬,她的眼前却忽然浮过了当初她跟他说她小日子不正常,想找个太医来瞧瞧时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以此类推,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他可以把真想告诉她,可他却依然选择了三缄其口,一直到她都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才迫不得已承认了……她整个人就似被人在数九天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是妾身失态了,请侯爷恕罪!”快速收回手的同时,孔琉玥不止神情,就连声音也已恢复了惯常的客气冷淡,虽然还听得出来里面包含的几丝轻颤。跌倒一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跌倒两次,而杜绝第二次跌倒惟一的法子,就是连踏都不再踏上那条路半步!
傅城恒眼里的光芒就瞬间淡了许多,片刻方有些沮丧的说道:“就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孔琉玥极力自持,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异样,第一次在事后向他坦白起自己的一些心声来,“对不起侯爷,您要的东西我不愿意再给也给不了了。我生命力的温暖就只那么多,之前已经毫不保留的给了您,但您没有珍惜,您现在又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对您笑?我现在是还做不到决绝的离开你,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我正在为自己的这个目标而努力,且会一直努力下去,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全然忘了你的好,可以做到决绝的离开你!”
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她就越后悔在事发之初没能做到决绝的离他而去。她每天可以活动的空间就那么大,必须要对上他的嗜好却是那么的多,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守住那已经残缺了的心,谁知道想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是这么的难,早知道当初她就给坚持离开的,指不定离开了这片狭小的天空,去到了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后,她这点小情小爱在大环境下,就自然而然的慢慢淡化了呢?也不知道现在再要离开,还来得及不?抑或是该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离开他?
孔琉玥说完,绕过傅城恒便要出去,她这会儿情绪有些激动,若再不平息一下,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她相信他的悔意,相信他在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对她的真心,但是她是真的不敢再多迈出一步了,她已经信念崩坏,自信不再,她只愿缩在自己构筑的脆弱城堡里,独自寂寞的舔舐伤口!
然傅城恒却不让她走。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她的双肩,先是强势的说了一句:“不,不准,我不准你忘了我的号,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死也不会!”
继而又放软了声调,带着几分祈求说道:“玥儿,认错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我现在也不打算再重复了。我只想给你立一个约定,半年,我们以半年为期,打明儿起,我们重新开始,一直到半年以后,若是你还不能心甘情愿的原谅我,我亲自送你走,你想去哪里,我都亲自送你去,并保证以后都不再打扰你,我们试一次重新来过,好不好?就当是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以半年为期吗?
孔琉玥一方面为当初自己没有坚决的离开而后悔不已,但另一方面,又为傅城恒竟然这么轻巧说要放她走而生气,他什么意思,难道就那么自信半年后她会原谅他?抑或是他其实已经厌倦了,但又拉不下那个脸来自打嘴巴,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劳什子约定来让她到时候主动求去?
——如果韩青瑶这会儿在孔琉玥面前,显然又该说她敏感了。当初在孤儿院时,她便十分敏感,一点点小事都足以她思量或是生气几日,反观韩青瑶,则天性乐观,比她爱说爱笑得多,因此旁人都说怪道她们两个那么要好,原来时一静一动,相互互补了。
可是,孔琉玥苦笑,这份敏感都已渗透到骨头里,上辈子改不了,只怕这辈子也改不了了,倒是不要再像那么多了,还是先把眼前的情况应对过去吧!
低下头闭上眼睛默默的忖度了片刻,孔琉玥方抬起头看向傅城恒说道:“好,我们就以半年为期,若是半年以后,我们还是回不到过去,你就放我走,从此天大地大,我们再不要扯上丝毫瓜葛!”
相信半年的时间一定足够她发现他其他的缺点,当然,也足够他发现她其他的缺点,足够他们彼此两看生厌了,这样也好,也免得她就算离开之后,也忘不了他,还要将他留在心底折磨自己一辈子!
其实刚在脱口说出半年之期后,傅城恒心里已经后悔了,他很清楚半年一到,若是孔琉玥真要离开他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放她走的,别说半年,就算一年,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他都做不到放她走。他当时真是被她满脸的悲苦和挣扎弄得昏了头了,想着她若是真这么不开心,那就与他要给她快乐和幸福的初衷所违背了,然后,以半年为期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只可惜话既已说出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只得暗暗给自己打气,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争取让她在约定的日子内早些原谅自己才是!
既已约定了半年之期,孔琉玥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傅城恒睡一张床了,要知道习惯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误导人的视听甚至感觉,她现在之所以会觉得仍割舍不下傅城恒,焉知不是因为每天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多,分享的私密空间也太多,所以形成的习惯,其实并不是眷恋呢?她既说要忘掉他,那就先从戒掉一些习惯开始罢!
眼见孔琉玥踮起脚尖自墙角的高柜子里拿了铺盖被褥出来,铺到临床的软榻上,傅城恒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要做什么?
他正要问她,已听得她说道:“打今儿个晚上起,妾身就睡这里,床则留给侯爷了,侯爷收拾妥了,也早些歇下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完便见她窸窸窣窣的钻进了被窝里。
傅城恒一时间有些无措,就算不能再抱她甚至碰她,能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好的,至少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她,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话没说完,被窝里孔琉玥已道:“侯爷放心,妾身自会吩咐下去,让近身伺候的几人都管好自己嘴巴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城恒从没像此刻这么羡慕赵天朗和王乾尤其是王乾的油嘴滑舌,他相信换了他们处在他的立场上,是一定能将各自的老婆给哄转的!
他暗自脑补了一番若是赵天朗或是王乾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最后决定,跟孔琉玥死皮赖脸到底,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他别的没有,耐心却是向来最有的,就不信还拿不下她了,反正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别人也不会看见!
当下计议已定,傅城恒便脱了外袍,厚着脸皮挤到了孔琉玥的榻上。他到底还不敢挤进她的被窝里,怕真惹恼了她,于是便只能光光的躺在她身侧,片刻便半真半假的发起抖来。
“砰”的一声,孔琉玥在有些暴躁的拍了一下被褥后,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便下了榻,躺倒了床上去。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躺倒了床上去。
谁曾想他刚过去躺下,孔琉玥便又起身躺回了榻上。
他只能再跟着躺了过去,其结果不用说,孔琉玥又躺回了床上去。
如此几个回合后,傅城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四月的天晚上还是有些冷,玥儿的衣衫又单薄,万一受了凉可不是玩的。他只能认命的躺到榻上睡了,好在被窝是孔琉玥才躺过的,还带着她身上的温暖和特有的馨香,躺在里面,倒也跟她就躺在他身边差不多了、
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隔着窗栅,雨声清晰,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