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先生将我救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无名。隋朝不再,我这骁骑将军、更是早在隋朝灭亡之前就已不复存在了。”
一声无奈的轻叹,微扬的眼梢却是显得那般刻意。
幸而这些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否则身为大隋骁骑将军的自己、就难免与李世民在战场上兵刃相见,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应对啊?所以,上苍真的对他不薄,让他在那最为纷乱的几年间消失无踪,这样也就免于煎熬了。
那一日奉命来暗查这李世民的文学馆,没想刚一潜进这天策府,他就被那一阵熟悉的琴声勾住了脚下的步子。心中阵阵莫名的刺痛让他深感好奇,所以随着那悠扬却显凄楚的音调、他便在那院中站定。
看着那一张忧伤满布的面容,曾经的一幕一幕犹如灯影戏般在他眼前闪现。他只觉得心中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痛得五脏六腑都要扭曲变形,那种滋味、他想应该就是一直以来人们所形容、却从来不曾见过的凌迟之刑。
如果不曾记得,那他还是那样没有忧虑的活着。虽是茫然,但却也不至于到痛苦。可现在,满脸伤痕、容颜尽毁的自己,又该如何再去面对于她?九峻下,看着那般绝望的她、他真的很想带着身怀六甲的她从此离开不再显世,可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怎能带着她与腹中的孩子跟他吃苦!
所以虽已抱起了她,但他最终仍是将她放下,让她回到李世民的身边。
一丝凄冷的笑闪过眼底,屋内仍是寂静无声。
旁边擅于察色的单爱莲、看着面前如此清冷的一副场景,似就猜测到了那两个男人心中所想、润开笑颜就执起了桌上暖着的茶壶,“无名大哥你不是来看莲儿的吗?就别跟那站着、过来喝口热茶吧。”
轻软的声音似是惊醒了两个暗自凝思的男人,对望一眼便各自一笑坐下了身来。
无名也不去取那盏茶,就自襟内摸出了一对金镯,“我呢,也知道莲儿你的义父肯定是为你备下了齐全的嫁妆、什么都不会缺少,但这是无名大哥的一番心意,你可别嫌寒碜?”
“怎会!”单爱莲满脸恬笑就接过了那一对镯子捏在手中,“你能来看莲儿、莲儿就已很是感激了,哪还能嫌礼大礼小……”
“莲姐姐呢?我们暖儿来看新娘子了,这新娘子躲到哪去了呢?”李世民温软的音色自门口响起,片刻就已闪进了屋内。
内室三人蓦然的一怔。单雄信抬头看见无名拧紧的眉宇与那眼中暗暗涌动的惊疑光色,顿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指了指隔着床榻的一架屏风,示意他暂时一避。
“来了义父,莲儿在里头呢。”单爱莲略显焦灼的一应,忙就迈开了步子朝着外室匆匆而去。刚刚挥开门上幕帘,就见李世民抱着孩子已然走到了门口,脸上浅浅淡淡,尽是温和的笑。
“哟,莲姐姐这新娘子做得还真是规规矩矩啊。”李世民近似玩味的笑着,跨进门却仍在与怀中兴奋异常的女儿说话,“是吧暖儿?暖儿可要好好学学莲姐姐啊,可千万不要跟你娘当年那样、一点的矜持都没有。”
“哼,矜持!”单雄信故意生冷了面孔、浅淡了音色,斜睨着眼光瞧他一眼,“就你们当时亲昵无间的那副样子,她还用得着对你矜持?再说了,若她真是象平常闺中女子那般的矜持、内敛,你还能那样死死的拽着她不肯放手么?恐怕连你李家二公子的眼都入不了吧?”
“嗬,单大将军又开始教训人了。”微有一愣之后,他就故作满颜无奈的低下眉来,望着怀中似是乖巧不已的女儿,“暖儿,笑一个逗单大将军开心好吗?来,笑一个笑一个。”
一边说着,一边就伸出手在孩子身上一阵的抚触,逗得孩子在他怀中不住的扭动着微小的身子,两只小手更是不停的来回舞动、似是想要抓住父亲那宽大的手掌。
屏风后头一双本是深邃、幽暗的眼,在望见那对父女如此馨暖的一幕时瞬间就温润、柔和。这样一脸慈爱、逗弄怀中女儿的李世民,如果不曾亲眼所见是他今生都无法想象的。虽然他生性暴戾、善疑,虽然他有时会心眼窄小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可那无理取闹却真是对她爱得太过深刻的表现不是吗?能够如此宠爱女儿、随时将孩子抱在怀中不肯轻易松手,他定也是对这孩子有特殊的感情。而这份特殊感情的来由、自然也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吧?
是啊!一定是的!
他相信,他一定是懊悔极了自己当初的躁狂与猜疑。
他相信,她一定仍是幸福无比的。
所以,他自该放心了。
单雄信摇头笑着,唇角清晰的弧度却似有略微的疑色。他真的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逗得女儿‘咯咯’大笑的男人、竟会是战场上果敢坚狠的秦王。这不像他,这与那个满脸清冷、疑虑满腹的李世民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啊。
“抱……抱……抱。”孩子模糊的几个吐字,听得单雄信一阵的惊疑。
是这孩子在说话么?可一岁还差着几个月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开口说话?微敛了眉峰朝着李世民环中的孩子望去,却见那孩子对着自己就张开了小手、一副讨喜的模样。这下他才敢确定这孩子确实是在对着自己说‘抱’这个字。
第四卷 骨肉相争 兄弟相残 第二十三章 庆功宴:婚礼3
“别吵暖儿,”李世民没想女儿竟会如此的见了人就要讨好卖乖,心中倏然一动、一只手捏住了女儿朝着单雄信张开怀抱的小手,回头望他的同时,脸上缕缕浮现的、尽是得意的光色,“单大将军粗手粗脚,他哪会抱你啊?说不定就把你给弄疼了呢,还是爹爹抱啊。”
“哼!我单雄信好歹也把莲儿养这么大了,要说这带孩子、你秦王怕是这辈子都赶不上我了。”单雄信见他一副略带嘲讽的模样,一声冷嗤就眼带不屑的瞄他一眼,然后就伸出手去、自他怀中抢似的接过了那挥舞着双手的孩子,“来暖儿,单伯伯抱着、比你爹要好吧?”
孩子‘咯咯’的笑,仿似曾经她的模样般,更是对单雄信没有半点生疏、陌生之意。
女儿与单雄信如此亲昵的一副样子、真是看的李世民心头微微一酸。指尖捏着孩子柔荑的笑脸就摇头戏言,“你哦,倒还真是懂得讨好人呢,单伯伯一抱、连爹也不要了是吧,”
“哎呀暖儿,你爹吃味了怎么办呢?”单雄信说着就故作一脸惊疑状,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就轻轻摇头,“算了算了,你爹这小心眼一上来可是相当可怕的,你还是回去让他抱着吧啊。”
话毕作势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俨然一副要送回到李世民怀中的样子。李世民本就是个心思颇为密集的人,又怎能不知他话中那潜藏的调侃与深意,伸手一挥就故意冷下脸来,“去吧去吧,你单伯伯最爱混迹江湖了,你喜欢就跟着他去好了,反正爹还有哥哥们呢。”
虽说这暖儿够聪慧、灵敏,可毕竟不过是个一周岁都不到的婴孩,加上李世民对着女儿向来都是满眼含笑的,所以这会儿如此疏冷毫无表情的一张脸、自是让孩子感觉到了父亲难有的异色。一双小手用力扯着自己身上那件已被揉皱了的绸缎上衣,低头努着小嘴就在喉咙中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来。那一副样子,真的是像足了盈儿当年犯错之后满颜无辜的跟自己装可怜时的情景。
举眸看着女儿如此的神态,李世民不由得‘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伸手就从单雄信的怀中将女儿抱了回来,“好了好了,爹怎么舍得把暖儿扔了呢?哥哥们就是再好、暖儿也还是爹最宝贝的女儿啊。”
话音刚落,就低下头去亲了一下孩子滑腻的小脸。
“小姐,时候差不多了,您该梳洗装扮了。”外头喜娘催促的声音响起,李世民顿就抬起了脸来,满颜正色却是颇有调侃之意,“是啊莲儿,赶紧去上妆吧,估计怀玉已经在往天策府的路上了,让他就等可是不好的哦。”
一句话说得单爱莲顿就两颊流红晕染,羞怯的看了一眼面前只顾朗笑的父亲与义父,一个转身就朝着外室而去。
县主之尊,该有的礼仪一样不可缺少。几个喜娘与丫鬓忙了许久,才终于过了那一系列繁琐的礼节与规矩、完成一个新嫁娘的妆容来。
看着面前已是人妇装扮的女儿,单雄信一阵欣慰的同时却又浅带着几分自责,轻勾住唇角深深一叹,他便满脸漾笑的再次举眸,“莲儿,这一年多来都亏了你义父的照顾,今日出嫁了、给你义父磕个头吧。”
“是。”单爱莲浅浅一应,双手稍稍提起那大红的长裙就要跪下身来,却在尚未来得及弯腰之时、就已被李世民伸手阻止。单爱莲微有一愣,抬头却看见那义父润了满脸清和的笑、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莲儿,这头你可是该给你爹磕的啊。”眼中刻意的闪过一丝狡色,他就轻扬了眉梢,“不是吗?你爹与你多年相依,而义父一会还是受你和怀玉的大礼,所以这个头你自然就该给你爹磕的。”
是啊,这多年以来,不管形势有多危险父亲都将自己带在身边不曾分离,在洛阳若不是已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他定也不会就那样让自己跟着干娘进了秦王府。多少年父女四处漂泊,如今自己终身已定又立刻就要有了自己的婆家,而父亲却……眸间一丝光亮闪动,她跪下身去便对着父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小姐,新姑爷己经到了。”喜娘再次的催促,却似是触动了单爱莲心头一直深藏的点点酸楚,回头望了一眼门口、泪便顺着那上好妆容的面颊滚落而下。单雄信一阵深叹,就将一身红装的女儿紧紧拥住。
看着似有不舍的父女俩,怀中抱着幼女的李世民似就更加可以体会此刻单雄信的心情,“你们父女两个快些说啊,我先出去看看我那新女婿去。”
说完哈哈一笑,便抱着怀中那个手脚乱挥的女儿退出门去。
他本是想着要怎样以一个义父的身份好好去捉弄一下那秦怀玉,没曾想走到门口看见那一大堆的男男女女绕着那一身红的新郎官推推搡搡之时,他就突的心软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当年上高府娶亲时那一副被人围攻的惨状。
明明两人就是感情深笃,可他们却偏要如此的‘刁难’。所以怀着一颗同情与怜悯之心,他就去好言相劝那群‘无事生非’只管起哄的闲人放过新郎官一马。虽然也有人在这喜庆之日并不买他秦王的账,但是在他这个岳丈大人的艰难交涉之下,秦怀玉终还是被免去了诸如舞剑一类的考核,顺利的进入天策府行叩拜之礼。
本来寻常人家娶亲是没有新郎入新娘娘家一说的,只是近日这秦怀玉娶得单爱莲已被陛下封了县主,故而除了拜天地与入洞房那两项之外、其余的一切礼仪都要在女方家先过上一遍才能将新娘接走。
一整日的人来人往、嬉闹耍笑,整个天策府都被笼罩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庆之中。这欢喜、热闹的场景似是瞬间就将天策府那些武将微有的质疑驱走干净,一个个本是肃然的脸色,都已被一股浓重的喜色所掩盖。只有上房的秦王妃,听着外头那浓烈的欢快声调,心中却更是忧虑非常
第四卷 骨肉相争 兄弟相残 第二十四章 庆功宴:算计1
东宫,暗厅之内。李建成一脸正色的端坐于上座,下手处右侧、是同样神色清然的李元吉,而李元吉对面之人,满脸的黑纱缠裹,只有一双眸光幽邃的眼,深若一潭静谧的碧泉、难测底色。
“近日天策府大宴宾客,身为东宫暗人之首,无名可曾打听到一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么?”李元吉眸光清冷,出口的话虽是平静的不掺半点情感,可是让人听来却似又隐隐的透着那么一丝猜测与质疑。
无名微扬的眼梢似有一丝自嘲,却又略带了几分不屑,“以着秦王向来的谋略,如此人来人往、府门大开的日子,即使是有些什么怕也早已藏了隐秘,又怎么可能会如此疏漏、留了线索等着我们去找呢?如果有,那倒真是一桩怪事了啊。”
“看来无名对我那二弟倒还真是了解颇深啊,”李建成说着稍一顿首,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香醇就深藏住严重微有的疑色低下脸去,“可是听说,你在天策府进入新娘的闺房之后不久,李世民便就进去了,可有此事么?”
心中猛然一阵怵动。但只是片刻的工夫他便隐去了眸间点点惑色,言语更显冰冷,“一直以为太子殿下对无名信任有加,未曾想自己所受的、竟是殿下如此的猜疑。既然毫无信任可言,那么太子还是找个信得过的比较妥当。否则万一生事,我无名一介平民、可真是担不起如此之大的责任。”
说着站起身来便欲转身离去。
李建成原本只是觉得那无名一身的功夫尚有可用之处,倒也并没想过要怎样去重用于他,可一看他此刻如此的反应,反而倒是更加愿意信任和赏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