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龌龊,你与她们不一样。”
圆月重现,莹澈万里,她忽地一笑,推门而道:“我们进屋喝酒”。
空荡的内室,隔几步便是檀木雕镂的桌几,散倒着瓷碗酒杯,她笑笑,捡起稍干净的青瓷碗,用绣臂蹭了蹭,斟了满满,推递而上:“跑了好几处,才抢来藏了十年的窖酒。”
文佐尘笑过,猛灌了几口,赞叹着好酒,忙又添了满盏,入唇时,淡问了道:“你不是又同澹台吵架了?”
“他不要我了。他以为我是东宫派来纠缠他的。是,公仪家从来都是东宫的狗。可我不是,我不过是公仪鸾而已。那些权谋算计,我根本就不懂,也没想懂过。便因为我是公仪的女儿,澹台的妻子,便逃离不开这一切吗?文佐尘,我问你,一定要这么复杂吗?手心手背都是肉,随便一个儿子做皇帝不都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死许多人,太可怕了。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梦中的他和你都是血肉模糊着。”
“我也想过,我真的不是个好妻子,自私蛮横,不愿为他养儿育女。我很懒,又馋,嘴还快,一天到晚缠着他不得半刻清闲,我的妆又浓又夸张,每每都会吓坏他。下不得厨房,上不了厅堂。”秀眉上挑,藏掩着泪色,一丝无奈闪烁,她轻轻笑着,“可我真的很爱他。”
因为他周边的女人都太美好了,相比而下,自己便像个残次品,鱼目混珠。唯有以这些浮夸的表面,引来他的注意。她是特殊的,至少在他眼中,与常人家的女儿不同。所以,她宁愿不那么乖巧,宁愿扮丑,宁愿骇人,然后他便能多注目于自己。除了这些,她再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牢牢套住那个男人的心。在这个与自己的思维相差几百年的地方,她明白要攥紧一个男人的心,是有多难。可她除了几番小聪明,又如何能争来一份期许之中的天长地久。
“够了。”再灌入一口酒,凉凉的澄黄酒汁沿着唇角,落染了襟,似点活了几朵素纹,“何苦说得自己不值一钱。”
她摆摆手,慌乱的笑,又为他添了杯:“不说我,说你罢。”
“我有什么好说的?”文佐尘大大咧咧挽着袖摆,另推过去半张碎碗,“也不见你喝。”
她晃着酒碗,虚了眸光:“喝酒对孕妇不大好吧。”
他一顿,闪过笑意,才是道了声恭喜,抢过她手中的酒自罚一盏。红晕爬了满面,微醺着,言中含含糊糊,乱了思绪。酸苦的酒汁酿着甘甜,一丝丝滑过喉咙。桌上的煤灯晃得目生凌乱。
“其实…不公平。同是穿来的,你做了大小姐,我却是一醒来便做了低贱的娈童。我当时觉得死了才好,简直是肮脏。若不是遇见她,我便再去跳一回御花园的湖心,咬咬牙说不准就回去了。若是再能穿一回死都要穿成皇子王爷的…不,再不穿了……”
公仪鸾错开目光,故意起了兴致,胡乱甩着袖子道:“与我说说她吧,我很好奇,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开始不过是帮她,看着她便觉得心要碎掉。再以后…再以后看着她时,心便全慌了。”他笑着轻咳,一声连着一声,咳了满面泪,“皇上答应过我,覆灭延陵氏,我便可以带她走。”
“你信了?”她轻轻问他,笑得薄弱。
“是,我信了。”长睫微抖,他一指自己,笑得莞尔,“我是不是很傻?!”
“这便是你不能喜欢延陵易的理由。”公仪鸾无奈地笑笑,“她比不上延陵易。”
文佐尘俨然愣住,长指一摆:“澹台赢迟可能比得上尹文衍泽?!”
公仪鸾才是笑弯双眸,于是明白了。若她能饮这酒,必要自罚三杯,好一般悔过。
他越喝越多,越言越兴致盎然。她忽而想他若是能不醉就好了,一直言下去,一直陪着自己,一直一直。
然后时间便停住于这一刻。
她抱着那坛子老酒,愈抱愈紧,将自己的面额贴上,凉凉的,在这闷夏夜中,格外的清醒。
文佐尘醉了,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瘫软在酒桌上,额头顶着碗角,勒出红印。口中未能吞咽的深红酒汁蔓延而出,延着半张的薄唇往外溢。
她摇了摇他腕子,泪忽地砸下来,那些眼泪纷纷往外坠,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悲伤。不过是送他回去,回到那个不用处心积虑努力存活的世界。其实他早就不该同她来的。
直到看着他口中的血,混着酒水,延了满桌,她才明白,原来是不舍,悲伤的原因不是死亡,而是跨越空间时间的思念。再以后…是听不到他肆无忌1埠的笑了,不论是文安,还是文佐尘,都不存在了。她跪落在地,匍匐在他身前,捧起他憔悴的面容,猩红的血顺着指缝流溢,哭得迷醉。
“皇上一定会杀你灭口,东宫自不会放过你。与其要他们动手,我亲自送你回去好不好。”她伸手替他拭下那些鲜艳,手心脏了,便用手背,只当双手全是红。紧咬的下唇,渗出另一抹猩艳,“对不起,我没有老实告诉你。她先你一步走了。”
雪白的袖子擦过唇角,梨花染血,她看了眼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才呆呆地将他搂在怀中紧紧贴着。他的灵魂一定不在了,否则身子也不会这么冷。雨下得不紧不慢,帘雾声忽近忽远,直到缥缈成烟。
清晨的曦光一寸寸洒满宅院,飞鸟聚在庭中的老槐树枝头,张着翅膀扑闪,每至东日升起,这屋里的主人便会掷上鸟食。于是这老枝上的鸟,便越聚越聚,等得久了,便唧唧喳喳唤着赖床的主人。
宅门轻启,映出一长一短的身影,碎了满地。
晨间清冷,延陵易裹了长衫,这也是尹文衍泽的意思,这三两天,圣元帝予他们在府中休整,索性他说什么,她都应,未有一次不敢听他的话。她紧了紧握着小粽子的手,直到小粽子不明事理的仰头看她。他不明白,母亲只不过做了个噩梦,便早早的喊起了自己。马车里绕着京城许多道,才停了这一处小门院。
步至门前时,浓重的腥气逼来,先是蹙了额眉,才将小粽子反推出了院落,阖紧了门板。
杨柳斜飞,清风缭乱心怀。
她步步挪进,推着屋门,侧身将阳光打入。
耳边细细碎碎的鸟声充盈,淡淡的晨曦笼着公仪鸾的眉眼,她仍是环着文佐尘不放,袖口染满了红艳,她嘘了一声,抬手在他额前遮光。
“轻些。他才睡下不久。”甫一笑,凉凉的,“再一醒,便是回去了,真好。”
延陵易近了半步,目光越过那一坛老酒,再缓缓垂落。
轻握起他一只腕子,循着脉间搏起的跳动,却静得一无所有。青紫的腕子僵硬的握紧,她翻开他右掌,掐丝鎏金的君子兰簪勒在手心,她忽而想起这簪子的名字,叫垂笑,垂笑君子兰。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必也如花般,笑得天真烂漫。
“原来,是她啊。”延陵易握紧那簪,再松了开,还回他掌中阖紧,浅笑不语。
那簪,尹文衍泽倒也夸过一回,不过是信口念道。于是昱瑾王府,便掀起一股子浪潮。纵连延陵贤都背着她替自己打了一副。其实那簪,不过是尹文衍泽随口说说罢了,未有计么出彩的地方,那女子却日夜配着不放。她曾经赏给她不下十个精工打造的簪花,皆比这名贵。
然,再美再贵的簪,都比不上这份深情。
本是一副对簪,拼在一处,才是完美。
推门而出时,正一抹华天光蕴映在两袖间,她吸了口冷气,淡淡笑了。
真好,你总算能领了她去大不列颠。
第三十四章 七夕
粉墙高筑,重檐四坡,香亭飞峦而起,山门隐现。
彩幡映着明日,迎风摇卷。安宁的钟鸣一声声飘远,鼓乐奏紧时,庙中浮漂的檀烟渐渐淡去。善男信女匍匐于天后正宫之前的空地,磕着长头颂念福禄吉寿。
刻有龙凤、麒麟、玄武、双虎的天后正殿,吉幡长垂,飘摆如雾。
跪在天母女像前的女子,一身寻常百姓的素服,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祈念。主持僧定莲由旁侧三尊观世音像后步出,手捧香符颂经递上。
“天后娘娘福佑。”女子将符囊揣至云刺袖笼中,依言谢过。
离殿时,午后融暖的日光穿过螭虎窗笼了她周身,素色裙衫悦动着华彩。
过殿小僧与她吉言数句,念别时声音不轻不重:“庄老夫子人在后殿厢房。”
女子淡淡柔柔地笑了,双睫一抬一落,屋脊瓷雕的八龙二鳄渐也模糊。又是一声娘娘福佑后,穿殿而行,绕过筑砌宝盖莲花的须弥座,一路浮雕刻纹,乱了视线。
天后宫后殿的私宅内,坐南朝北,曲水流池,花鸟入画。那人如今立身候等于厢房之前的雕廊,扶栏凝着池波碧涌,他身后立了两戴刀随侍寸步不离,容颜僵硬,直到看见自隔岸过桥而来的女子,才转了面色,一脸恭敬臣服。
“庄先生气色不错。”她用得是气音,不费力地咬字。素手轻摆,那随侍二护卫即得命退下。
庄孟子须眉上挑,随即洋洋洒洒地笑:“王爷近来夤夜难安,容有怠倦。”
“不瞒先生。延陵夜难寝,昼无安。”在大夫面前,似乎没有说谎的余地,她便点了头,平声静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老头子今日是等来一死了吗?比预想中来得迟了。”他面上恍惚浮起深意,转眸又道,“只是老夫一死,王爷便能高枕无忧了?我看,未然。”
有的人活着,是夜躁难安,若是死了,却又噩梦接踵。高枕而无忧,虚妄之谈。延陵易抬手,握紧一束柔风,却揉不碎。笑色匿了唇边:“庄先生是衢州人,今此别过,一生再无相见可好?”
她已不想,再杀人了。
庄孟子旋即蹙眉,摇头笑道:“我欺瞒在先,你却不杀。延陵易,你终不够狠。”
“什么才是狠。”她亦不解,宁以双手血污洗刷不净换来的一个狠字,这代价太大,“留人一命,多半丝安心,也好。”
“你父亲便是因为不够狠,所以死得惨些。”庄孟子别过脸,遏制不已的痛,由眸中散开,“沛文是老头子一生挚友,我却独独救不回他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他卖命,而不是我。”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口,碎风迷了眼,香烟云绕。
“有区别吗?为他,与为你。”眼角瞥到那女子的一丝困惑,沛文说的对,她太争强,若非受那人困制,她必会因这性情所害。这也是为什么,沛文当年替自己选了他,而非她。
庄孟子一浅一深的步子消逝在曲水帘雾间,那两名侍卫将他越送越远,直至衢州。自此以后,他再不会与京中人事往来,乡音侬语,子孙绕膝,他会明白颐养天年自会不差于深府门宅的养尊处优,最重要的是,性命终于只握在了自己手中。
天后宫的后门环着田蒲菜畦余丈,那一顶缃色软轿落在巷道之中。
窗帷绣着梨花纹罗,沉垂不动。
延陵易靠近时,里间人忙挑了帘,并着声一口脱出:“再拖拉,熹来堂便寻不到位了。”
她未料尹文衍泽会如此唐突地出现在面前,只定了片刻,直到想起他一直嚷嚷着要吃熹来堂的酒菜,恍然几分。
尹文衍泽由轿中跳下,他今日亦特地换了身百姓粗衣,腰带束着草草,周身无玉无佩,模样虽是好看,又总觉得奇怪了些。便是着民间素服,总也有三六九等,莫不是非要穿成乡野粗鄙的农夫才是良民。
他见她眼珠子不离自己,反是神色从容:“为夫便是粗衣烂服,也颇有几分风韵不是。”说着扬袖一挥手即遣了车轿先回去,再道:“这以后即是良民了,总要以步代车。”
她一点头,故意道:“岂不是要走到江州。”
“这个。”尹文衍泽倒也陷进她话眼里,颇为犹豫着,“不如我背着你罢。”
“背不到江州,孩子便要落地了。”她摇头,笑着他实心眼。
“那就一大一小一起背。”他忙递了袖子,等着她一把握住,“你说吧,这两轱辘的人力车,坐还是不坐。”
延陵易无动声色,不紧不慢道:“熹来堂在哪儿?”
“城西。”尹文衍泽笑着一扬扇子。
“那我们脚下在往哪边走?”
他立在树荫下,负手站得笔直,一把墨纸扇,指了这,又指那,幽幽念道:“东,还是西…或者北?”
延陵易叹了口气,无奈不过,只得摇头:“衍泽,我真有些怀疑能够随你走到江州。”
尹文衍泽果真笑开,笑着忽而静下,凝向她,一动未动。周身安静的一塌糊涂,唇畔依是勾出好看的弧度,一丝一丝上扬。屏息靠近,拉了她入怀,桅子香息宁雅,是她发间的味道。
阳光落了她半鬓,他吻了吻那里,温声醇洌:“去他东南西北,哪儿也不重要,你在就好。突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