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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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难搞-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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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跪下来的时候,想到此后我将面临,我不得不面临的种种,我不是不担心的,然而心底毕竟还是泛着淡淡的战栗与淡淡的兴奋,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忽然感到了一种浓重的悲伤。我甚至不知道这悲伤是源自我对姑姑的缅怀,还是源自我对姑爹的同情。六七年了,他始终还不愿放手,不愿承认姑姑已经离他远去。然而他心里毕竟是明白的,我姑姑已经去世,这一道伤痕将永远是一道伤痕,这一份遗憾,已经无法弥补。

    没有多久,陈淑妃来了。

    她手里还抱着一领又轻又暖的白狐大氅,为我围到身上,又在我腿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暖炉,细心地用大氅围住了。不让人看到,这才站起身来,负着手踱到窗边,隔着窗户望进了咸阳宫里。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陈淑妃看了很久,这才别过头来,摸了摸我的头顶心,她低声说,“小暖,你长大了。”

    我抬头看着表姑,半天才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只觉得千言万语,无处诉说,又无须诉说,表姑已经全明白了。

    姑姑去世的时候,表姑几乎没有落泪,甚至很少表达她的哀悼。此时此刻,我终于能够明白她的心理。我姑姑是最好的皇后,最好的太子妃,然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她亦牺牲良多。

    表姑就是在皇贵妃被抬举之后,被选秀入宫的。

    我不知道表姑是否情愿,是否开心,是否安于这淑妃的位置,是否乐意和自己的表姐分享一个夫君,是否愿意永远被姑姑的身影遮蔽。但我知道她们毕竟是和睦的,毕竟有一份亲情在。人这一生各有际遇,或者一个妃位,对表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我知道,我明白,时至今日,我已经清楚地懂得了姑姑的心路。当时姑爹的地位要比王琅更风雨飘摇,很多事必须含混,不能求全,求全则毁。

    然而就是因为姑姑不能求全,今时今日,我才要求全,我不愿意一手培植出第二个皇贵妃,我不愿意一手提拔起第二个陈淑妃。我只愿和我的王琅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姑姑把我宠坏了。”我轻声说,望着咸阳宫中的摆设,望着那芙蓉被半掀销金账犹垂的豪奢装饰,想到当年姑姑的一言一笑,我的眼睛慢慢地濡湿了。“是姑姑把小暖宠得太天真。”

    陈淑妃回过身来笑了。

    这笑容中有无穷无尽的落寞,也有无穷无尽的缅怀,笑出了无穷无尽的余韵,与无穷无尽的故事。在这一刻,我第一次明白,表姑也有自己的一段往事。

    “我就喜欢小暖的天真。”她弯下腰来,仔细地为我系好了大氅的领口。“小暖,你姑姑是个好人……她几乎是个完人,但和她比,表姑更喜欢你。”

    她的话里包含了微微的叹息,又有隐隐的承诺。我便知道,现在皇上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我跪在了咸阳宫里。

    我由衷地感谢陈淑妃,“表姑一直很照顾我,小暖从前不懂事,从来没有谢过表姑。”

    陈淑妃噗嗤一笑,她又拉了拉我的耳朵,低声嘱咐,“别人看不到的时候,你稍微挪动挪动,等皇上来了,再好好地跪着。”

    顿了顿,她又说,“以后,王珑还要靠你照顾了。他不懂事,有很多事做得不好,你是他嫂子,就别放在心里,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不由得就闪了表姑一眼。

    表姑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有一点欣慰,又有一点失落。

    看来王珑在背地里的动静,没有瞒得过表姑。

    我就胸有成竹地向表姑保证,“您就放心吧,我不会让王琅欺负小玲珑的。”

    表姑哈哈大笑,又拍了拍我的脸,这才直起身子,徐徐地出了咸阳宫。

    我侧耳听着她上辇起轿的动静,听着统一而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去远。这才又抬起头来,搜索着咸阳宫中于我有特别意义的那些小小细节。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就是我的家,是我和姑姑、姑爹、王琅的家。我很快发现其实一草一木,对我来说都有一段故事。而如今回头看来,对当时那个骄傲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苏世暖,我竟然有了羡慕的心情。

    我看了很久,几乎都忘了我必须还要表示出适当的悲痛,皇上走进宫门的时候,我甚至已经站起身子,贴着玻璃去看里头的装饰,见到姑爹进来,我就扭过头笑着对姑爹说,“您看,姑姑给您做的那双鞋,才只得了一半——”

    都开了口,我才想到今天我是来跪宫大哭的,赶快住了话头,溜到蒲团边上又要跪下去。

    皇上噗嗤一笑,摆了摆手,责怪我,“这里又不是瑞庆宫,满院子都是眼睛,姑爹人不到,你可以先躲在屋子里暖和暖和嘛!别冻出病来,该怎么向你姑姑交代?”

    姑爹穿着一身便服,只是随意披了一件斗篷,连个随从都没有带。我忽然间发现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姑爹,这几年我们见面总是在瑞庆宫,姑爹一般都穿得不多。而几次出门,身边也必定前呼后拥。像这样披着斗篷孤身而至,仿佛一个寻常乡绅的姑爹,已经见得少了。

    可当年在咸阳宫里,冬日午后,姑爹往往就从瑞庆宫这样步行过来,他刚处置完国事见过了内阁大臣,便进来和姑姑说话。遇到我在院子里堆雪人,姑爹就会抄着腰把我夹起来,在我的大呼小叫之中,把我抱进屋里。

    那时候王琅多半是在读书,他总是隔着窗户看过来,眼神幽暗难解。

    现在往回想,其实也并不太难解,王琅眼神里,是有一点嫉妒的。

    福王虽然已经足够受宠,但得宠程度,不及我十分之一。皇上疼任何一个儿子,都是当藩王来疼,唯独疼我,是将我当作他的亲生女儿。我想他是将他对早夭长公主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到了我身上,在他心底,或许我就是长公主,就是他和姑姑唯一的后代。或者在所有人之中,他是最希望我一世无忧,一世天真的那个人。

    然而也是他亲自毁掉了我的天真,又成全了我的恋慕。

    我想这就是我和姑爹、姑姑最大的不同,在我心里,情永远摆在前头,但他们心中,情永远都在第二位。

    在这一瞬我不禁就想到了王琅,我暗自希望将情放在第二,并不是一个好太子、好皇帝必须学会的本领。

    一直到看着姑爹随意扭开铜锁,这才知道宫门根本未曾锁严。然后我就驾轻就熟地动了起来,服侍着姑爹在炕边坐好,又倒了杯中的残茶,就好像我懂事之后惯做的那些工作一样,一直到提起炕边的铜壶我才发觉,虽然炕是热的,炉子却没有点燃,铜壶里也是空的。

    将咸阳宫里的物事维持得再好,这里毕竟也有六七年没人住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回不来。

    我放下铜壶,转过身尴尬地冲姑爹笑了笑,低声说,“姑爹,回瑞庆宫再喝茶吧。”

    姑爹嗯了一声,他回转过头,拿起了炕头那双做到一半的鞋,忽然问我,“你姑姑走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

    我姑姑去世的时候,姑爹人还在瑞庆宫里处置他的国事。姑姑去得很快,从发病到走,连一天都没有到。上一刻人还好好地,这双鞋做到一半,站起身来要舒展舒展筋骨,下一刻人就倒下去,此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还是撑得住,一直咬着牙不肯合眼,直到姑爹赶来,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声“照顾好王琅”,又告诉王琅,“照顾好你爹”之后,她让我到她身边去,断断续续地叮嘱我,“你要开开心心,你要……姑姑去见你大伯了……我对不起他们……”

    这一番话,姑姑说得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然后她再也不曾开口,当天夜里就闭了眼睛。

    姑爹没有见证到她的离世,他一见到姑姑那个样子就晕了过去,是王琅做主,由太医令亲自用针将他唤醒,他才听到姑姑的遗言。他甚至连姑姑的葬礼都没有参加,昏昏沉沉发了一个多月的热,一直到两三个月后,才能勉强视事。我们一度担心,天家要连失帝后,而王琅年纪还小,主少国疑,恐怕女金人会乘机南下。

    他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姑姑临终时候的事,自从他痊愈以后,苏岱这两个字一下就从宫廷中消失了,一直到三四年之后,姑爹才会很偶尔地提起姑姑。用的语气,也从来都好像姑姑还生活在咸阳宫中一样。

    但我记得很清楚,姑爹的第一根白头发,就是在那三个月中长出来的。

    姑姑去世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平静,她晕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即使在睡梦中也捂着心口。太医根本束手无策,我和王琅、陈淑妃、皇贵妃等一大群人都守在屋里,到了半夜,她捂着心口动弹了很久,最后终于没了气。

    我踌躇了很久,想着是骗姑爹为好,还是说实话为好。

    然后我望着姑爹,想到就是他一生坐拥天下美色,风流到老,我的心肠忽然又硬了起来。

    “姑姑是半夜走的。”我说。“走得不大安生。”

    姑爹一下就捂住了眼睛,他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鞋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是谁下令将这咸阳宫维持原样,连冬日里的炭火,都供奉如常?”

    我不由就是一惊。

    我还以为,这命令出自姑爹,只是他本人不愿承认姑姑已经去世的消息,因此自己不提。却没有想到听姑爹的口气,这却是别人自作主张——

    在姑姑去后,总理六宫事务的那个名字,当然也就随之浮上了水面。

    姑爹放下手来,他一点都没有遮掩眼中的泪水,就这样将遍布涕泪乱糟糟的一张脸,对准了我。

    他慢慢地说,“小暖,你看人,始终看得太浅。做事,也实在做得太绝了些。”

    我抿紧唇,挺直脊背站起身子,又慢慢地跪下去。

    “小暖心胸狭窄。”我轻声说。“小暖不懂事,姑爹,可这件事,我不学姑姑。姑爹,姑姑是……是……心疼死的……在走之前,她一直捂着心口,似乎很疼。太医院灌了些汤药下去,全都吐了。到后来……”

    姑爹猛地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姑爹才站起身来,气息颤抖地说,“你……你……”

    他你了很久,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真的长大了……唉,你是真的长大了!”



90亲上来吧

    我没有能离开咸阳宫。

    姑爹虽然把王琅放出东宫治病,但却把我软禁在咸阳宫里——这还是姑爹第一次罚我。

    被软禁的滋味当然是不好受的,虽然姑爹还是显著地比较疼我:王琅被软禁的时候,就只能在紫光阁西殿走动,但姑爹这一次只是在咸阳宫外头分配了一些宫监看守,甚至还派了一些宫女进来,将咸阳宫收拾出来,方便我在里头居住。

    皇贵妃既然没有断掉咸阳宫里的采暖,那么其实咸阳宫也没有什么不好住人的,我把正殿稍微收拾了一番,至少将姑姑发病时候拽掉的那些桌布什么的恢复了原位,就没有再动正殿的摆设。还是回到我在咸阳宫专用的西殿起居。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出生后不久,大伯、大伯母在东北双双殉国战死,是役去世的还有我大堂兄。爹娘匆匆披甲上阵,姑姑就把我接到了宫中抚养,世阳年纪大了不方便进宫,就被送到他未来的老丈人家里寄养。这一养就养到了我七八岁的时候,爹的身体无法支持,和女金人的对峙也告一段落的时候。我才出宫去住,咸阳宫西殿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家,能够回到西殿居住,居然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自从我情窦初开喜欢上王琅以来,我的生活一向是动荡不安的,充满了求而不得的焦虑,与各式各样激烈的,要将人湮灭的情绪。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得到了完全的平静。我就住在西殿,也不想着和外头的人互通消息打探局势,反正撕破脸了,反而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说到底,也就是仗着姑爹疼我了。

    ——他总不能把我杀了吧?也不可能把我废了。既然杀不了我废不了我,姑爹能做的也就只有吓一吓我了。

    吓,他还真是吓不倒我的。咱们就这么耗着,我是决不会低头的,就看我和姑爹到底谁先熬不住,谁先低头了。

    我身边的宫女都是生面孔,也不知道是姑爹从哪里变出来的,虽然说不上是面容刻板气质凛冽,但对我的监视也挺严密——至少一开始是如此。后来她们发觉即使不监视我,我也不可能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又都纷纷放松了警惕。我被软禁起来的第七八天,我们居然可以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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