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慕心性子极烈,说什么也不肯入宫,一哭二闹三上吊,能使的法子全都使尽了。甚至于,她还私逃出府,偷偷去找安戚奕,寄望安戚奕能够放弃一切,带她私奔再也不管这朝堂与官场之事。
安戚奕毕竟是在仕宦泥沼中沉浮之人,终究舍不下自己十年寒窗苦心经营的高位,也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带着被册封为妃的蓝慕心出逃。
蓝慕心不愿就此认命,绝望之余,干脆跑到庵堂去削发为尼。
不久之后,蓝慕心才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于是,她选择修书与安戚奕,告知他,她腹中正孕育着他的骨肉。
不巧的是,这封信却恰好落到了安阳公主手中,这个消息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安阳公主而言,简直有如晴天霹雳。她以防安戚奕与蓝慕心两人再旧情复燃,遂私下悄悄去庵堂找蓝慕心,有意地捏造假象,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奈何,蓝慕心信以为真,痛定思痛,笃定自己是信错了负心人,从此便断绝了对安戚奕的一切念想。
原以为事情便就此揭过,大概是老天爷对这对怨侣心存不忍。偶然之下,安戚奕与蓝慕心再一次碰面了,而事情的真相也因此被揭露出来。
幸福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岂料,蓝慕心之前因情障伤及心神,提前出现油尽灯枯之象,生下孩子之后,她终于药石罔治,与世长辞了……
尔后,安戚奕将孩子抱回府里,亲手将她抚养长大,而这个孩子就是——
“你是说,我娘其实是蓝慕心与安国候的孩子?”陆苑一静静地立于书桌前,眼里快速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
听到此处,她甚为唏嘘。
想不到,原来安国候年轻时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纠葛不清的艳史,简直比那书肆里的话本子还精彩。
世人皆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话说安阳公主,在他人眼中自是个为情所困掌控不了自己宿命的苦命女人罢了,可细细想来,她如果不那么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呢?
“可是,外头为什么会说我娘与皇后是一对双胞胎?”她一词一顿,可心里却很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那样高傲的安阳公主会承认安卉是她的孩子。
“这只不过是安阳公主为了掩人耳目罢了。”陆文冲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一顾:“当时,安阳公主因那一夜露水情缘也同样怀有身孕,安国候将你娘带回府后,她为了掩盖丑闻,于是以药汁催生,提前生下了安然,并且对外宣称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于是,外人自然而然将安卉看成是她的孩子。”
岁月荏苒,安卉也渐渐长大成人,她在享有安戚奕无限宠爱的同时,也倍受安阳公主的万般怨恨,若非得到安戚奕的精心看护,安卉只怕是早就遭到安阳公主的毒手!
如此一来,陆苑一隐隐明白了大半。
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一丝一缕地消化着这个其实早就已经在心底存在了很久的假设。如今,这已经不是一个假设了,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接受,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无谓地面对,可却到底是没能做到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拐了一个弯之后,她突然问了个陆文冲始料不及的问题:“听说,我娘曾与汝南王有过婚约?这是怎么回事?”
一听他这出人意料的问题,陆文冲略略一愣,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庞顿时变得面无表情,外表仍旧保持着处变不兴惊的默然,只是将幽深的眼眸微眯,眼神中多了一缕很少见的严肃,深沉难测。
“安国候与当时的汝南王关系交好,见两家孩子年纪相仿,便从小就订下了娃娃亲。可这始终是段错误的姻缘。”他简洁地回应了几句当做是解释,似乎对于这段过去并不想多提。
见他不愿多说,陆苑一也不好再做多逼问。
她抿了抿唇,微微眯起的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好半晌才低声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疑惑:“那么,我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的询问听起来很随意,漫不经心的,可是,却带着显而易见地探究意味。
她心中,可以强烈地感觉到,安卉的死因绝对没有传说中的难产那么简单。更何况她是突然去了皇宫,还那么凑巧的撞上了食物里有毒,恐怕,这事先便是有人铺好了局等她上钩。
而这个问题却令陆文冲的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疼得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面上还得维持着坚强,可眼底却已是掠过了一丝哀凉。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那时候没有突然离开她身边,她或许就不会死了。”
瞳孔不禁一缩,自语般的呢喃,轻得不具重量,难以捕捉,随着尽碎的心,消散于风中,他的双眸盈满了悲伤,还有一种痛极了之后疲惫而虚弱的眸色,微微眨了眨,其间暗藏的哀戚仿佛可以将人心也给剪碎了。
“我当时出任左都御史,因怀城遭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水灾,灾情十分严重,皇上特委派我整装物资前去救援。没想到我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等我回来之时,就听到她已经离去的噩耗。”
他眉目淡然,深邃的眼眸如今有几分空洞地闪烁着,双眼定定地直视前方,焦距是涣散的,带着近乎麻木的呆滞,好一会儿之后,那苍白的唇际微微开启,继续说道:“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安卉的死与皇后和安阳公主有关,奈何,那背后之人行事太过狡猾,我派人四处寻找证据,待终于发现一些端倪之时,却又被人重中作梗,之后便断了一切线索,再也查无可查。”
除了无奈,他更多的是痛心,是内疚,是自责。
听完他这么一番语焉不详的解释,陆苑一立刻就已经大致地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可她的脑子仍旧一片混乱,对于背后的疑点重重,实在有些头疼,半晌也理不出个清晰地思绪来。
但是,她可以肯定,安卉的死绝对与安阳公主有关,不然,她也不至于会来斩草除根。
“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你切记,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陆文冲揉着眉心,低沉的声音更显深沉,带着显而易见地提醒意味。“还有,你近来最好不要随意出门,就安心的呆在府中,那些人行事恶毒,没有达到目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陆苑一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良久之后,才恹恹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些牵扯的确够骇人,其间的利害关系,她心知肚明,一旦将这事泄露出去,只怕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她一脚刚刚抬起正欲旋身离去,陆文冲在后面低沉徐缓地开了口,“有空去看看你大娘吧,她听说你回府了,想见你。”
大娘?难道是陆文冲的那位原配夫人——钱氏?她为何要见自己?
陆苑一虽然诧异地微微扬起眉,但却显得很平静,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起步离开。
她拣了一条去破院的捷径,静静地信步走着,咀嚼着陆文冲刚才的话,快速地在脑中拼凑分析相关信息,将前前后后仔细思索了一番。
可是,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眼里像是明灭着什么情绪,瞬间便一闪而过。随即,拔脚迅速折回陆文冲的书房外。
陆苑一本就耳力极佳,清楚地听见书房里面传出细微的谈话声。
书房内,
管家黄忠站在一侧,神色肃穆,微微不解地问道:“老爷为何不将全部实情都告诉三小姐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陆文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复又展开。他承认,他适才确实没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来。
黄忠迟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可是,以三小姐的聪明,老爷只怕想瞒也瞒不了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陆文冲低低地喟叹一声,褶皱的眉眼突然就黯了下来,神色中有着沉重。不过瞬间,面色便恢复了平静,“如今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那个人的孩子,更不能让她知道当今的皇上就是她的杀父仇人,以我当下的能力,只能勉强护着她,若是此事再泄露出去,后果无法想象。”
所以,如果可以,这个秘密,他会让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他像是有些累了,脸上的神色更淡了,背靠向椅背,阖上双眼,眉梢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倦意,“安阳公主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多派些人去保护她。”
“是。”黄忠领命。
接着,陆文冲又絮絮叨叨的向黄忠交代了其他的杂事。
陆苑一听闻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随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回到破院后,她随意的梳洗下就躺到床上去了。
她于沉思之际,忽然记起曾经念过的一首禅诗:篱菊数茎随上下,无心整理任他黄;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霜中一段香。她幽幽地低吟,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像现在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世事并非尽如人意,她也不是不曾觉得累,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的混日子过罢了。
思忖至此,她蹙起眉,如同金田一一般分析起了疑点来。
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陆苑一的生父另有其人。而陆文冲那句话中所指的‘那个人’,就是她的生父,他似乎已经被当今皇上杀害了,可‘他’到底是谁呢?一时之间,她又理不出个头绪。
她突然好想歇斯底里地大叫一番,却又在下一秒泄气地缩回被子里。
哎,算了,还是等睡够了,养足精神再继续研究吧。
——
次日,
风清云淡,晴空万里。
陆苑一早起后便前去净心斋见一直吃斋念佛的相府大夫人钱氏。
到了净心斋门外,她停住脚步,然后轻轻叩响了门环。
大门由内缓缓开启,渐渐显出一院错落的树影花姿。前院的屋檐下是一片淡紫色的小花,花型虽简单玲珑,却有着怡人的淡雅香气。一丛一丛的花儿,竞相绽放,风一起,便被吹得起起伏伏。因了这跃动不止的花香,净心斋里的清冷也被抹去不少。
她缓缓的走了进去,远远的便看见一抹消瘦素净的身影,年纪应该不过四十开外,眉目慈善,手中还握着一串佛珠,想必就是大夫人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见了她,肃穆的脸上居然也有了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的神情。
“你是……”钱氏迟疑了一小会,上下打量着陆苑一,然后盯着她的脸不放,神色里多了几分确定,“你是苑一!”
“大娘。”陆苑一轻轻点头。
“像!像极了!你果然长得像你娘!”钱氏顿时笑意融融,抬脚上前,热情地执过她的手,如同是长辈对晚辈一般慈祥,“十几年过去了,我可终于见着你这孩子了……”她说着,话语间有着难掩的酸楚滋味。
随即,她才掩藏了外露的情绪,温婉地开口:“走,我们进屋里说话。”说罢,她转身带路在前,轻轻推开门扉,将陆苑一迎至屋内,然后折去里屋捧了一壶热茶,一面笑着满上,一面说道:“大娘这儿只得粗茶陋瓷,委屈你了。”
陆苑一低眉见她忙前忙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心里却奇怪得紧——这大夫人倒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按理说,当年正是因为安卉的介入,才让她由正室变成了妾侍,如此,她理应该埋怨安卉和陆苑一才是。可她却反而对她如此的友好亲切,而且,于这份热忱当中她感受到的是真心实意,其中并无半分虚假。
钱氏又折回里屋一趟,端了一盘糕点,放在陆苑一身侧,然后笑吟吟地坐于一旁。
经过一番寒暄之后,两人渐渐热络了起来。
陆苑一波澜不兴地取过茶盏,呷了一小口,放下后仰头看着一脸和善的钱氏,缓缓开了口,“大娘,你能和我讲讲我娘以前的事吗?”
“你娘她呀……”钱氏忆起了旧事,神色迷惘,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哀愁。她略做停顿,像是在斟酌用词,缓缓道,“在我印象之中,她是个很爱笑的女子,似乎看着她笑,自己也会觉得快乐。我初次见她时,是在二十多年以前,那时候老爷还只是个秀才,尚未出仕,当时正闹荒灾,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而你娘总会时不时的出现救济大家……”
钱氏神色飘忽,缓缓而述。陆苑一静静的听着,听着那属于安卉曾经的点点滴滴。
“之后老爷出任监察御史,举家迁移至柳州,等到再次遇见你娘之时,已是两年后。”钱氏顿了顿,突然将声音压低了些,继续诉说着,眼神中却渐渐多了一丝怜悯。
“那时的她已然有所蜕变,黯淡憔悴,悲戚无泽,身上的光芒淡了,散了,早不复往日的神采,只是余下空洞的怅惘。尔后,我才渐渐知晓,原来那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在她身上竟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