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望向安然,终于展颜一笑,缓缓问道:“你说是吧,皇后?”
安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神情僵了一僵,下颌登时咬得有些紧。她蓦地回过神来,脸颊上瞬间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却笑意寂寥,“确实挺像妹妹的。”
尔后,她居高临下深深紧盯着陆苑一,深邃的瞳仁里神色有些复杂难辨,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甚至想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陆苑一神色自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决定将会掀起怎样跌宕的波澜,坦然无畏地与她对视。
一旁正跪着陆文冲微微垂首瞥了一眼陆苑一,面如寒冰,眉宇见却有极淡的忧色,她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孩子,言语行事比思考来得还要快,心里莫名地隐隐不安。
皇帝侧过头玩味地瞧着神情冷淡如初的女子,她似乎并不怕他?突地瞥见陆文冲——一贯精明沉稳的人,此时面色未变,一双手却正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皇帝眯起了双眼,眉梢带笑。一直以来,无论遇上何种风浪,陷于何等困境,陆文冲都将紧张担忧掩饰得极好,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紧握拳头。
“你见到朕为何不下跪啊?”说到这,他狭长的瞳眸一凛,声如洪钟,底气浑厚,可沉静中也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威严,唇边噙着一抹不着边际的笑纹,透着诡谲之色。
“见着皇上要下跪吗?我怎么不知道,没人教过我呀……”陆苑一佯装不知地问道,好看的蹙起了眉,小小声委屈地嘟囔着。她的神情漠然纯真,眨了眨一双明亮的水眸,眼底清澈无比。
☆、035 她的特权
臣民见到皇帝要行跪拜之礼,这是有史以来就有的礼法,这世上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只怕此人是个傻子或者在装疯卖傻!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陆苑一说的啼笑皆非,不知谁家千金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头与一旁之人窃窃私语,隔得远一些官员家眷的以及几位皇子,还有一些公子哥儿,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朝陆苑一这边看来,眼中甚至带着很明显的讥诮和嘲讽。
陆苑一毫不理会,一袭黄衣站定,神情柔和却坚决,水眸盈盈,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她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有点不屑,又像是带着轻视。呵,居然要她向一对古代帝后下跪,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她此生谁都不跪,就如神佛鬼魔也休想!
皇帝愣了愣,在听清她的话之后,立刻哂然一笑,用掂量物品一般的眼光甚为轻蔑地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故意用最为刻薄的措辞向陆文冲一字一字的说道:“陆爱卿,你教的好女儿啊?!”
这下子大多数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有些人不禁暗想,陆苑一果然蠢笨,她竟然敢跟皇上过不去,这不是自己找死吗?而相府里领教过陆苑一厉害的几个人心中都隐约明白,她此时这么做绝不如表面的那么简单。
陆文冲脸色一凛,寒意森重,话里的深意他自然明白。一汪寒潭里看似风平浪静,随即小心翼翼地想要开口解释,“臣……”
陆苑一不待陆文冲说完,就迅速的截过话音。
“庵堂里的师傅跟我说过,说真话的孩子会受到佛祖的保佑,可是我明明说真话了,佛祖怎么不显灵,皇上反而责怪起我爹来呢?!”她灵动的双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讶然,故作不知的开口问道。那张精致的小脸顿时紧紧皱起,脸上止不住涌上小小的郁闷。
整句话下来,似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紧不慢的调子,平静无波的话语,加上她那本就清脆婉转的声音,如一块沉石投入水中,并不见得有怎样惊人的响声,却也仍旧有无法忽略的影响。
顿了顿,陆苑一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嗓音满是涩然,耷拉着头,径自往下絮絮叨叨地倾诉着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实,:“我一出生就在庵堂里,从未走出过那里的大门,师傅们每天只教我念经,抄写经文,要一心向善,要跪拜佛祖,要叩向菩萨,却没说要向皇上磕头……”
她的演技不可谓不堪称精湛,硬是将一个无依无靠柔弱可怜的女子演绎得入木三分,说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却越来越细,纤长的眉笼着一股浅浅却拂之不去的愁绪。
皇帝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私底下,陆苑一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皇帝与安然那自以为隐秘的神情和小动作全然纳入眼中。她此番的目的就想试探下皇帝与安然的反应,若想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心思,唯有攻心为上。
之前偷听陆文冲的谈话,他好几句话里都是以安卉的孩子代称她,可见陆苑一很有可能并不是他的孩子,而安卉的秘密应该是与她的身世有关。而她原本猜想,当年安然生的是女儿,而安卉生的是儿子,安然为了夺得权利对自己的胞妹下药,使其早产,并将这两个孩子掉包。可当陆苑一看见安然与太子玺天浩的面貌后,这种念头立即打消了。因为,玺天浩的眉宇之间像极了皇上,且陆苑一与安然毫无相似之处。
大殿中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屏息倾听着皇帝接下来的话。
“苑一,休得放肆,还不快向皇上磕头谢罪!”未待皇帝开口,身边却传来陆文冲的低斥。他神色凝重,面有寒霜、一脸怒容。
随即,他又向皇上磕了几个响头,声音清冽,不带一丝情绪,缓缓说道:“臣教女无方,触犯龙颜,还望皇上恕罪!”
然而,皇帝却意外的没有恼怒和怪罪,反而忽然对陆苑一的兴趣高涨。他含笑的赞许响起,突然说了据让人始料不及的话,“小女娃儿倒是有趣!看在你如此真诚的份上,以后便不必行跪礼了。”
此言一出,底下群臣一片哗然。须知,自历朝以来这还是头一个人拥有见皇帝不跪的特权,如此先例,怎不叫众人吃惊呢?!而另一方面,全然没有预料到,陆苑一这么个傻不啦叽地家伙竟然转危为安了!
“皇上——”安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说,惊得顿时目瞪口呆,立刻出声反驳着。
“好了,今日皇后寿辰,本就是个喜庆的日子,众位爱卿也跪这么久了,都入席吧。”皇帝低低地开口,打断安然的话,淡然的语气不像是陈述,倒像是不容辩驳的命令,由不得她或者任何人开口拒绝。
“多谢皇上!”陆苑一面色如常,语气平静得不见一丝起伏,一双清亮的眸子深邃无比看着皇上。
对此结果,就连她也稍稍错愕了一下。依照皇帝的精明,是绝不会轻易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她近乎直觉地察觉到了他甚有古怪,却又一下子捉摸不透他的意图。放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一个巨大的阴谋锁笼罩着。
她略略扫过安然的脸,比起皇上而言,她的神色更显怪异。只见安然那原本温和地脸色已被阴霾笼罩,就连那双狭长的眼也变得幽暗深沉,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她,显得阴沉难测。
“陆苑一,你这个扫把星,我们相府差点被你害惨了!”陆亦菡气呼呼地鼓着嘴,经过陆苑一身边时,忿忿不平地骂骂了一句。其实她是在对陆苑一的福大命大,因祸得福,表示羡慕嫉妒恨!所以忍不住对她发泄一下。
随即又接着收到几个怨恨及埋怨的眼神,陆苑一却也不生气,刻意绽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那深邃的目光,扫了陆亦菡一眼,尔后,便带着隐隐燃烧的火炬,毫不留情地烧向其他几人,带着挑衅的寒光。吓得她们立刻垂下头,当下脸色大变。
陆文冲意味深长地睨了陆苑一一眼,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斜剔扬锐的剑眉微微蹙起,沙哑地开口,低低的声音虽显得拖沓,也不知是警告还是劝诫:“你好自为之!”
陆苑一知道他话中隐藏的含义,眉头稍稍一蹙,神色漠然,表情始终是冷淡的,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然后,缓缓走向前找了一个靠角落又及隐蔽的席位。
寿宴已经开始,大殿中央的红地毯上,一片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致。
陆苑一慢条斯理地坐下,瞬间便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
------题外话------
嘿嘿,下一章就到皇上给女主赐婚咯,是一个很意外的人,但不是男主,所以看女主如何如何如何……。
☆、036 隔池相望
陆苑一装作不经意地抬头,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两眼,一个是唐颜绍,另外一个是安国候——安戚奕
只见唐颜绍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有刹那的惊悸,他的眸光竟比琉璃盏中的烛火光亮还要刺目,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
陆苑一兀自转着眼珠,一副了然的表情,知道唐颜绍定然也在思索着她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在怀疑她就是那夜与他在琼花苑相见的人。她勾着唇角,从容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蓦地两人视线相撞,惊得唐颜绍愣了一愣。
陆苑一不经意地将眼眯起,玩味一般细细弯着,尔后,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开,狐疑地将目光转到安戚奕身上,这才静下心来将他细细打量了好几遍。
对于安戚奕——安卉的亲爹,她心中充满了好奇。
听闻安戚奕十五岁时便进士及第,先皇大喜之下赐婚,娶的是先皇最宠爱的安阳公主,亦是当今皇上的姑母,而后安戚奕便被封为侯爷,一时之间府邸可谓风光无限。成亲后,安戚奕与安阳公主的感情一直很融洽,只是安阳公主生下一对双胞胎后就再也未受孕,而安戚奕也一直未有纳妾。
但,令陆苑一很不解的是,根据陆苑一的记忆,她在庵堂的十八年里,从来没有一个亲人去探望过她,其中陆文冲有着不可告人的意图她可以理解。然而陆苑一同样是安戚奕与安阳公主的外甥女,她不明白为何她们对她很是疏远,全无亲情之感呢?
陆苑一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安戚奕的脸上的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比起安然的不善之意,他的神色很是惊恸,深邃的眼中闪动着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凝重哀戚之气。
陆苑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索性悠闲地嗑起了瓜子,心底里的思绪却渐渐流转起来。
转眼间,眼前换了一轮歌舞,那是一片鲜红的沙缦飘舞,和着笙歌袅袅,艳丽不凡的女子服饰紧致、身姿曼妙。有些异域风情的味道,陆苑一有些好奇。
歌舞过后,有不少人借着贺寿为名,上前表演节目,这种关系到名誉和利益的好事,一个个名门淑女、青年娇客当然是争相上场,一时间内个个都情志昂扬。
陆苑一顿觉无趣,干脆借口出恭,走出人群。
大殿外,天穹纯净高远。
浮云自在飘浮、恣意开合。
她负手走去,仰面望着宽广的天际,慢慢吐出胸口的郁结之气。沿着曲曲弯弯的回廊一路行来,入眼的都是各色各样的花,直到一处僻静的荷花池边。
眼下正是莲蓬成熟的季节,见四处无人,她伸手随意的采摘了一朵莲蓬,跳脚坐在了栏杆上,斜倚着身后的柱子,仰面望天,两手优哉游哉地剥了起来。心绪却流转百千回,闭上双眼,也掩去了浮现于那双清亮瞳孔中浓重的寂寥。
她思索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可是,她越是思索,越是觉得自己如今处境堪乱,前路渺茫。再思及自己身上如今交错层叠的阴谋与秘密,却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只觉得一个人有些累了,想找一个肩膀暂时停靠一下。
思及此处,她的头脑骤然清醒,懊恼地几乎想要砸掉自己的脑袋。她在心底暗自警告自己:她不是软弱的陆苑一,她是Peerless,她的命运由不得任何人指手画脚!
纵使现在的米虫生活不错,可她不爱过这样的日子。与其如此,不如四海为家。虽风餐露宿,尚且自在散漫。人嘛,活着,不过为自由与尊严。
想通后,霎时间放佛心中一切阴霾尽散,有的是满怀的信心和激情。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展颜一笑,头顶上,煦暖的阳光一丝一丝垂下,那笑容仿若生命的芳香在浓郁的夜色里怦然盛放,美得令人心惊动魄!
于此同时,某棵树上有一道暗藏的身影,许是因这一瞬间的失神,而泄露了身形。
陆苑一立马警觉,唇边扬起一抹坏笑,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将手中的莲蓬利落的往身后一扔,好巧不巧的正砸在那人的头上。
“该出来了,躲在身后那么久,也不嫌累?!”陆苑一凉凉地朝身后扔出一句话,似是自言自语,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
“我明明隐藏得很好,你怎么发现我的?”突地一声男子的洪亮嗓音从荷花池右侧的大树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