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陆苑一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梢,听着陆文冲这语气,像是早就把她当做是真正的陆苑一,只不过,他对她突然间的转变并未起疑,而是把她当成了多年来忍辱负重的伪装。
并且一听便知安卉曾经亦是个很特殊的女人,尤其当陆文冲提到安卉的时候语调徐缓,口吻极轻,温宁淡定,说不出那里面饱含的是怎样的情愫,似乎带有骄傲,带有疼惜,带有曾经点滴的深情,又带有几分无奈。
可是,她心里却很是不解,既然陆文冲对安卉有感情,那么为何又对自己与安卉的女儿却如此天差地别呢?所以,此刻对陆文冲如此的回答,她很是怀疑。
她敛了敛心神,一边侧耳继续倾听。
接着,放佛像是知道了陆苑一的心思一样,陆文冲这时恰巧问出了主要的问题。他面沉似水,毫无丝毫波澜,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瞳眸,黑得发亮,神色严肃地审视着黄忠,问道:“你说,我这般对待这个孩子,安卉会不会怪我?”
“奴才只知道,老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此时此刻,黄忠低眉敛目,仍旧恭恭敬敬,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把个忠仆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他说的话却是极具深意,就连陆苑一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实在没有想到,黄忠会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答案。
“只怕是这个孩子已经恨上我了。”
陆文冲神色漠然,表情始终是冷淡的,波澜不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只是在说到‘恨’这个字时,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一跳,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没有让他窥见分毫。
“其实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忽地蹙起了眉头,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神色里掠过一丝压抑。
黄忠想了想,嘴唇动了动,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我如今只盼着早日促成这个孩子与汝南王世子的婚事,若是在皇后寿辰那天皇上能亲自下旨赐婚,那便最好不过了。”陆文冲的眉头越蹙越紧,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虽然语气不愠不火,但看起来仍有些摄人,“就算他日再也守不住她的那个秘密了,这个孩子至少还能得到汝南王府的庇佑。”
他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脸色不见半分稍变,举止稳妥得不见一丝波澜是,渐渐地,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几不可闻:“不过,如今这孩子要比我想象中的聪慧多了,怕只怕她会是这其中的变数……”
他说了开头,却没说结尾,突然像有意吊人胃口一般,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了!
陆苑一听得一阵云里来雾里去的,到了最后,越想越觉得有些诡异。令她不禁怀疑,陆文冲这今日的举动背后实在是疑点重重,他极有可能是另有谋算的。
她蹙起眉,在心中分析起了疑点来。
首先,像黄忠所说的那般,陆文冲这般对待陆苑一并不是有意舍弃她,而是因为安卉?那么原因呢?
其次,陆文冲分明是早就有意要陆苑一嫁入汝南王府,他这般做实则是想借助汝南王府的实力庇佑陆苑一?
再者,她猜想陆文冲话语中的“她”定然指的是安卉,那他是要帮安卉保守什么秘密呢?
最后,陆文冲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似乎在顾虑什么?
正当陆苑一在脑子里制定出无数个疑问,在心底快速地挑拣出关键词,想借以猜测着陆文冲的用意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进,随之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听声音是柳氏和陆亦菡。
陆苑一一惊,手不自觉地碰到了窗棂,一声轻响。
“谁?”书房内陆文冲与黄忠立马警觉地抬起了来朝窗外看,陆苑一当下飞速向西侧方掠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走到园子里,绕过一座座假山,眼前便到了赵氏所住的西侧屋。陆苑一抬脚上前,却发现屋外的凉亭里有两个人在那坐着,恰巧正是赵氏与陆亦瑶。
此时陆亦瑶雪白的瓜子脸上,双眉弯弯,凤目含愁,突然叹起气来。
见此,一旁的赵氏不解地看着一脸忧愁的女儿,笑问:“你这孩子,如今你爹如了你的愿,不让你嫁给那个汝南王世子,由你三姐嫁过去,你怎么反倒发起愁来了?”
不说倒好,这一问,陆亦瑶蓦地心头起了烦躁之意,皱起眉头说道:“娘,马上就到皇后娘娘的寿辰,你说我到时要不要出席呢?”
“你若想去便去,这有什么好想的?”赵氏轻笑,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可是……那汝南王世子原本看中的是我,我是在担心,我若去了,他看不上三姐,万一又来缠着我,那可如何是好?”陆亦瑶一阵苦恼,她沉吟片刻,放低了声量,话音里有一丝犹豫,“但,我若是不去,不就见不到景王了吗?”
陆苑一听完后嗤然一哂,禁不住冷哼了一声。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想李代桃僵?当她纸糊的吗?既然她不想嫁给唐颜绍,她就偏要让她嫁过去!
赵氏眉心一蹙,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却还是努力宽慰陆亦瑶:“这事现在由你爹亲自管着,想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你现在只管记着那天要在景王面前好好表现,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你爹说说这门亲事。”
“真的吗,娘?真是太好了!”陆亦瑶闻言,当下便心安了不少,瞬间欣喜若狂得大跳了起来。
见她这副兴奋的摸样,赵氏笑着轻轻叹息,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紧接着,她敛去了些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看着陆亦瑶,缓缓说道:“瑶儿,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今天也看到了你三姐的真实面目,她并非一个软弱好欺的人,你要记住千万别轻易去招惹她!”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一说,陆亦瑶微微一怔,最终还是在她一脸严肃的神情下点了点头。
赵氏这才满意的抬起头来,唇边却漾满毫不掩饰的冷笑,阴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道:“说来,这回倒要感谢你三姐,给了我们一个扳倒柳氏的好机会,只要……”
陆苑一听着赵氏要如何对付柳氏,深感无聊,随即转过身便回到了破院。
已近子时,静夜无声,万籁俱寂。
陆苑一躺在床上,却睁着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然而脑子里高速运转的逻辑思维分析却并没有停下来。
对于陆文冲与黄忠的一席对话,她进行了无数次的资料重组和相关猜测,似乎整个谜题都围绕着安卉而来,可是,安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的身上会有什么秘密呢?
而对于陆文冲,她也有了新的认知,甚至可以定论,此人的心思比她想象中的缜密,城府极深,而她,却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哎,看来这个身份还有待考察!她也忍不住叹息起来,叹息声轻柔如消散在夜色中。
☆、034 要下跪吗
两日后。
时间光自指缝间舒展地滑过,陆苑一这两日的日子过得意外地平静,平静得叫人几乎忘却了即将来临的皇宫寿宴。
一大清早,陆苑一便被哑娘叫醒了,陆文冲专门派了几个手巧的丫环来为她盛装打扮,正在门外候着。她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拒绝,自动屏蔽信号,接着倒头就睡,直到午时才起。
陆苑一一向受不了古人的金银首饰装扮,那么多簪子压在头上,只怕最受折磨的便是脖子,而且顶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行头,简直就像是个爆发户。
所以,她只用了一根碧玉簪子随意的将那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挽起,换了一袭淡黄衫子郁金裙,腰身纤细,体态轻盈,眉如墨画,神若秋水,恰如那一枝杏花春,说不出的详雅细腻,更添一种别样风情。但是比起陆亦瑶与陆亦菡花枝招展华丽炫目的打扮,她则显得实在是素净至极。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只有正室夫人才能出席,只不过相府的情况有些特殊,这几年都是二夫人、三夫人出头露面。她们的身后都带了一个丫环随身侍候,赵氏与陆亦瑶带了绿柳,柳氏与陆亦菡带了黄菊,陆苑一则是空荡荡的一人,并不是她不想带哑娘去,而是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若是带着她去,反而是将她置于危险当中。
一路上赵氏一直好心的喋喋不休地为她念叨着各种注意事项,陆苑一表面上在听,还不时点点头,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行人乘坐马车直到皇城门外停下,经由门口的侍卫验过身份后,又换了宫内的马车向前驶去,绕了好大一会儿才到内城,下了马车,由内侍引着步行来到太明殿,是宫廷御用的为皇室办喜寿宴的地方。
到得太明殿的时候,只听见一片热闹之声,原来各位官员及各个王孙贵族都大都到齐了,只见里面的人清一色的浓重装扮。
陆文冲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赵氏与柳氏,接着是陆亦瑶与陆亦菡,而陆苑一尾随在最后头。
许是陆苑一的身份太过特殊,或者是她太引人注目了,众人纷纷将打探的目光地几张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怜悯的,有轻视的,有鄙夷的,也有惊艳、木然、嫉妒的……甚至还有人在底下手指着她开始窃窃私语。
尽管陆苑一早该习惯别人的打量的目光,可是老是被人如看猴似的盯着,还是非常不爽。她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犀利,却瞬间恢复如常,仍旧泰然大方,像个没事人似地走了进去。
大殿内左、右宴席数列,整齐地排列了数百个席位,这席位是按官员的品级排的,并未按男女分开,各官员和其家眷都在一处。陆文冲身为相爷,位居高位,所以他的座席正排在几个王爷侯府的右侧,于陆文冲位置的右侧是当朝大将军司徒仲一家,对面的是皇上的几个儿子,那些皇子上方却特意留出来的位置,大概是留给周边邻国贺寿的使臣。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半响过后,随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大殿中的众人全部恭敬跪下行礼。
只有陆苑一一脸淡然地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她抬头笔直的凝视着大殿之上的两人。
眼前的这位皇帝年纪与陆文冲相仿,样貌威武神俊,看起来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男儿,怪不得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他身边的皇后安然头戴龙凤珠翠冠,面贴珠钿,身着香黄色罗镶印金彩绘花边广袖女袍,襟、领有红色云龙纹,珠佩环绕,正是天生丽质、仪态万方,如斯美人,难怪会受宠多年!
再次打量了一眼安然,陆苑一的目光微微一凛,有那么一刻,她微微地蹙起眉头,脸上是一闪即逝的疑惑,不是说安卉与安然是双胞胎么?可为何面貌会完全不一样?
突然,大殿上一个头发花白高傲严肃的内侍指着她朗声喝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恁地大胆!见了皇上、皇后还不快下跪!?”话音里有一丝阴柔。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陆苑一的身上。
可谁知,陆苑一却面不改色与他对视,连眉也没有挑一下,神态轻松,仿佛就连泰山崩于前,都无法改变那镇定如初的神色。
对于这种突发情况,相府里的几人皆是诚惶诚恐,柳氏与陆亦菡的眉都皱出了小疙瘩,赵氏更是一脸焦急的向她使眼色,奈何陆苑一侧过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直到被陆亦瑶偷偷掐了一下,她还是背脊挺得笔直的站在原地。
轻而易举的,陆苑一这特立独行的举动,立马就把皇上皇后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来。
皇帝敛了敛眉,不经意地将双眸眯起,望着跪着的一大片人当中一袭素雅的黄衣女子如鹤立鸡群,那双似寒夜漆黑的眼眸在看清陆苑一的面貌后,神色一闪。
他脸色一滞,旋即缓缓的开口了:“这位姑娘是……”
“陆苑一。”陆苑一却是一脸坚持,挺直了了背脊,语气不卑不亢。她很清晰地看到皇上的眸子,极深邃的黑,似寒夜漆黑的眼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光亮。
简单的三个字教皇上脸上复杂的神情越来越明显,这时就连一旁的皇后安然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陆苑一自然捕捉到她那怪异的眼神,也隐约猜到其间的含义是什么。
不及她细想,便听见皇帝问道:“可是陆爱卿与安国候次女安卉的生女?”
“正是。”陆苑一的言语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简洁笃定。
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兴趣盎然地说道:“时间一恍而过,没想到这孩子也长这么大了,果然出色,有你娘当年的影子。”
顿了顿,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望向安然,终于展颜一笑,缓缓问道:“你说是吧,皇后?”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