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已经没有了姜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民间年纪大些的百姓知道。
当然,梧桐深知传说与事实多数情况下都是大相径庭的,姜人部落消失的真相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再过一百年,恐怕人们连“姜人”都什么不知道了。
梧桐沉默着,静静地思考,从她遇到凤于飞开始,一直到今天,每一个细节她都细细的回味、推敲,慢慢的她觉得理清了一些线索,弄明白了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抬头看着凤于飞模糊的脸部轮廓,视线落在他的下巴上,没有焦距的两眼放空,出了一会儿神,她才慢吞吞的说了两个字:“督主。”
凤于飞并不意外,她不知道才奇怪,毕竟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熟悉不是作假,若非事先调查过,怎么可能连他受伤的地方都一清二楚:“说。”
这是承认了。
梧桐闭上眼睛,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耳边只剩下凤于飞有节奏的脚步声,长长的通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而这正好给了梧桐平复心情的时间,她慢慢地松开抓住青年衣襟的手,两手交叠着平方在腹部,语气平缓却冷淡:“大人,民间姜人的传说,并不属实吧?姜人能成为国之祭司,不仅因为他们是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部落,还有什么,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密宗里想必有十分清楚的记载吧?”
凤于飞自然发现了她态度的改变,却没有放在心上,走了这么久他仍然不显累,气息绵长和缓,低沉的声音被两侧和头顶的石壁反弹,回响重叠,沉而空洞的声音仿佛直击心底:
“生死者,肉白骨。”
真夸张,“还有?”
“续命加寿。”
越来越不靠谱,即便是皇室密宗的记载,也有不尽实的,但姜人拥有令帝王看重的特殊之处却是毋庸置疑的,也许就像她的力量被吸走,凤于飞的伤口迅速愈合的那样。
“所以,你才要把我交给皇帝?你真傻,如果我真是姜人,为什么不留下我?”梧桐双手交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不怀好意的给他建议。
凤于飞不为所动,口中吐出两个字:“没用。”
梧桐掀起眼皮,眼睛里浮起浓浓的讥诮和嘲弄,皇帝究竟是怎么给自己调|教出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督主的?
“哦,有用的话大人就会私自扣留吗?”
凤于飞似乎看了她一眼:“本座为皇上效忠。”
“可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我算是你的恩人,你就这样报答恩人的吗?你放了我,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梧桐语气里带着一□惑,“大人,让我猜猜看,皇上叫你寻找的不是姜人吧?只要你别把我交出去,就算让我留在你身边也是可以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治愈了你的伤口?”
凤于飞不带犹豫的说道:“本座为皇上尽忠。”
凤于飞的脾气在梧桐眼里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招人待见,好在她根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对所谓的“为皇上尽忠”极为不屑。
梧桐面上带笑,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慢条斯理的说道:“大人,难道没人戳着你的脊梁骨大骂:鹰犬走狗,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么?”
凤于飞似乎只是一具会走动的冰雕,从里到外都是寒冷的,梧桐的话没有让他动怒,仿佛一粒小小的石子丢入大海,连个浪花都没有打起,根本就没搭理她。
梧桐有种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指着他鼻子大声咒骂他眼皮也不会抬一下的感觉,牵起嘴角,梧桐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恼意:“您还真是铁石心肠,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难道真的看错了吗?皇帝和东厂督主联合起来算计一个小小的寺院住持,她真是好大的面子,为的是什么?是水晶棺还是陪葬品?或者是净空——那个安静的躺在水晶棺中、双手拿着权杖的少女、传说中的姜人,那早已消失的皇室祭司?
老实说,这些她真的不在意,她只想知道曾经站在她面前的,那个温顺、沉默,让她打心眼儿里喜欢的青年,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她的假想或者旁人塑造的假象而已。
梧桐没再开口,一直到他们离开黑而长的石洞,穿过重叠的水帘,步入漫天的星辉里。
此时已至深夜,山风凉爽湿润,空气清新,夜空的幕布上布满了闪亮的星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断续虫鸣之声更衬得夏夜安宁寂静。
凤于飞上岸后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梧桐:“能走吗?”
梧桐的力气似乎还没有恢复,她正低头玩儿着手指,闻言慢吞吞的抬起头,目光透着深意,不知是不是没力气的缘故,声音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感觉,意味深长的说道:“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与净空相貌如此相似?”
“你忘了我的话。”凤于飞的语速很慢,口吻很平淡,话出口的瞬间,却叫人有种周围的空气都凝滞的错觉,心中无端的恐惧,遍体生寒,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梧桐虽然不怕他,可在对方强大阴沉的气场之下,忍不住寒毛直竖,这是身体接收到危险信号的本能反应。
男人低着头,表情隐藏在阴影当中,两片嘴唇缓慢的张开,把话补充完整,“不要打他的主意。”
“哈!大人啊。”梧桐抬起头,倒映着夜空的眼眸分外晶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人”二字特意拉长,声音像羽毛一样柔软,落在心尖,挠心挠肺的痒,配合她上挑的眼尾,盈盈的秋波,使得这张脸瞬间灵动鲜活起来,一颦一笑的风情十分勾人。
而这样的神态在凤于飞看来,绝不会出现在那人脸上,他错开视线,背着光的脸看起来越发的冷硬,唯有他自己清楚方才的一瞬间心底泛起的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你明明别有用心,对那位天真好骗的圣僧不该是虚情假意吗?大人,你这种对恩人也能翻脸无情卸磨杀驴的冷情冷血的人,屡屡对我出言威胁,就是为了一个眼神不好使的秃驴……啊!”
梧桐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凤于飞轻轻一抛,“噗通”一声掉在了瀑布下的水潭中,幸好靠近岸边潭水不深,梧桐双脚踩在潭底,借着水流的浮力浮出水面,正好旁边就有一块岩石,她虽然不怎么有力气,但伏在岩石上面还不至于沉到水里去。
她趴在石头上,一边咳嗽一边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十分开心的事情一般,肩膀抖动着,连衣服滑落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头都顾不得,凤于飞冷眼看她一眼就立刻挪开了目光,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沉声说道:“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梧桐笑够了,慢慢停下来,她瞥了凤于飞一眼,叹道:“大人,若有一个人和你相貌极为相似,那么即便不是兄弟姐妹,必然是有其它紧密的关联,两个人相貌相似难辨却没有半分关系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我是姜人,那圣僧呢?”
看到凤于飞神情倏然变化,刀子一般的视线扫过来,梧桐小小的瑟缩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大人,若你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告诉你那位主子,就不怕我把净空也一起拖下水来吗?不但如此,我还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若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还会把你当朋友吗?哦,我忘了,督主铁石心肠,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僧人。”
她承认她是故意误导凤于飞,梧桐就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他对皇帝忠心感觉像是毫无道理的愚忠,可梧桐并不觉得自己认识的那个凤于飞是没有自我只知愚忠的人,他有一种奇怪的执拗和坚持,为此他压抑隐藏了自己的本性。
可梧桐却从这种古怪的矛盾里看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是自己。
“朋友”二字于她只是亲近喜欢之人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狡猾的小心思,但凤于飞怕是当真了,再加上他自认为的犯下的“对不起圣僧的混账事”,使得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他在自己面前隐藏了她今天所见的一面,温顺的像一只大型的忠犬,却没有把自身放在一个和她平等的位置。
梧桐以另外一个视角发现了凤于飞的诚挚和认真,她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头疼,对方的身份不是问题,督主是不是太监她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咳…),只是还有一个在凤于飞人生中占据着及其重要一席地位的“主人”,不是情敌胜似情敌,梧桐深以为,情路艰难,难上加难。
另一方面,哪怕她是个伪和尚伪圣僧,但净空把身体和住持之位交给自己的时候,责任已经落在了肩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也没打算吃霸王餐,小和尚是净空的师弟,也是自己的师弟,她一日是寒山寺的住持,就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原来她很想早日和凤于飞培养好感情,然后坦白一切,变回妹子,两人继续相亲相爱(= =),今晚过后,知道了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梧桐计划自然也随之改变了,她一向很有耐心,只要能把凤于飞绑在自己身边,早晚有一天,她能够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前提是,无论如何,绝不可以在今晚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更不可以被凤于飞带走,也不能让凤于飞把他发现“姜人”的事情告诉皇帝。
所以梧桐才会那样讲。
其实还有一点……梧桐的头皮很痒,胸部也有那么点不舒服,这种感觉……
她仰头看了眼咬牙切齿,目光大有将自己生吞活剥之意的凤于飞,微微一笑:“督主,当我逗你玩儿的么?”话音未落,她忽然整个没入了水中,无声无息,水面上连个水泡都没有。
凤于飞脸色沉得可怕,他不会水,无法下水查探,沿着岸边走,不放过水中任何动静,遇到可疑的地方便毫不犹豫的出掌,强大可怖的掌力掀起大片的水花,偶尔会有一两条倒霉的游鱼被他一章拍出来,但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坚持不懈的找了两个时辰,天快要亮了,才带着满腔的怒火,甩袖子下山了。
过了许久,不远处的树林中发出了细微的响动,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咬牙:“竟然真让她给逃了!”
凤于飞皱着眉,心情抑郁,这才真正的下了山。
他走了一会儿,水帘洞里才闪出来一个人来,伸着脑袋左右敲了敲,挺直了腰,鼻子里轻轻
哼了一声,略带得意的喃喃自语:“还想诈我,当我看不出来……”
微曦的晨光里,声音主人的身形渐渐显现,全身湿淋淋,没有玲珑的身段,而是一马平川的胸部和光亮的脑袋。
梧桐= =:“……”小僧回来了。
21这绝壁是勾搭调戏【修虫】
梧桐一身狼狈的回到寺院里,没忘记去拿落在荷塘边上的衣服,之后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湿淋淋的衣裳换下来,连打了两个喷嚏后,梧桐苦着脸心想千万别感冒了。
至于凤于飞的袍子,她给晾在屋子后面的树枝上,打算干透了以后藏起来,扔了的话一来她舍不得,二来怕给凤于飞看到被他怀疑什么。
证据毁灭完毕,梧桐心神放松下来,困意立马一波波的席卷而来,她再也坚持不住脑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外阳光明媚她肚子也饿的咕噜噜响,梧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跳起来跑到屋后,看到凤于飞的衣服还在树枝上挂着才松了口气,随后她把衣服在自己房间里藏好了,打水洗漱,整理仪容,没发现不妥当的地方,才施施然的往前殿走去。
路面上打扫的干干净净,菜园子也浇了水,劈好的木柴整齐的堆在一处,两口大缸里也都盛满了清水,厨房的大铁锅里放着一只盛着白粥的碗,还有一只白面馒头,梧桐一摸,竟然还都是温热的,她笑了笑,这样心细体贴的,除了她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三师弟净正也没别人了。
搬了张凳子坐下,慢条斯理的把粥和馒头吃干净,刷了碗收拾了厨房,然后慢悠悠的晃到了大殿里。
小和尚们果然都在乖乖的照本念经,悟凡目不能视,和悟空凑一块儿,悟空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悟心口不能言,捧着经书看得很仔细,悟家在他旁边坐着,他是几个小的里年纪最大认字最多学习最扎实的一个,净清等人不在的时候,其他人有了问题就会向他请教,至于才四岁半的小悟饭,根本就是来凑数的,小脑袋靠在悟心的背上张着嘴巴呼呼大睡,口水都沾到悟心的衣服上了。
不过……一二三四五,怎么只有五个小光头?
三个净字辈的师弟居然没在?偷懒?迟到?这可不像他们的作风。
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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