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三月初的天儿,还没脱离冬日的冰冻寒冷,下的雨凉凉的,董鄂乌兰一身衣裳湿了个透儿,手腕上的白色纱布也全晕湿,伤口逐渐地开始痛了起来,她咬牙硬撑着,既然接受了董鄂乌兰的身子,那些苦难自然也得照单全收的承受着不是么?
可连老天爷似乎都特别不待见她,雨势越来越大,丁点都没有渐小的势头,她努力的咬着下唇,都能尝出淡淡的铁锈味儿,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董鄂乌兰揉了揉眼睛,身子不住的左右打晃,天旋地转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猛地蹲下身子,用手撑着地面使命稳住。
雨水溅起的朵朵水花里忽的出现一片深绿色袍子边儿,她继续使力眨眼,顺着往上看。
懿靖太妃一袭正统的华丽宫装,右边儿一位嬷嬷给她打着伞,帘帘雨幕遮挡,董鄂乌兰几乎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严的气势。她努力站起来福身行礼,但身子着实虚弱,刚站起来就抑制不住的往地面栽去,她下意识想抓住边儿上那位嬷嬷的手臂,熟料嬷嬷不仅不搭一把手,反而稍微施力把她往前一推。
董鄂乌兰狠狠扑倒在满是积水的地面儿上,溅起来的污水沾了满脸,她大力喘着气,发现手腕儿上纱布慢慢沁出几许血丝。
“你自己个儿回吧,水琤暂且留下教嬷嬷们几个发式。”懿靖太妃的声音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她俯视地上的董鄂乌兰一眼,眸子里的狠厉一闪即过,转而侧身往回走,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污了眼睛一般。
眼泪混着雨水往下落,董鄂乌兰轻轻笑了笑,这种自讨苦吃的生活方式那么累,原先的董鄂乌兰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认为爱情能够打败一切苦难?
挣扎了好久她才从地上站起来,鞋跟儿高高的,她一下没稳住,“砰”一声又直挺挺的砸在地面,这下摔得实在,董鄂乌兰又气又痛,胡乱地脱下脚上鞋子用力一扔。
坐在地上缓了半晌,雨水“啪嗒啪嗒”,董鄂乌兰闷了小会儿,起身把花盆底鞋捡起来往赤脚宫外走。
她对宫里布局熟悉得很,不知不觉就穿街走巷停在了月华门前。
一切都没有变化,好像变化的只有她而已。
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董鄂乌兰微微阖眼,往事一幕幕穿梭在脑海里,伸出手,除了一滴滴砸在手心的雨珠,什么都抓不住,都过去了……
徐徐睁眼,她仰面朝天,雨水打在脸上,细微的痛。
重重雨帘里,似有脚步声渐近,董鄂乌兰僵硬回身,黄色琉璃壁底衬下,她看到福临身着正服在一行人簇拥下朝此处行来,来顺一如既往立在侧边儿高撑着雨伞,想必是上完早朝回清心殿罢!
提着鞋子的手微微一紧,董鄂乌兰视线随着那抹黄色身影移动,以前她也有几次恰好撞上他下了早朝,最后总会在他的一番冷嘲热讽下替他更衣。
来顺努力把伞给撑稳了,尽量不让雨水溅落到万岁爷身上去,他自己整个人差不多早就湿透了,雨水冰冷刺骨,他抖索一下,赶紧打起精神头儿,可这眼神一扫,就瞅见一女人立在月华门前,也没给撑把伞,傻傻的杵着就任雨水“唰唰”的淋,整个人简直狼狈透顶儿了。
咋咋舌,来顺忽的面皮一紧,得,可别是哪位后妃折腾出来的邀宠新招儿啊?
雨势大,他不走到近前可还真瞅不出是哪位贵人,随着万岁爷的步伐朝前行,来顺惊得肝儿直颤,这种邀宠方式不是他说,也忒自作自受了点儿,照咱万岁爷性格来看,最终结果绝对是忽视到底不是?
离那浑身透湿的女人没个几步了,来顺这才睁大眼睛看清楚她是谁,这一惊眼瞪得更大了,这还真怨不着他大惊小怪,而是襄亲王福晋怎的也没出现在此地的缘由不是?哎哟喂,先头那传言可坑死咱万岁爷了,这怎的阴魂不散似的?
来顺赶紧的别开脸,假装就没看见一般,生怕那襄亲王福晋来个柔柔弱弱美人倒,这咱万岁爷可想视若无睹都没辙了。
两相擦身而过,来顺揣着心肝儿瞥了一眼,襄亲王福晋连礼都未行,像雕像似的呆呆钉在地面上,眼神直直瞧着万岁爷,来顺心下愠怒,这福晋倒是胆大得很,见驾居然如此无礼,方想出言点斥几句,但万岁爷倒是十足稳得住气,脚下步伐未减速半分,活生生没瞧见边儿上那淋得落汤鸡似的女人。
来顺憋着气,想着万岁爷没瞅着就当他也没瞅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不然打了个停顿,不知又得给有心人瞎捣鼓成啥样的传闻。
不过这襄亲王福晋真恼人的很,来顺心想,哪怕万岁爷不予计较,下次襄亲王求见,他作为奴才怎么也得提点上两句不是?
“万岁爷……”
耳畔突的传来一声叫唤,女音极浅,轻得瞬间就被雨水砸落在地的声音给掩过去,来顺都有点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听错了词儿。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筹谋(一)
福临脚步不曾有一丝停顿,顺溜儿的进了月华门,倒是来顺还扭着头斜觑了她一眼,董鄂乌兰合上微张的双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用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旋身往宫外走。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她在顺治和死之间作出抉择那一刻就踏出了自己的脚步,其实她没有那么爱他,不然为何上一世连多陪伴他一些年月都不肯妥协?现在的痛心或许不过是怀念而已,因为知道无法回到过去,有了遗憾所以才愈加觉得美好,人不都是这样?
尤其她是一个现代人!所以待她顺利完成这个任务,回到娱乐活动缤纷的现代,就会觉得这种感情不过尔尔吧?
双脚浸泡在冰凉的雨水里太久,僵硬的没有一丝知觉,董鄂乌兰把鞋放在地上,慢慢的将脚套进去,雨还未停,但她的路还是得走下去……像当初一样走下去,不,是更加努力的去筹谋这一世的成功。
董鄂乌兰的身体实在有些骄矜,浸了雨水的白纱布颜色灰暗,她粗鲁的把它扯下来,看着伤口处泛着米白,浮肿了一大片,红色伤疤狰狞难看。董鄂乌兰厉眼盯着手腕儿,她在心底大声告诉自己,当初能拿出从来未有的勇气狠心刺伤自己,不就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反抗?
只要这一世任务成功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想想都觉得兴奋不是么?这段时日的纠结抑郁真是够了,一点儿不像从前利落率性的她!
慢慢稳着虚弱的身体淋雨出了宫门,水琤撑着把紫色雨霖铃罗伞小跑过来,慌忙搀扶住董鄂乌兰,替她遮雨,嗓音带着浓厚的哭音,“福晋对不起,太妃的吩咐奴婢不敢……”
抬手示意她不用解释,董鄂乌兰揉了揉昏痛的额头,无力道,“我都知道,你莫自责,太妃没难为你吧?”
等了半晌,见水琤没有回答,董鄂乌兰撑着气力转头,水琤这般默然无语,她自是以为太妃给了刁难,但侧目过去却发现水琤圆睁着一双眼睛,眸子里呆滞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琤,水琤……”努力提高嗓子唤了两声儿,她才如梦初醒似的耸了下肩,仿佛受了惊似的,董鄂乌兰有些愧疚,毕竟太妃厌恶她,恨屋及乌,从而连带到水琤受苦也是大有可能的。
“不,太妃慈祥,并未为难奴婢。”水琤蓦地垂下眼睑,急促回道。
真的?董鄂乌兰心有疑虑,她分明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儿,为何却又不吐露实情,难不成是不想让她担心?
一阵微风吹来,董鄂乌兰打了个哆嗦,觉得全身从内到外冷得厉害,脑子更是昏昏呼呼,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她没有心思再追问其他,在水琤的搀扶下连连进了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驶到襄亲王府。
水琤见马车停了,轻轻唤了声儿“福晋”,她见董鄂乌兰阖着眼,头微微向后靠着,人没有一丝儿反应,又凑近摇了摇她的手臂,结果不小心触上她手背,凉的似冰,水琤急了,加大声量接连唤了几声,她才晓得福晋估计是受凉晕过去了,赶紧掀开帷幔,冲外头大喊一声,“福晋晕倒了。”
王府大门当值的连连进去通报,传些人手过来帮忙。
摸了摸福晋的额头,水琤这才发现,竟有些细细密密的冷汗,她的嘴唇更是乌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扒开轿帘一角,雨水瞬间钻进来。
府前一串儿声响过去,水琤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来了,她方要把帘子全部扯上去,熟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的伸过来,一把把轿帘拂开,张嘴就厉声追问,“福晋怎么了?”
是王爷。
水琤见他虽是在对她说话,可眼神儿却一直胶似的粘在福晋身上,浓眉紧皱,眸子里的关切汹涌澎湃,盯着他的脸呆了半刻,水琤蓦地回过神,连忙细声道,“福晋淋了雨……”
还未说完,博果尔已经躬着身子踏了上来,双手将董鄂乌兰小心翼翼的抱了下去,动作轻柔的像是稀世珍宝一般,水琤怔怔的瞪大双眼,一瞬间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分明王爷知道……她垂下眼,分明王爷知道福晋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他,为何还能这般不求回报的宠溺?
“你究竟是怎么照顾福晋的?分明清楚她身体还未痊愈,竟让她淋雨?”博果尔抱着怀里的女人下了轿,余光瞥见水琤还坐在马车里发呆,胸腔猛地燃起一股怒火,提高音量严厉斥责了一番,又迅速的回头望府内行去,边走还冲身侧撑伞的人怒吼道,“遮着福晋,你替我挡雨干嘛?”
水琤被骂的泪水涟涟,慌乱的爬下马车,又觉得心底十分委屈,毕竟是太妃受不住福晋拖累王爷的名声才这般的,她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有办法?
董鄂乌兰再度醒来愣了半刻,差点脱口而出的叫唤“莲娟儿”,意识转了大圈儿才清醒,没有莲娟儿了,设定早就更新了不是?她如今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董鄂氏了,揉了揉太阳穴,她发现手腕儿上新缠了清爽的纱布,显然伤口精心处理过了。
水琤背对着她正把一盅汤水倒进小碗儿里去,一阵扑鼻的香味,董鄂乌兰正好觉得有些饿了,便胃口不错的要了第二碗儿,中间随意问了几句,才晓得昨儿个她晕倒在马车里,后头是襄亲王亲自给抱进厢房里的。
提到博果尔,董鄂乌兰放下手里的汤匙,顿时头皮一紧,也失了胃口,不管怎么着,她要走到顺治身边就必须伤害博果尔,现在不是圣母白莲花的时候,可她还是想把伤害努力降到最低。
“你有对王爷讲我晕倒的事端儿不?”把没喝完的汤水递给一旁伺候着的水琤,董鄂乌兰提了提被褥,问道。
水琤将小碗儿摆置在桌上,喏喏侧身回,“回福晋,王爷他一直追问,奴婢吞吞吐吐讲了一些,然后王爷就问奴婢是不是太妃……”顿了顿,水琤几近急红了眼,“奴婢什么都没说,可王爷当时沉着整张脸,说今儿个下朝后就去寿康宫见太妃来着!”
点头表示了解,董鄂乌兰烦心的叹了遭气,脑袋连着朝床侧紫檀木木板轻撞了几下头,这下可完了,本来她这个媳妇儿就理亏,博果尔还上寿康宫一闹,得,这今后进宫请安可不就和上刑场一般了?关键是不去都不行,太妃可以称病躲着,可顺治呢?一个月就两次进宫机会,这要错过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闷头在被子捂着,董鄂乌兰简直烦死了,昨日入宫瞧着顺治就对她无感的模样儿,这没了从前的近水楼台,该从哪里下手呢?
这一思量就思量到了再度进宫的前两天儿,大明儿个就得给太后太妃请安去,董鄂乌兰掰着手指头将手肘靠在窗栏儿上,这些时日,她对博果尔挺顺从,不顶嘴不冷脸相对,除了不用同一间房,不让他搂搂抱抱亲亲,其余的基本算是很和谐,一道用餐一道遛弯儿,看起来倒还真有点平淡夫妻的模样儿。
不过都是表面上的,可博果尔却时常冲她笑得十分灿烂,弄得她有点心虚,转而更加着急筹划接近顺治的法子来,毕竟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这一刀总有一天会朝博果尔刺过去的,她把握点力道刺轻点便罢了吧……
“福晋,喝点儿新煮的茉莉花茶缓会子神吧!晚上也好睡得熟一些。”水琤捧着黛青山水茶杯从后靠近,微微俯身递给福晋。
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