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谈谈说说,很快就将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苟一个人在讲述,张松龄在发问。作为听众而言,后者非常的不合格。人生阅历与老苟相差太远,问话的时候也直接得过分,丝毫不懂得迂回,不懂得跟人留点儿情面。然而老苟却不会跟张松龄计较这些,几乎非常耐心地解释了每一个问题。包括二十六路军跟第八路军的私怨,当张松龄顺嘴提起来时,他也非常平淡地做了解答,“那时候咱们西北军分崩离析了,咱们老营长不得不投靠到蒋委员长麾下。蒋委员长让老营长带着大伙去剿匪表忠心,咱们就去呗!谁料匪没剿成,却差点被匪给剿了!呵呵…。。”
可以看得出来,经历了前段时间那场大病之后,老苟的姓格改变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不再象原先那么激烈,提起曾经的敌人,也不再是满口污言秽语。甚至在不经意间,他还肯定了对方的很多长处,“那一仗咱们输得其实半点儿都不冤枉。咱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人家却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每一条道路通向哪儿都清清楚楚。再加上那些人打起仗来,比咱们西北军还不要命。我原本以为,咱们西北军的弟兄,是最不怕死的。谁知道跟人家一比,才明白什么叫做视死如归……”
兄弟两个一问一答,时间很快就在谈谈说说间流失。天快亮的时候,通信兵终于接到了第一封回电。是从黄谯松的七十九旅发来的,言简意赅到了极致,“堵住半个联队,正欲歼之,后路拜托吾弟。兄,克立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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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满江红(二中)
第七章 满江红 (二 中)
当张松龄回到一营二连阵地上时,那道原本被老苟随手画在纸上的内外双环线壕沟已经濒临竣工。因为猜到接下来有场恶战要打,弟兄们挖沟时都非常卖力。尽管挖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难啃的大石头,还是在炸药的帮助下,将壕沟挖到接近一米半深。特别是二连所在的位置,有连长廖文化亲自带头示范,壕沟已经深到了一人高的地步。在很多地方,还特别加挖了纵向的坑洞,以免小鬼子的飞机来轰炸时,弟兄们无处躲藏。
“咱们连分到的防御面儿有一百多米宽,你带二排守西南角,我带一排守偏北侧!留下三排当预报队,打起来的时候,看哪边吃紧接应哪边。”一见面儿,廖文化立刻上前给张松龄指派任务,“藏身的掩体我已经找人帮你挖好了,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派手下人过来跟我联系。记住自己不要乱跑,小鬼子的枪法很准,稍一露头,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张松龄也跟鬼子交过好几次手了,印象中,却没觉得小鬼子有廖文化说得那样可怕。但是,对方好心好意把比较容易守的地段分派给他,他也不能不领情,当着全连弟兄们的面儿跟人家争论鬼子的枪法。想了想,便笑着点头,“既然廖连长都安排好了,我照着做就是!三八大盖儿都分完了么,如果还有剩余的话,给我也来一把。我随身没带多少步枪子弹!”
“给你留着呢!”廖文化今天出奇的热情,非但主动捡比较重要的任务扛,而且处处替张松龄想在了前头。“盒子炮可靠射程太短,打阵地战时很吃亏。我专门让人给你留了一支全新的三八大盖儿,还有一整箱子子弹。都塞在西南角的一个小窟窿里。你过去找二排的弟兄问问就能找到!趁着鬼子没上来之前,赶紧先打几枪练练手,反正这回咱们有的是子弹,可以随便造!”
“谢了!”张松龄抱了抱拳,学着对方常用的模样表达心中的感激。廖文化友善地回了一个揖,然后将脑袋凑近一些,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微小声音询问,“跟团长聊了大半夜?!怎么样,他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往回撤没有!”
“这个……”心中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而好感,几乎在瞬间就被廖文化那猥琐的模样给冲走了。张松龄本能地往回退了半步,身体倚住壕沟壁,低声回应,“没有,我们一直在聊以前的事情。后来电台跟七十九师和前线指挥部都联系上了,我见团长太忙,就一个人回来了!”
“噢!”廖文化低低地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失落。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继续压低了声音追问,“七十九旅那边怎么说的?前线指挥部那边呢?黄长官回来了么?谁在那边负责调度全军!”
“七十九旅在关沟堵住了半个联队的小鬼子,正和第三军弟兄联手攻击他们,打算将他们全歼。”这些,倒没什么值得保密的,张松龄刚才恰巧听老苟提起过,不介意跟廖文化分享,“至于前线指挥部那边,好像黄长官还没从太原赶回来。但听当值的一个师长说,土,第八路军的两个团正在曰夜兼程地往这边赶。”
噢!”廖文化还是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对他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消息,不是能够歼灭多少鬼子,也不是如何才能挽救战局,而是自己到底能不能活着走下战场,能不能活着把昨天晚上立下的战功变成肩膀上的铜豆豆。毕竟再往上走一步,他就是营长了。虽然按照特务团的传统,营长还是要亲自带队打冲锋。但至少身边已经有一个警卫班保护着是不是?况且如果他回去后豁出这次做战的全部赏钱托人走走关系,调到别的部队去当营长也未必不成。那样的话,下次再上战场,阵亡的几率可就减少了不止一成两成!
“我觉得,七十九旅和第三军派过去支援他们的弟兄加在一起有近万人,围着小鬼子的半个联队打上一天一夜,磨也能把鬼子给磨光掉。”见廖文化越来越提不起精神,张松龄只好耐着姓子安慰,“况且咱们手中现在又是重机枪,又是迫击炮,还缴获了鬼子的掷弹筒和那么多手榴弹,实力也未必比小鬼子那边差多少了。”
“我还听团长说,鬼子的第二十师团并不是全额,总计才来了一万两千人出头!”有心鼓舞全连弟兄的士气,他故意将声音突然提高,“黄旅长和第三军联手堵住了小鬼子的大半个联队,故关上面还堵着小鬼子的大半个联队。算下来,已经将近五千鬼子没了。咱们正面,最多还剩下七千小鬼子,又要分兵攻打娘子关,又要守着雪花山,又要放着二十七军抄他们的后路,能抽出来对付咱们的,最多也就是两千来号!咱们在高处,鬼子在地处。咱们躲在战壕里头,鬼子还要爬山路。怎么看,小鬼子也难在咱们手上占到任何便宜去!”
“那倒是!”周围正在继续加固战壕的弟兄们放下铁锹,纷纷点头,对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了信心。然而廖文化这个当连长的却不乐观,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你说得倒是简单!可小鬼子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大炮。弄不好还能开上来坦克车。咱们这边,却连一门山炮都没有,光凭着迫击炮和掷弹筒,怎么跟坦克干?”
“看你说的!”不满意廖文化涨鬼子志气灭自家威风,张松龄笑着摇头,“这么破的山路,人都走不顺溜,还坦克和大炮呢?要不你带着一排去西南角,我带二排顶靠北这一带!”
后半句话,对廖文化很有诱惑力。可想到张松龄身后还有个亲哥哥般的老苟团长在撑腰,他就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受这个建议了。“算了吧,你才跟小鬼子打过几仗啊!连怎么躲避炮弹估计都不知道!还是让我老廖来吧,谁叫我命苦呢!”
论战场经验,张松龄的确远不如廖文化。听出后者话语里的抱怨之意,他笑了笑,非常坦诚地商量,“那就我带二排守这一带,你在旁边指导我,西南角那里,让一排长刘大发自己去顶,怎么样?你就当带了个徒弟,等打完了这一仗,拜师礼我肯定给你补上!”
“真的?!”廖文化的眼神又开始发光,仔仔细细盯着张松龄的眼睛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任何玩笑之意。心中不觉一暖,咧了下嘴巴,笑着道,“算了,我可不敢跟团长大人抢徒弟。还是你去守西南角,这边交给我!真到着急的时候,我再派人把你调过来。”
“那我就随时恭候连长的将令!”张松龄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摇头,“我得赶紧去补一觉,免得等一会儿小鬼子上来时打瞌睡。谢谢你帮我挖藏身掩体,等将来去太原,我请你……”
他原本想装一回洒脱,答应请对方去逛窑子。却终是脸嫩,犹豫了片刻,红着脸补充,“请你去喝酒,地方由你来定,别替我省钱就是。”
“我也去!”“算上我一个!”“还有我!”二连的三个排长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得知副连长准备请客吃任何大伙想吃的地方,立刻丢下铁锹,雀跃上围拢上前。
这下,廖文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目光依次从一排长刘大发,二排长韩进步和三排长祝虎头身上扫过,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吃!吃!吃!你们几个家伙,就知道个吃!给我把战壕再加宽一尺,我和副连长头顶上的位置,都砍几颗树盖上。要活树,砍倒后连枝子带叶子一并抬过来。快去,等天光大亮时,就没机会了!”
“啊!”刘大发等人听得直咧嘴。大伙昨夜藏身的树林距离这边有好几百米远,中间又没有什么合适的道路。十几棵树完完整整地抬过来,累也把人累死了。
“快点去!否则,吃请的时候老子才不带上你们!”廖文化一人一脚,将三个排长踢走。然后顺手拉起张松龄的胳膊,拖着他钻进了自己刚刚挖好的藏身掩体,“这边来,我有点儿事情想求你帮忙!”
“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张松龄顺口答应,然后追加上自己认为必要强调的条件。
“小事,绝对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廖文化满脸堆笑,四下看了看,确信没有任何人偷听,然后从怀着掏出一叠带着体温的黄纸和一支破旧的钢笔,用舌头在笔尖儿处舔了舔,低声请求,“你帮我写几个字,在这些纸上!”
“写什么字?”张松龄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皱着眉头追问。
廖文化又探出半个脑袋,四下看了看,然后突然红了脸,非常扭捏地说道:“这些纸,都是出发前我在庙里买来的,找和尚念过经。你就在纸上帮我写,‘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大吉大利’、‘子弹躲着走’,反正,什么话吉利你就写什么。你小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不像咱老廖,生下来就是个贱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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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满江红(二下)
第七章 满江红 (二 下)
整整一个上午,张松龄也没机会睡上个囫囵觉。很多二连的士兵,包括好几个特务团的老兵,都一个接一个心照不宣地跑到他藏身的掩体中来,或者是陪着笑脸向他打听何时撤离的消息,或者是象连长廖文化那样,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带着体温的白纸、黄纸,请他给写上几句吉祥话,仿佛那些文字真的有让子弹绕路走的魔力一般。
这使得张松龄倍感郁闷,不仅为弟兄们的迷信,而且为弟兄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深深的畏惧。他们在害怕,他们对击败或者消灭眼前这伙小鬼子没有任何信心。虽然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眼下娘子关附近的中'***'队数量足足是曰本鬼子的六倍,并且还有援军不断地从太原,从河南,甚至从四川往这边赶。
“你怕个球!”当二排长韩进步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悄悄地将一团女人用的“骑马布”模样东西在他面前摊开时,张松龄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抓起那柔软的物件团了团,用力向战壕外掷了出去,“你是个军人,能保护你的是你手中的步枪和大刀,不是这烂玩意儿。如果这玩意能管用,咱们老祖宗那会儿每人脑袋顶上套一个,满洲骑兵就进不了中原了!给我滚出去,再敢带这种东西来烦我,我直接撤了你!”
“撤就撤,谁稀罕似的!”没想到平素和蔼可亲的副连长居然也会发怒,韩进步愣了愣,猫下腰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嘟嘟囔囔,“以为谁爱当这大头排长呢?!军饷多开不了几块,每次冲锋都得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你给我站住,你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张松龄闻听,愈发怒不可遏,弯着腰追出掩体,伸手去拉对方脖领子。
韩进步显然对自家的副连长不够尊敬,迅速一转身,让张松龄的大手落了空。然后抓起自己钢盔,用力掼在了地上,“我说不当这个大头排长了,谁愿意当谁当!凭什么每次升官受赏,都是你们这些身背后有靠山的先来。合着我就该给你们当垫脚石啊!读书多,读书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不是小时候家里头穷,我也去读中央军校了,这一会儿个,就是我骂人,你立正听着的份儿!”
“你,你……”张松龄被气得两眼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