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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紫嫣尖叫一声,顾不得仪态,群裙乱曳,猛扑上来一把抱住我,她圈住我身体的双臂在不住地颤抖,我想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也是震惊和骇然。
她强忍着泪,从袖笼中拿出一方素白绢子,轻轻地为我压住手腕上渗出的斑驳血迹。
原来我倒地时,压在身下的左手磕到坚硬的地砖,腕间一物砰然碎裂,白屑横飞,四处迸溅,玉片锋利的棱角划破了我腕上的皮肤,那些细小的割口,深深浅浅地渗出血来。
破碎的正是我腕上佩戴的那只扁玉镯,玉质通体洁白,其间散落着点点殷红如血的小圆点,其状若相思子,嫣然**,世人称其红豆玉或相思玉。
我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碎玉白屑,当初在上阳行宫,奕槿为我套上凤来仪金镯时,曾将我原先缠在腕上的相思子取下。记得当年,还是我特意向别人学了后,亲手打的两串珠络子,颗颗红玉珠状若相思子,凝光如血,用细如胎发的金丝挽作繁复的同心结,一串在我这里,一串在奕析那里。
我的目光又落在空无一物的腕上,那里原是相思子,却被凤来仪取而代之,金夺玉之位。回想那段心智懵懂的日子,或许是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难以忘却,在凤来仪遗失后,我被冥冥中的一股意念驱使着,选择着这只同样有着红豆或相思之称的扁玉镯。
往日玉己失,今日玉再碎,是否意味着我和他,终将是走投无路。
“颜颜,你真的令朕很失望。”奕槿眼底有森森的冷意,最终还是未再看我一眼,含着一抹厌弃,喉音沉沉道:“传令下去,速召韶王进宫,无论他在那里,此刻朕要他立即进宫!”
在旁侧,早已吓得两股战战的小太监,听到皇上下令,脖颈处抽搐一下,忙不迭领命去了。
紫嫣看得心惊胆寒,她知情势不利,振衣而跪,出声阻拦道:“皇上,不可……”
瑶妃神色惊惶,料她虽入宫最久,也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的情形,她亦是跪在奕槿面前,苦苦哀求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其一此乃宫闱秘事,绝不可泄露于外,其二若是宣王爷进宫,将太后的颜面置于何处!其三若是因宸妃,而引发皇上与王爷之间争执,又让太后情何以堪!”
敏妃见机,以帕掩唇“嗤”地笑道:“娘娘在宫中不愧是资历最深的人儿,句句都心念太后,既然如此,何不将太后从行宫中请来,凤驾亲临,躬定圣裁?”
她的声调拨得又细又高,仿佛是细而柔韧的皮鞭子抽在心底,奕槿闻言,两道浓黑的眉峰高轩,怫然怒道:“糊涂东西!谁敢去惊扰太后!”
灵犀眉色宛然,道:“太后凤体欠安,前阵子为九公主之事更是损伤心神,眼下己是深夜,兼外头这大风大雨,道路难行,的确不应该此时去请太后。”
紫嫣冷哼一声,眼锋阴阴地剐向灵犀,讽道:“亏得夫人还有脸提起九公主一事。夫人长着一张世人难及的聪明面孔,本宫道是如何灵透清致之人,想不到也是不过尔尔。上回九公主出走,夫人可谓是独当一面,将太后那头瞒得死死,还美其名曰,是为不想刺激到太后的病情,但纸终归保不住火。被太后训斥之后,夫人这次还敢再瞒着掖着,怎么也不见得不学得乖觉一些。”
被紫嫣冷嘲热讽了一通,灵犀脸上微地一僵,己有些挂不住。
“慧妃,你放肆!”奕槿厉声叱道,对于九公主一事,灵犀所为大都出于奕槿的授意,对此宫中皆是心照不宣,紫嫣那些话虽句句针对灵犀,但是奕槿听来,尽管紫嫣是无意还是存心,不免多少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在里面。
“朕说过了,不准去惊扰太后。”奕槿的眼神从众人身上缓缓地刮过,阴恻恻地,那些嫔妃个个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奕槿是打定主意不让太后知晓,谁还有胆子敢再劝一句。
一片死寂中,灵犀眼尖,“呵呵”笑了一声,眸光飞旋,袭向那个正欲跨出殿门的娇小身影,那人被她一看,竟像是被钉住一般,“绛雪姑娘,这可是要去哪里?你家主子脸色这般差,眼看着就要撑不住的样子,难道是要回漪澜宫拿安神汤?还是索性出宫求救心丸去了?”
灵犀言辞刻薄,眼光扫过因被奕槿怒叱而跪在地上的紫嫣。而她直挺挺地站着,当真有种居高临下的威赫气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视去,那名被称作绛雪的宫女,霎时就被推倒了风口浪尖,她诚惶诚恐地“噗通”跪倒在地上,双肩哆哆嗦嗦地。
而紫嫣,却是恨然阖眸,绛雪是紫嫣身边的侍女,此番情势危急,太后是唯一能解围之人。紫嫣定是让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暗中溜走出宫去知会太后,想不到未踏出殿门,就被灵犀挡下。
“慧妃!”奕槿剑眉贲张,怒叱道。
天威震怒,无人敢拂其逆鳞。太极宫正殿之中,任谁都看得出来了,今日紫嫣为着我,己是三番五次地触怒奕槿。
毓妃原本是木然地站着,此时“啊”地尖叫一声,整个人都扑到紫嫣身上,将紫嫣死死地拽住,那样的力道像是要将紫嫣从我身边拉开,惊声道:“皇上息怒,姑姑顾念姐妹之情,才会多次出言犯上,望皇上宽恕……”
“走开!”紫嫣厉声喝道,伸手将她一把推开,毓妃避闪不及,险些跌倒在地上。
紫嫣明眸睁开,视线直迫灵犀,盈盈如水的眼波间流转着一抹凝冰般的绝然,冷冽道:“夫人,莫逼人太甚,到时候逼得自身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颜倾天下 清商惊落怎堪恨2
太极宫外,闪电如白骏后颈狂飙的鬃毛,将晦暗的天幕撕扯得七零八落。风声更紧,雨声更疾。
我愣愣地跪在地上,双膝的麻木己经抵不上心的麻木。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传报,“韶王驾到……”
那一刻,在波云诡谲的大殿之上,这声传报犹如一道敏锐的电光,刺晃晃地照出殿中众人同样波云诡谲的心思。
那太监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一顿,掐断了尾音,重新清清嗓子传报道:“韶王携韶王妃一同驾到!”
殿中诸女霎时惊愕不已,忍不住面面相觑。发出衣裙触碰时窸窸窣窣的柔软响动,和低头窃窃交谈的密语声。
在被无数复杂的目光重重包围着,韶王和王妃一前一后地进到殿中,韶王靠前,而王妃庞徴云站在他右侧略偏后的位置,她微微颔首,一脉温婉柔顺的姿态。
正殿中,沉滞的气氛如凝胶般黏稠不散,奕槿原是不顾劝阻地宣召韶土进宫,此时见到了,却是寒着脸不说话。众嫔妃刚刚还都是唇枪舌战,酣战犹盛,此时也俱是默然噤声,盘桓观望着眼前的情势。
按照祖训,皇帝宣亲王进宫,宫妃等都应回避。但眼前这情势,后宫高位者比比皆在,而且众人面色迥异,场面奇诡。
韶王环视周遭,眉峰微蹙,他应是觉察出异样。僵持片刻后,他却是从容不迫地道:“不知皇兄深夜召臣弟进宫是为何事?”
奕槿尚未说话,奕析却是率先开口:“臣弟在两个时辰前刚收到底下的回报,据说在帝都城的外围,一个名为裕德镇的地方发现了阿九的踪迹。”
说到这里,奕析浅淡而笑,像是远远地撇开一干无关之人,以兄弟间独有的熟稔道:“臣弟知皇兄一向担忧阿九。但今日因是入夜,臣弟也惫懒再进宫,原打算第二日再回察皇兄,许是皇兄己经知道了。”
“有阿九的消息了,这个自然是很好。”奕槿缓缓地道,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在里面。但旁侧服侍的太监早已吓得战战兢兢,额头潸潸地汗如雨下。
“但是,朕今日宣召你来,所要问的并不是阿九!”奕槿的声音不大,却是隐隐透出逼迫之意。
我心里陡然一搐,情知今晚是绝计避不过去。紫嫣在我身边,她素来就是心智坚毅的女子,纵然心如激雷,也要面似平湖。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尖收紧,有些冷,又发着烫,那力道如是要一分一分地渗入我的皮肉,像是在源源不断地渡给我支撑的力量。
自从他进殿以来,我们之间仿佛是因着某种默契,我顾自低首,不曾看向他一眼,他的目光也不曾落在我身上。
灵芝蟠花大鼎中徐徐地喷出袅袅白烟,以浅薄的姿态萦纡在正殿的脊梁上,如同沉沉的云翳郁结不散。
“先王妃琅嬛过世己有三年了?”奕槿的目光未曾移开我一寸,他看着我,突兀地出声,却是在问他。
“是,但不知皇兄为何要突然问起?”奕析神容依然平静。
“七弟,你当真不知?”奕槿唤的这声“七弟”无半分温度,阴寒迫人。他五官棱角毕现,长眉横张,明黄龙纹广袖在虚空挥出一道凌厉的风,霍然指向我,“你!还有她!琅嬛到底是谁?樱若到底是你跟谁所生?难道到现在还想要欺瞒朕!”
我阖上眼,木然如雕塑,该发生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沉蓄多年的秘密,伴着无数的怨与恨一同迸发出来,终于袒露无余地暴现在眼前。
奕析面色霎时苍白,若玉璧微莹。他正要往下说,一直静默站着的庞徴云,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面前,硬是截住了他后而的话,“王爷请慢。”
自从进殿,庞徴云一直强撑着表面上的镇定,笼在袖子中的手却是轻轻颤抖。此刻她稳定声音道:“慢着,皇上可否听臣媳进言。先王妃的确己过世三年,臣媳若记得不差,今年九月末正是先王妃的祭日。”
庞徴云未说完,就听到敏妃“吃吃”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一个绝佳的笑话,她尖声道:“祭日?王妃这话说得有趣紧了,若是那人还是活生生地,为她操办什么祭日,岂不是巴望着能咒死了她。不知王妃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索性将错就错。”
敏妃这话说着冷嘲热讽,她的目光挪向我,但是一触及奕槿阴冷的视线,又忙不迭脖子一缩,将目光收了回去。
敏妃是有意揶揄,然而,言辞刻薄实在难以相信出自宫妃之口。我今日也看出来了,这敏妃昔日是紫嫣提拔的人,但她今日数次与紫嫣相违,怕是早己叛出紫嫣麾下,笃定主意要与薛旻茜等人一道。
薛旻茜瞅了旁侧的冯昭仪一眼,她佯作姿势上前劝阻,柔声道:“什么‘诅咒’,什么‘将错就错’,娘娘这话说得不免委屈了王妃。谁不知王妃向来心胸豁达,深明大义。譬如那日在绵延亭上,就算险些被宸妃暗害,还是从容地说不过是‘脚底滑了青苔’。”
庞徴云被她们这样露骨的话一激,脸色有些难看。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涵养深厚不同常人,须臾,清浅地笑道:“娘娘若是因此事误会了,嫔妾今日必要澄清的。记得那天偶遇宸妃,适逢前夜落雨,从上林苑一路走来,在那里鞋底沾着苔鲜,所以走上绵延亭的台阶上才会不慎滑到。”
冯昭仪看着眼前情势,急得坐立不安,但是庞徴云的样子,势必绝意要回护韶王,奈何也插不上一句话。
庞徴云目色淡然地觑着她,意态落落然,与韶王站在一道,她略略屈膝,优雅地朝我行礼,婉然道:“至于那日在雪芙殿上,宸妃娘娘能仗义出首搭救樱若,王爷与嫔妾对此皆是感激不尽。”
“王妃不是与王爷一同来的罢,巧的是在殿门口碰到。”薛旻茜笑容中颇带着几分玩味,“不然那些通传的太监,也不敢如此大胆,将我们堂堂七王正妃,瑛和侯六小姐视若无物。”
“不过想想,王妃护夫心切,倒也是人之常情。这番深情可歌可叹,却亦是可惜可悲。”
薛旻茜此次是有备而来,处处针锋相对。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挑明庞徴云是曼辞掩饰,刻意护短。
但庞徴云一贯就是温静婉顺的性情,不善与人争执。今日敢挺身而出,在皇上面前为韶王辩驳已是需要极大的勇气。面对薛显掉如此强悍泼辣的气势,也是一时难以抵挡得住。
她面色一阵红白不定,嘴唇却是颤颤着发紫,她忽然整敛群据跪在地上,“皇上,臣媳自知,若不是庞氏先祖立下赫赫功勋,今日臣媳就连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自从东胤皇朝伊始,庞氏一族就追随贤祖帝左右,是为开朝元老之一,承蒙贤祖帝信任和厚爱,庞氏世代为皇家镇守大撤西部的要隘壅州,如今己逾百年。想当年,臣媳的曾祖和祖父,都是为抵挡西域诸国染指大胤边境而战死沙场,臣媳的父亲己逝,庞氏现由长兄庞裕继承侯位,长兄年轻,但也定当不会辜负历代先帝和先祖,势必为大胤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臣媳以庞氏历代先祖,及家族名誉发誓,臣媳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此时,庞徴云毅张脸晦白如纸,她匍匐跪地,垂眸时鸦翅般的睫毛轻颤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