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眼都不肯看玉仙花,那红色仅是艳丽而不纯粹,论风骨一分都比不上在漠北生长的红棘花,挑剔地嗤笑道:“这么艳俗的花,我可不要。”
玉笙见我们站在远处不走,说话的情景像是在拌嘴。她抱着樱若来劝,奕析看到女儿,笑颜逐开道:“樱若最听话,爹爹就给樱若好了。”
樱若侧过白嫩小脸看了我一眼,乌溜溜的眼珠透出一股子摄人的机灵伶俐。她细眉毛拧着,粉粉的腮帮子鼓着,渐渐涨得彤红起来,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居然憋出两个含糊的字,“艳俗。”
樱若虽口齿不清,但在场之人都听得分明,被她的惊人之语齐齐地震了一惊。樱若说出这两个字后,说话就顺溜起来,瞪着眼睛道:”母妃不要,樱若也不要。”说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小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两根辫子,尾梢上各坠着一颗莹白的珍珠,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荡一荡的摇晃,其稚子情态娇憨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3
尽管他百般开解,可是对于见太后一事我依然心存顾虑。奕析其实心中清楚,我同意此行,泰半是拗不过他。他向来体贴我的心思,不愿勉强于我。我们相识至今,一路跌宕起伏地走来,几乎不曾有过安定的生活。于是暂且抛开所有烦心的事,潇潇洒洒地在风调雨顺、秀景和宜的顺州游玩几日,就连南下之事也暂时被搁置了。
客栈中行李往来,鱼龙混杂,我不喜嘈杂,在顺州城东郊外租赁一处房屋,三进院落,远离集市,除山林间风声树声、鸟鸣虫啾外,人声罕至。背后枕着一脉常年积翠绵连的山岭远岫,林木繁阴,环境清幽。原本是城中一户富贵人家消夏的私宅,后不知为何闲置下来。我看过那里,空间还算敞阔,院里屋里的设施也还齐全,虽比不上王府,但是仅仅暂住,也不过于讲究。
在顺州的那段日子,想来是十年风雨颠簸、大起大落后,我人生中最恬和最安宁的一段日子,人生就像逼仄成一线的水流越过激险滩巉岩沟壑,最终化作一派潺湲的溪流,前途应该是豁然开朗么?人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知死过几次,不过不求后福,只求换得与他后半生的平静安宁也就足够了。早迎朝霞,晚送夕照,描眉点唇,出双入对,顺州一带秀丽的山水几乎都被我们游玩过。我们约定好,绝口不提帝都,就这样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日子。
我们在此落脚后,所有东西都要打点,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衣食住行,日常开销。那时我方为细枝末节的事头疼起来,想以前无论是颜卿也好,琅嬛也好,都是前呼后拥,被人周周全全地服侍着,从未亲手打理过这些事情。当年颜氏贬官到集州,我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很多,最初地忙乱后,日子过得也慢慢井然起来。也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真正地像个妻像个母。
日光澄静的午后,庭院中一株粗壮古木撑开阴凉,我还会执一卷墨香清淡的诗集,闲闲地读给怀中的樱若听,而樱若左右扭动着肥嘟嘟的小身子,一刻都不肯安分,她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将一根指头放在嘴里**,笑起来时露出上下四颗嫩白的牙儿。那时奕析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或是品茶或是怍画写字,我们偶尔脉脉含笑地低语几句,更多时候是相顾一笑就明了对方的心思,他若是倦了,我会蹑手蹑脚地走到身后,为他披上一件略微厚实些的外裳,现在虽天热,但是穿着轻薄的夏衣,但是坐在阴凉的院子里打盹,免不了要着凉。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相夫教子的生活,说的应该如是。
想当年我尚是养在深闺懵懂无忧的少女,我素来不喜针黹,唯喜读书,最爱文经武纬,历法典籍,诗词歌赋次之,而爹爹推崇的女贤女德之流更次之,爹爹膝下无子,也不打算将我假充男儿教养,极厌恶我这种不合闺阁规矩的举动,可是母亲却是心态平和宽容,淡淡美着说出一句戏言,她只是还未遇到一个降得住她的人罢了。
母亲毕生所求的安宁,也就是一个相夫教子,是尘世间女子皆有的卑微的愿望。而姥姥恰恰最鄙夷的也是这个,姥姥曾厉声地斥责母亲生性懦弱,难成大事。她与歌珞爱恨纠缠,爱与恨都不纯粹,注定不得圆满,相比之下,而我却要比她幸运很多。
我愿意为他学会裁衣,学会烹饪,学会作为妻子应该做的一切,好像就是应了母亲当年的那句戏言,我遇到一个降住我的人也降住我的心的人。
天朗气清,日色如金,山腰的一泓澄澈泠泠的湖水如美人玉面,些微乳白烟雾缭绕中,一痕绰约青山如女子不染而墨的双黛,颦着似喜非喜罥烟眉,如此景致,娟娟可爱。碧色隐隐间,勾勒出几座房顶模糊的轮廓,看来空寂的野外还有人家居住。
我与奕析携手而走,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追逐着缠绕在一起,踏着清新湿润的草叶,时而足尖还是踢翻起潮潮疏松的软泥,赭红的泥土卷着纤白的草根,衣襟处沾着清晨犹寒的露水,衣料凉凉地贴着肌肤,使由他的掌心传来的温热更加明晰,整颗心就这样温温地熨帖着。
他是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人,而也愿意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信他具有为我安排今后生活的能力。一直以来,因为我的倔强要强的心性,活得都太累太疲惫。在王府中彼此坦诚相对的那日,他朝我伸出一只手,那双如湛蓝天际的皓月般的眸子,纯澈到不染纤尘,又广博深厚得似乎能包容下我的所有,当他说出让我来为你背负一切的时候,我像是被瞬间击中软肋般,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泪水漫溢而出,心中全部的设防顷刻溃不成军,一生渴求就是可以依靠的肩膀,当真正出现时,良音久待竟成惊,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问起太后的喜好,奕析也都事无巨细地回答我。尽管我曾在太后身边近身侍奉,可是年月久远,我都快要淡忘了。可是,我仍然开不了口称喊“母后”,也不愿喊“母亲”,当好几次滑到唇边的“太后”被奕析的眼神给生生地逼了回去,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山“令堂”,使得奕析愈加对我哭笑不得,最后只能由着我叫“夫人”。
“我记得夫人多年有冬春两季犯心口郁痛的旧病,上次你带去帝都的药方还算有效,就是熬出的药苦涩异常,难以下咽,服药后舌根发痛,几日间味觉全失,十分痛苦。我后来从医书上寻到一个方子,先将药材用纸包着在蒸汽里蒸透了,用钵子细细地研磨成粉,掺水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用三分清醇甘露勾兑一分蜜胶,在搓成的丸子上均匀地摊上一层,就可减轻苦味。”我娓娓说完,从最初的畏惧到现在的紧张。这般的心境就像一个初到夫家的新嫁娘,在昨夜红烛停罢后要参拜舅姑,羞涩地问夫君画眉深浅入时无。
“你呢,一曲菱歌抵万金。”奕析侧耳听我说完,将我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裹在掌心中,他眼神极其认真,在我耳畔喃喃时唇齿间冲撞着的温软气息,拂着我耳边的几茎碎发,“相信我,颜颜,你真的很好。”
我“扑哧”笑了,也只有这个人,在看透我的本心本性后,依然能说出我很好。
我心底柔软得像是被春风春水浸洇透了,用指尖将理了理鬓角松散的发丝,我们信步走到一面静如琥珀的湖泊边,一根打入湖泥的黝黑木桩上拴着一叶小船,那小船正好泊在湖岸一段凹陷处,静静地浮在水上,野渡无人舟自横,我的目光落向隐在晨雾叆叇间一段深色的影子,婉转道:“夫君你看,那里似乎还有人家。”
奕析细眯了一双俊眸朝我指的方向看,问道:“娘子,可是走得累了,这荒郊野外我们夫妻两人要不去向主人家讨个歇脚的地方。”
“不累。”我娇嗔着乜他一眼,示意他看湖边
奕析立即领会了,牵着我一起向系在湖边的小船走去,多年身在北地,我很久不曾划船,想当初我随母亲回南国省亲,南国水泽漫延千里,划船和泅水的本事都是她在那时教给我的,多年不练,我觉得倒是生疏很多。
我试了下划桨,术浆的纹理缝隙间生着墨绿的藓草,触手觉得有些凉凉的黏稠,我用力向岸边一推,术潮绳朽,直觉得颇沉,奕析解开木桩上的绳子正要来帮我的忙。正在这时,原本寂静到唯有两人的空间,骤然插入一把低浑的男声,“七殿下多年不见,你倒是好,一见面就不声不响地霸了我的船。”
我听得心中震惊,猛地抬头看见岸上立着个年纪约二十五六的男子,穿着当地人家自制的蓝色土布裁成的衣衫,衣着粗陋却也齐整干净,他高额隆鼻,眼窝陷得很深,唇略厚外翻,并且紧紧地抿着,生得还算形貌俊伟。若不是气度清朗不俗,貌似是从王族侯门中出来的公子。否则这样一身打扮,我真的要把他当成进山采药的平头百姓了。
与我不同的是,奕析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反应格外镇静,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朝他道:“庞二公子。”
我登时明白过来,同时暗暗惊讶于这名看似普通的男子,竟然是瑛和候庞裕的弟弟,庞家二公子庞雍,在胤朝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得到诸多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的青睐。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在闺中时就听说过,只不过从未见过他的本人,今日一见竟是如此风尘落拓。
我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似乎之前就已熟识,此次意外相见实乃故人重逢,不胜自喜。我坐在船尾,而奕析在船头,中间隆起竹篾船舱将我娇小的身影完全挡住,庞雍满怀欣喜地纵身跃入船上,直到觉得狭常的船身剧烈地颠簸一下,我“哟”地轻呼一声,他才发觉这里除奕析外,还有另一个人。
刚才船身晃荡时,覆在脸上的面纱如轻云软烟般浮起,掀开的一角隐约露出小半边脸。庞雍看着我顿时惊愕得愣住,竟然一直怔忡地盯着我看,我心里觉得毛毛的发刺,但是他的目光却是凝滞着不能移开半寸。我与奕析的关系,明眼人一看就能明了我们是恋人,更或者夫妻,他与奕析有过旧交,就算素来不相识,这样唐突地直视人家的妻子,也是大大有失礼仪的。
“烟烟……”他失神若干燥的唇片翕合,吐出两个字来。
我听到那两个字,心中瞬间像是无端的忧虑击中,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僵硬地朝他点头回礼,一时竟也是愣愣地不知如何应对。
庞雍倒是极快从失态中反应过来,笑出两声驱散尴尬,船忽的上下沉浮,他已抽身返回岸上,他若无其事地朝奕析大声喊道:“七殿下,若是我的眼睛还不笨拙,想来这位就是七王妃了。”
奕析不予否认,慵懒地倚在半人高的船舱,身长玉立,笑道:“前些年听闻二公子在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中断仕途,弃官而击,后渐渐淡出文坛,不知踪迹。我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拣了个好地方,过起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来了。”
庞雍轩轩眉头,自嘲地道:“闲云野鹤倒是真的,我现在一个孤家寡人嘛,不过不得逍遥罢了。”
我远远地坐在船尾,静静地偶尔听见几句只言片语,但听奕析与他说话的口气,两人似乎不仅有旧谊,而且交情匪浅。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4
“在这个当下放弃兵权,七殿下正是明智之人。”庞雍朗声笑道,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要知道宗亲不领要职是当年圣祖皇帝留下的祖训,可后来胤朝屡屡发生外戚擅权,在过去数十年间横霸朝廷的王氏和薛氏就是极好的例子,此种情势下,为了从强大的外戚手中夺回权力,先帝就曾一度破了这个皇室成员不得掌握实权的祖训,对其弟定南王给予充足兵权,将整个滇南划为封地,就连当今圣上对几位宗室兄弟也是委以重任,林桁止将军名为胤朝大将军,统辖全国各路兵马,可实际在手中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五万,而且分散在各个关隘。那你看现在,定南王拥兵自重,与帝都势如绷弦。皇上隐忍这位亲叔叔多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乃帝王心性,皇上对其定是欲除之而后快。可是执掌实权的诸位亲王,现都只是盘桓观望,一副隔岸观火的暖昧态度。你尽早地甩开这个烫手的芋头,不是明智之举么?”
奕析听他一番长篇大论,仰天潇潇一笑,语调淡淡,“可是,我现在连闲散宗室也不想当了。”他的话让人听了直觉得三分当真三分掺假,“就像你一样,找个幽静的地方隐居起来,不要兵权也不做王爷了。”
庞雍似乎极了解奕析的性格,严肃冷僻分析道:“你跟我不一样,我不做官,放弃不过是一个职务,说穿了身外之物罢了。而是你不做王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