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用手抚着起伏的心口,胸臆间深长地逸出一声叹息,她道;“嫂嫂,今日若不是你问起在这宫中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断断不敢再提起颜卿姐姐!”
“娉婷的事仅是我一人的禁忌,而颜卿却是整个宫廷的禁忌。”紫嫣沉声缓缓道,“宫中耳目甚多,暗箭周藏,行不得一步的差池。鹦鹉前头尚不敢言,更何况是人前?大家都不敢提起关于姐姐的半个字。这么多年过去,这宫中老的人走了,新的人进来。这宫中除了尚有一两个走不了,又一时死不了的人还念念不忘着,在盲人间怕是都渐渐淡忘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转眼离姐姐远嫁北奴已过去九年了,离姐姐的辞世也有两年半了。”紫嫣银齿咬着柔唇,强压着哽咽似是说不过去般,“我跟姐姐虽是表姐妹,但自小在一起睦大,在家门败落后相依为命,感情胜过亲生姊妹。漠北凄苦,姐姐当年离去时的心境更加凄苦,我就隐然感觉或许我们今生都不得见了。”
“虽隔着千里万里,想着只要彼此活着,总还怀着一分还能在人间再次相见的念想。可是姐姐走了……”紫嫣低头时莹然泪光盈睫,纤弱细长的睫毛承不住眼泪的份量,有一滴还是刺亮地顺着脸庞滑落下去,“公主你知道么?当年胤朝的军队就算攻不到鄢都,但是那时于胤军而言乃是太好之势,掌握了足够的筹码,加之外交官员从中斡旋,还是换回姐姐归国。”
“多年来我一直觉得有愧于姐姐,若她能回来,我定要尽力补偿。伶仃一人身陷敌国,这么多年再孤苦凄清都熬过来了,可是姐姐偏生在那个时候熬不住了!只差了一点……当时真的只差了一点!”
“别人都不知道,可是我……我知道姐姐是被逼殉葬而死的!”被刻意压制在喉底的低泣,随着那句话的喊出生生撕开一声凄切的恸哭。
这话骤然间说起来,端雩听得糟心皮肉一下悚动。
“这样的话我在别人面前是不敢说的,只因为公主是嫂嫂,我说过要当您足自家人。”
紫嫣再抬首时一双蕴着悲恸的眸子如剔透易碎的瓷器,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艳绝,“林家树大招风,多少人眼红着眼馋着,若是有人诋毁桁止哥哥,哥哥现在身居要职,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更何况有些事是说不清的,我倒是能忍下。但若是诋毁姐姐,我是万万忍不下了……”
端雩正张口欲言,紫嫣却争先一步遵;“罢罢,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个人有个人的福分。您跟哥哥怎样,我劝不了也操不起这个心,你们怨怼也罢,和离也罢,我都一概当成不知罢了。”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3
“姑姑是在劝公主,怎么自己却说起糊涂话来了?”一声清甜娇糯的女音,看见一名宫装美人步态袅娜地走进亭中,她十六七岁的年纪,娇小玲珑的身量上罩着一袭象牙色金丝绣栖枝飞莺罗裳,系着逶迤拖地的玉黄色洒银丝长裙,细看容颜生得柳眉杏眼,珠唇贝齿,银面如雪,桃腮微红,眉目顾盼流转格外的娇妍动人,姿色虽不及紫嫣,却别有一派少女纯真慵甜的韵味。来人是毓贵嫔林衡初,正是紫嫣在林氏族中的侄女,她盈盈然向亭中两人施礼。
“初儿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人禀报一声。”紫嫣别过脸绢子抹了泪,声音犹带着低哑道。
“初儿见姑姑和公主都是熟络极了的人,就让人免了通报。”毓贵嫔脸上明媚的笑意妍妍若桃挨着紫嫣的左手侧坐下,双手拿起一片蜜瓜递给紫嫣。
“为着公主和叔叔的事,姑姑您这合事佬做到一半,怎能说撂下就撂下呢?”毓贵嫔委婉地细细劝道:“姑姑,您说呢?”
温言安慰了紫嫣几句,毓贵嫔朝紫嫣会心一笑,一张粉桃娇面又笑吟吟地转过去与端雩说上了话,“公主,可是在编排叔叔的不是了。”
紫嫣的神色恢复一贯透出冷寂的端庄,慨声吩咐绛雪道:“绎雪,你立即前往御书房看看那里的大人们散了没有,还有向皇上请旨,让林桁止将军移步漪澜宫。”
绎雪有些犹豫,黄缃笑着道:“林将军虽是咱们的娘娘兄眭,但男女有别,擅自踏足宫禁还是有诸多不便。你就说娘娘要为公主和将军当合事佬,既然都在宫中,就不妨在娘娘这里借个地方,好好地说和说和。你在圣上面前牙口伶俐些,这道旨意还是请得下来的。”
绛雪说道 “多谢黄缃姐姐提点。”
紫嫣咳了一声,说道:“别人提点还是不够的,自己警醒着些,记住留心看着其他人。”她命绎雪前去御书房,着实是费了心思。人所周知,黄缃是慧妃的心腹,若是派黄缃去,在皇上面前,那些话从黄缃口中说出,落在皇上或别人耳中,不免有几分暗施心计的嫌疑,派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去再合适不过。
端雩听到这事,立即赌气背对着毓贵嫔,嚷起来,“他来我就走。”
紫嫣笑着忙让人前去劝解着,隔着层轻薄滑腻的衣袖按着林衡初的手,“初儿,今日是独自来漪澜官,倒没见到沛吟。”
“姑姑,初儿本是同沛吟姐姐一起过来。途中初儿说起凝玉姐姐这些天病着下不来床,是姑姑的意思让她亲自去看看。现在她应该在凝玉姐姐的明润居中。”林衡初神情可爱地茭,“姑姑,初儿今日可说谎了.沛吟姐姐不问就罢了,若是问起来姑姑要替初儿圆了过去。”
紫嫣点头,拍着林衡初的手背,说道:“当然会替你圆过去,这里都是林家的人,倒不用顾忌什么,若是沛吟来了反而不便。”
正在说话间,有内监来报说是林将军请到了,正在泠雪殿中等候着。
端雩扭捏着说不见,毓贵嫔受了紫嫣的眼色,轻快地跑上前要携住端雩一起去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含俏含娇,声音甜美宛转,笑起来时更是如同娇莺出谷清脆柔冶,劝道:“公主,何必难为叔叔,有什么话讲开了不是正好。”
黄缃扶着紫嫣一侧的手臂,朝已走到玲珑亭外端雩和毓贵嫔说道:“公主和贵嫔请先行一步,娘娘刚刚哭过了,脸上泪痕犹在,得重新梳洗一番了。林将军虽说不是外人,但娘娘这样子面见毕竟有些失仪。”黄缃这番话说得台情合理,言辞中没有一丝可以回驳的地方。
眼看着她们一路迤逦地走远后,紫嫣起身离亭,领着黄缃疾步向走向一处漪澜宫中幽僻的偏殿殿门无声地在身后台上,命人在外面暗中看守。偏殿中有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公子等待着。
“姑姑。”那名年轻公子上前施了一礼道。
“庭修,初儿不知能拖住多久,我们尽量的长话短说。”紫嫣微微颔首,与他隔着一张楠术嵌螺钿桌坐下,缓声问道:“今日皇上在御书房商议何事?”
因着时问紧迫,林庭修只能挑拣了重要的事简略地讲给紫嫣昕,话毕,他问道;“姑姑,您看这怎么办?”
紫嫣低垂薄玉般的眼脸,默然叹道:“这么说来,盐务一案怕是不那么容易了结,督察使言贯程大人已获罪身死,难道还有几个余孽末除尽么?”
“姑姑,皇上虽未明言,但已有了意思出来要重新审理。”林庭修压低声音,“朝廷已收到北边来的消息,姑姑口中的余孽应该是在……”
紫嫣眼锋泠然一睨,示意他莫再说下去。
林庭修口气有些维诺道:“姑姑,皇上任命庭修和黄敷大人为按察使,前去调查此事。”
紫嫣以手托着下颚,根根嫣红如珊瑚株的豆蔻彤管,映着侧脸雪白的肌肤,宛如胎薄质轻的上好白瓷,点染着恍若几星飞红般裱丽艳冶的胭脂朱砂釉,她婉然笑道:“你担忧什么,尽管去好了。”
“姑姑。”林庭修眉心凝着一痕忧色。
“怎么着都要端仪公主首当其冲。”紫嫣将手搁在桌沿上,放在她面前的那张做工精细的楠木桌上摊开着胤朝的版图,指尖点着图纸上一个地方,“你这一路过去,大概行到永淳城时,再命人前往壅州庞家知会端仪此事。”
“水淳城?”林庭修问道,“到那里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不会。她只要接到我的信,就不怕她不来,只怕她来得太快。”紫嫣自宽广如蝶翅的衣袖下.摸出一判信放在林庭修恭敬平摊的手掌上,“给自己要尽量争取宽裕的时间,给别人时间越紧越有利于我们能趁热打铁。”
林庭修将信仔细地收好,说道;“姑姑,庭修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五公主。”
“怎么说?”紫嫣清淡地问道。
林庭修暗下斟酌着说道:“据暗线霖儿来报,五公主在已经怀疑颖妃猝死一事了?”
“怀疑又怎样!”紫嫣面容霎时阴冷地关山一声,“碰”的一掌拍在桌面上,黄缃和林庭修旨是悚然,“端仪自己揽走了大半好处后,难道还想回过头来捉我的痛脚?”
“姑姑,您认识五公主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您心中应该也摸准了七八分。五公主为人狡猾多智,工于心计,与她共事相谋无异于置身与炭火之侧,稍有不慎就会火蔓自身。”
“我当然知道,盐务一案、奇家垮台、颖妃猝死这一桩桩事都是连在一起的,端仪只要沾染上一件,别的也就休想撇清关系!”紫嫣冷哼着讥诮遵,“她当自己有多清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要是有胆色将这条船弄翻了,我就也敢豁出胆量拖着她一起溺毙在水里。”紫嫣的话听着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骇然。
“姑姑息怒。”林庭修遵,“不过姑姑也应浚早怍准蔷,不可让五公主抓着把柄,否则你们今后仍是盟友,但姑姑免不得要处处受制于她了。”
“自然知道。”紫嫣收敛了眼中的利芒,说道,“你此行去,姑姑还有一事要你做的。”
“姑姑请说。”林庭修道。
紫嫣眼中澹澹清光,再三思量后说道:“是去查一个人,韶王妃琅嬛。”
林庭修疑惑不解,“姑姑,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让你清楚。”紫嫣陷入深思中,自言般地喃喃说道,沉寂片刻又无端提起另一件事来,“我记得端仪说过,她在宫中看过无数美人红颜逝去的样子,不过那些美人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她特别的好奇拥有倾世之美的女人,等到迟暮之年,是容颜风韵一如当年,还是老到粉褪香残。我当时说毕竟是倾世之容压倒蒲柳之姿,可是端仪偏说牡丹花凋谢,就比不得新绽的桃花。”
林庭修恍然大悟道:“庭修明白了,五公主既然这么好奇韶王妃。到时候庭修就一切看着公主便是。”
“姑姑怕的就是你太明白了。”紫嫣猛然伸手在林庭修额前敲了一下,“端仪是什么人,她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她耍心机玩手段。你记住,凡事顾好了自己。千万不可以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去做什么‘推波助澜’的蠢事。壅州那里遍布着她的势力,你虽是朝廷茸员,她若是真的要将你怎么样,并非做不到。而姑姑远在帝都,想救都救不了你。”
林庭修深深点头,“庭修这回真的明白了。”
“慢着。”尖尖的指甲敲点在桌面上,叮叮嗒嗒地如更漏的声音。紫嫣秀眉纠结,沉吟道;“韶王妃的事暂时还是先缓缓,做好眼前自己的事才是紧要的。总之一句话,看形势而随机应变吧。”
“庭修切按着姑姑的意思去办。”
“你赶紧悄悄地回你叔叔那里去,就当是仅仅陪着叔叔过来,根本没有见过我。”紫嫣心头略松,“这满澜宫虽是姑姑的地方,但是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一些。你先到泠雪殿,姑姑随后便至。”
“是。”林庭修应道,从这座偏殿中退了出去。
紫嫣的手微微一抬,黄缃就上前扶着,道:“小姐,梳洗完了,我们可以去泠雪殿了。”
颜倾天下 浮沉紫御久栖难4
朗空晴日之下,群山密峦恍若惊涛选出,披着一袭直抵天陲的皑皑落雪。雪雾迷蒙的山麓处远远地隐着一痕深黛色的迤逦人影。
一声利箭撕裂的破空声传来,锋利的箭镞像是深深地嵌入了绵软的物什,尾音被兀地掐断。
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轰然倾倒的身体下缓缓地淌出一支支细细的血流,又缓缓地汇聚成血泊,薄薄的覆雪在温热的液体下烧焦般地融化。
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将头撇向一例,即使尽力克制神情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厌恶喉间延长出地声音:“公主……”
山麓一座原供人歇脚的荒凉亭子,已事先被人收拾得干净整齐,飞扬而出的四处尖尖檐角,考究地以皇室气派悬着一层不透寒风的鲛绡。珠灰色的薄帷后坐着一名丽人,姿仪绰约,意态惬然,身后是四名服侍的小婢。底下人一日的狩猎收获颇丰,窜起的火苗舔着铜鼎上雕刻的虎纹,熬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