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雪,难道是……”我的眼睛中渐渐凝聚起一种沉重
“北奴王歌珞亲自率兵攻打弥杉,胤军和我军都是仓促应战……”刃雪抬头看着昊昊苍天,极力平静地说道,“歌珞会放弃王陵退守到邱鹿原,还有那三个被捕获的工匠……琅嬛……我们也许中计了……”
巉岩之上,烈风回旋着吹起我身上宽大的裙裾,夹带着沙石刮到我的脸上,是一记一记轻微的刺痛,心中未说出的猜疑一下子被证实了。我双拳紧握,却始终平复不了内心激荡的情绪,一个声音在心壁间狼奔豕突地撞击,歌珞竟然可以将她的骨灰,也当成算计的筹码!霎时喉间又被冲上来的那声冷笑扼住,知道他绝情,就本不该存着丝毫希冀。
“那现在的形势怎样?”我神色严峻地问道,从高处看下尽是沙石昏黄一片,根本分辨不清我军与敌军。
“看样子很不好,我们被围住了。”扶乩指着从腾腾黄沙中挑出的一丛刺亮的红缨,隐约地可以看见黑色如巨蟒蜿蜒横扫,缓缓地正在吞噬着白色的猎物,无数的白色倒下,化作黄沙在汹涌的千蹄万骑践踏中灰飞烟灭。
刃雪神色愤愤地一掌击在旁边的岩石上,她道:“可恨的是援军迟迟不至,真不知道丹姬还有胤朝的沈仲在做什么!”
看着下面步步堪忧的情势,我眉尖挑动一下,陷入愁思,说道:“弥杉守不住了,还是赶紧撤兵为上策!”
“撤兵?”扶乩冷笑一声,“这谈何容易,韶王现在重伤得不省人事,他不出面,那些胤军又如何肯昕我们的号令。”
“就用这个,不怕他们不昕。”我将右手高高举起,白暂的掌心赫然有一簇耀眼的金色闪动是一对台抱为一体的纯金虎符,形为卧虎,巨目大耳,张口露齿,四腿曲卧,长尾上卷,通身纹饰为凸雕和阴刻,其上的铭文为“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上将”。扶乩与刃雪齐齐惊得怔住,“圣女,胤朝的纯金虎符你又是如何来的!?”
“事后再解释。”我神色淡淡地将虎符扔给刃雪,下令道:“撤兵的事由你安排下去,万分谨记着抓紧时机,否则稍纵即逝!”
“可是你看现在的形势。”扶乩眼中一道锐光闪过,“就是想撤兵也是难事。”
“刃雪,你确定是耶历歌珞亲自率兵而来吗?”我问道。
“是。”刃雪点头。
“好。”我轻轻击掌,唇角漫出一丝箕意,利落地转身走下巉岩,“你们跟我来。”
指尖一勾,我已扯下束发的银缎带,满头水锦般的青丝在风中滟滟流光,我披散着长发跨在一匹高头骏马上,身上一袭纯白轻柔的云丝鸾纹衣衫,上面洒满淋漓的鲜血,如同大朵大朵地盛开着绮艳丽冶的大漠红棘花,那般触目惊心,亦是那般妖娆绝艳。
“驾!”雪衣白马,素手执剑。我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飞滚黄沙,断肢残骸的战场之上,宛若纯白的仙子沾染了人世间的腥风血雨,我一扬手,覆在脸上的轻薄鲛绡面纱,就如一抹缱绻的羽云随风而逝。
无数利箭飞蝗般向我破空射来,瞬问白绫如矫健的游龙飞舞,将迎头而来的利箭打落。姽婳神情肃穆,在我身边站成错落的圆,严阵以待。
“住手!”乱箭阵中有人厉声喊道
我手握缰绳,做然浅笑。我知道,我此时无任是形,还是神,都像极了一个人,就是当年纵横漠北、笑傲群雄的琅嬛。
“琅嬛!”寒芒凛凛的朝天戈万重林立,在那里传米个激动月苍老的声音。
我冷冷地看着,镶嵌狰狞青铜狮面的黑霖漆巨盾战车缓缓地推开,其后是一名全身披飞鹰禽爪黑甲的老者,鬈发蓝眸,面容与耶历赫有三分酷肖,目光犹如鹰隼般锋锐幽遵,眼眸中还透出饱经沧桑的犀利与历练。
“长得像,而然你却不是。”歌珞眼神潺潺地扫视了我一眼。
“当然不是,因为真正的琅嬛早就已经死了。”我冷笑,“因为她是死在你手中的……”
“哈哈哈……”一时间黄沙间弥漫着是我肆意恣睢的笑声,带着三分¨形骸,带着三分清拗倔强,带着三分傲然无忌,还有一分勾魂摄魄。
“琅嬛!你……”歌珞看着在马上近乎疯癫而笑的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与迟疑
“哈哈哈……”一头如瀑长发在朔风中吹拂得纠结缠绕,我现在已经不是我,而是一个浸透了怨毒的鬼魅,错错迷离的声音低哑闽道:“你后悔吗?二十年来你有过一日的后悔吗?”
风沙猎猎地灌进话中,像一把把细小的钢刀将我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枉费当初……我如此……待你……是你……是你愧对我……”
“琅嬛,当初若不是你临阵倒戈……我们又何至于如此……”
“呵呵……吾非美姝子非王,原来这个王指的是你,丰熙帝居然还自作多情。”我笑得吐气如兰,带着满面的挑衅看着歌珞,双手朝他高高的举起那只装着浣昭骨灰的冰玉髓坛,“既然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还留着骨灰做什么?”
“给她给我!”歌珞冷峻地低吼道。
“呵呵……”我轻巧地将坛子打开,柔曼的话中却淬着满满的恶毒,刻意压低声音:“我就是要你一无所有……无任她的人……亦或是她的骨灰……我都不会让你得到……”说罢我伸手如坛,抓了一大把白包的目灰挥散在漫漫黄沙中。
“住手!”看着逐渐与黄沙湿为一体的洁白烟尘,歌珞几乎双眼赤红,“你给我住手!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我的眼锋中沾染了一点漾漾的笑意,像是娇妍的胭脂在眼角勾画山一只翩跹蝴蝶,却是冰冷到毫无温度,“正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所以我要帮她……永远离开你……”
手臂间白绫若惊鸿飞舞,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冰玉髓坛向上一抛,邪只玉坛在滚滚风沙中犹如一片小小柔弱的白云被瞬间撕扯得支离破碎,她的骨灰亦是随即湮灭。
“琅嬛!琅嬛!”歌珞失去理智般地从巨盾战车后策马冲去,竟是徒手去抓空中纷乱飞散的白色湮尘。敌军主将心神已乱,北奴的攻势亦是一滞,
妈妈,对不起
我怔怔地凝视着半空中渐渐被黄沙侵蚀的那抹白色,泪水已漫了出来。强忍下心中的不舍与痛苦,朝后做出撤兵的姿势。
我感觉蓦然眼前一黑,抓不住缰绳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旁边元君眼疾手快地在我背后扶了一把,烈烈风沙中她的声音低却坚定,“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我相信夫人绝不会怪你。”
“元君。”我啮咬下唇,艰涩地朝她点头,目光沉滞地回头看。
旌旗颓靡,黄沙漫卷,钢铁般横亘的黑色被冲破一个缺口,就像巨蟒被冷亮的白刃拦腰截断浩浩荡荡的军队如退潮般撤出弥杉。
我回望一眼在空中呼啸盘旋的黄沙,手心中紧紧握着一小枚冰玉髓碎片,玉碎后锋利如刃的棱角深深地陷入我的每一寸血肉,幽幽清馨,蛋蛋温雅,上面仿佛还残存着她的温度。最终狠了心肠,不回头了,策马向前狂奔而去。
我们退守到柯尔一带,夜深沉,营地中明明煌煌千帐灯,一顶青丝毡布帐中,灯火的光晕勾勒山其间人走动的剪影,静默无声。
我看着对面紧闭的帐门,焦锐地来回踱步,又在猞猁裘搭彩纹秋香色绸面的座上重重坐下,双手支撑前额,双眉紧蹙,愁云惨淡,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以医道著称的姽婳丹姬到底救不救得了他。
“别山去!”刃雪一个轻轻地旋步转身,挡住了想要冲出帐门的我。
“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丹姬怎么连句醋都没有放出来。”我看着对面忧心如焚地说道。
“担心什么,那个‘鬼姬’总会有办法的,如果她这种小伤都治不了,我劝她还是别回伏眠了,成天在藏香阁把自己供得跟神仙似的。她不觉得丢人,作威同僚我还嫌丢人呢,她干脆挂个牌子去当江湖郎中吧!”僵死一般的肃穆中传来一个疏狂张扬的女声,带着一点放诞不羁。我抬头就看见元走君走了进来,不过她的神色并没有她的声音那般轻松。
“琅嬛。”元君按住我放在扶手的手,我感觉手心渗出密密的汗,柔软的猞猁装皮毛被汗水涸得微微潮湿,她沉声遵 “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他们吧。”她眼神示意我看对面,丹姬还在施救,三名胤朝诸将焦躁不安地守在帐外,他们个个神色郁愤,颧间勒着一根白色素带。
“胤朝沈仲将军为什么迟迟未至?”眼眸中的光亮瞬间缩微成如针尖般的细芒,我此时神色是罕见的冷峭,“因为他死了。”
沈仲将军所率领的援军由弥杉通向绛华峰,必经狭长的玄扈幽壑,也就是在幽壑两侧悬崖遮天蔽日的远古莽林下,沈仲被人偷袭暗杀。领将身死,军队登时殁了主心骨,被困在阴暗深遂,沟回萦纡的玄扈幽壑中。
姽婳的目光齐齐惊落在地图上玄扈幽壑的位置,在地阁上它仅是一寸些许长,一指些许粗的墨线,可是事实上那里却是兵书中所亩“天隙”之地,前人注云:林术隐蔽,蒹馥深远,峭壁耸峙,峡谷深沟,地形深数尺、常数丈者,谓之天隙。
“最棘手的不仅是他死了,而是他的死状极为凄惨。”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沈仲被刺客于万军之中斩下首级,遭到暗袭,玄扈幽壑中胤军人马惧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沈仲的身体在铁蹄践踏的混乱中怕已是尸骨无存,更可恨的是他的首级还被刺客残忍地插在胤朝军旗上,由马驮着军旗带回营地,这等惨烈之状怎不令胤军全营愤恨欲绝。面对胤军排山倒海的郁郁愤恨,首当其冲的就是伏眠
“圣女,你在怀疑我们吗?”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丹姬走近帐中,我看着她,宛若雪莲花的面容失水枯萎,神情如同经历了几日几夜目不交睫的疲惫,然而别有一种难言的沉毅自她的浅浅幽蓝的眼眸中如星芒进出。
“他怎么样?”我霍然从座上直起身,焦急问道。
“死不了。”丹姬全力施救后,精神竭耗到极限,话中依然透出暗藏锋锐的傲气,“沈仲将军已经死了,要是韶王也死了,伏眠就等着与胤军开战吧,就算弹压得住那些人,高家皇室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扶乩的眼神陡转雪亮,“怎么,圣女你在怀疑我们?”
“没有。”我深叹一声,韶王无事,我自是心安,司是这话已出口,却是疲软无力。
沈仲离奇被杀,韶王身受重伤。再加上我擅用胤军虎符,导致弥杉失守,眼下的每一桩每一件都与我,与伏眠脱不了干系。
“那也不会怀疑你们,扶乩还有刃雪,你们当时正在王陵中全力营救圣女,这帐中坐着的这位还有那帐中躺着的那位……只要醒得来……”丹姬慵懒的眼神飞过我的脸鹿,唇边漾开隐约笑意“圣女要怀疑也是怀疑我和元君……”
我冷眼看着,只见丹姬冷傲的眼眸对上元君清亮的眠眸,隔着雪色岫玉袖,丹姬兔起鹊落地抓紧元君抬起的手,“……更确切的说……圣女在怀疑我……”
“咳,沈仲未来,是他们的事情。”我轻咳一声,心中明了丹姬这是刻意拿话来激我。于是施施然几步走下兽皮软阶,看着帐顶萦纤回绕的纹理,神色澹澹地问道:“可是那时候你所率的援军呢?丹姬。”
“圣女,你这一问的确问在肯綮上,司是问得又是那么愚……”丹姬迫于我此刻幽厉的眼神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说我像沈仲那样被困在玄扈幽壑中,你相信吗?”
我看着她,却是不发一言。
“弥杉又不是除了胤乱军就仅剩下伏眠的人,不是常有沙盗等强人出没吗?”寂静中刃雪喊道。
“沙盗?刃雪你真糊涂!”元君厉声喝道,“沙盗早在六年前就让耶历赫杀得差不多。”她的眼光掠过丹姬,带着三分轻蔑说道:“这事就出在你那破窑子里,你应该记得吧。”
“更何况,万军之中取将领首级,一连斩杀了训练有素的土卒二百余人,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可以做到。”
扶乩此刻双膝一屈跪下,郑重伸出右手指天立誓,一字一顿地道:“眼前这种情势,对伏眠是有害无利。琅嬛,我们都是受过夫人恩泽的人,断断不会做出有害于你,有害于伏眠的事情。”
“是你们……而不包括我……我与浣昭夫人没有任何关系……”丹姬眼锋中漫出冰凌般的一丝笑,“你又何必做出隔岸观火的样子,你是末时赶往王陵,而沈仲遇袭在申时。”
“你……”扶乩脸色煞白,一时竟气结说不出话来。
见到此景,刃雪缓下声气劝道:“丹姬,你倒是好好解释,现在说这种话又有何用?”
“圣女对我信或是不信……”丹姬脸上是一贯疏离淡漠地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