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说了?”我道。
我们还在说话,听见林庭修挥着手,大声地招呼颜澈道:“颜兄弟我们继续去玩摔跤,看你这回还败在我手下吗?”
这小孩子倒透着一股疏狂气,必要时要杀杀他的威风。我从身后一把抓住他扬起的手,浅笑道:“庭修,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姑。那么颜澈是我的弟弟,你不该喊他一声叔叔吗?”
在场的众人都不料想我会如此说,林庭修也是一愣,随即便委屈地嘟囔起来,“表姑,护短,护短。”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3
章节字数:3812 更新时间:10…04…04 18:50
昨昔碧落云如雪,我在闺中的最后一日光阴也随着彤霞云影的消逝,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
十月廿七日,天高气爽,黄道吉日。
我安静地端坐在回云阁中,任由侍女为我披上红茜纱的嫁衣,嫣红轻盈的裙摆迤逦及地。姿态妙曼地长长拖在我的身后,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光辉璀璨。金黄色凤凰玉带随着裙衫飘然而下,臂间挽着金色缨络霞帔。
长发被尽数绾起,梳成如意高寰髻,鸾凤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纯金六面镶玉步摇累累垂下的珠络,一枝海水玉缀珠。凤冠上垂落白玉珠十二旒,遮住了我盛妆之下的容颜,眼眸纯澈清若秋水,榴唇娇妍红如含丹。
我命人将那只皇后赠予的凤来仪金镯,尘封已久,今日终于得以开启,千足纯金,上面依稀雕琢凤凰遨游,两端的祖母绿宝石光泽依然。
我凝视高大的落地铜镜,镜中人侬艳如灼灼碧桃,犹带着素荷含露的清妍。不笑时清泠,孤傲,睥睨天下群芳。待到莞尔一笑,惊世骇俗,却是无出其右的倾世美貌。
在侍女们惊艳的目光中,我踏上从回云阁一路铺到丞相府门口的红绸,如同行走在绮艳的云霞之端一般,款步向那座静候已久的风辇走去。
我走得不疾不徐,正好的九百九十九步,寓意长长久久。相府中的清风迎面而来,凤冠上的白玉珠流苏,不时地与耳垂上玛瑙凤凰挂坠相撞,发出“玎玲”玉质轻灵的声音。
喧闹的喜乐震天,炮仗爆破声声连绵。司礼太监已喊过了第一声上轿。
颜澈领着颜凝玉与颜芳芷两位幼妹,向我送别。几句送别的祷词说下来他已是哽咽,身后的颜凝玉与颜芳芷都是掩面哭泣,泪落如断珠。颜芳芷几次想上前抱我,或者如往常一般挽我的手臂,都被乳母制止了,不可弄皱了我的嫁衣。
见此,我心中不免悲戚。以一个长姐的身份温言对颜澈说道:“澈儿,姐姐出阁之后你就是颜氏的一家之主,要牢记祖训家规,勤奋刻苦,习文修武,对内要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好凝玉与芳芷两位妹妹,对外进度有度,莫辱没了颜氏的门风。”
颜澈垂首谨诺:“澈儿谨记姐姐教导。”
“姐姐。”颜芳芷泪落满脸地唤我道,“芳芷舍不得姐姐。”
我从重重繁复的嫁衣间抬手,拂一下芳芷的额前的留海,柔声道:“姐姐只是出嫁而已,还是可以见芳芷的。”
我听得只觉耳畔隆隆作响,司礼太监喊下了三声上轿了,这一声后不得不上了。颜澈亲自扶着我的手,送我向风辇走去。
在跨过丞相府高高的门槛时,玉笙说道:“小姐怎么不哭一声。”
我嫣然一笑:“嫁娶不须啼。”
郎君是我自己选的,嫁给他,何须悲戚,所以无泪。
一杯杯酥暖的玉醅,我感到略微的醉意涌了上来,到了脸上化作薄薄一层彤红绯霞,愈发衬得娇颜如花。
一双黄金钩将玫瑰赤红色的床幔挑在两边,雕花床罩雕刻着寓意万福万寿的图案,榻上一幅赤色织锦万子千孙锦被,上面爬满了各种孩童嬉戏的模样。
这满头的行头压得我脖颈发酸,“真是太重了。”我道,正想伸手取下白玉珠流荡的凤冠,只觉得有人从身后将我暖暖地拥住。
我不回头也知道是他,却佯作不解地伸手又要去抓落耳垂上的玛瑙凤凰坠子。
“别动。”奕槿抓住我的不安分的双手,在我的肩上温柔地一扳,是我正对着他,“让我好好看看颜颜今日的样子。”
奕槿的指尖轻触我柔嫩润泽的唇瓣,“颜颜看来饮了不少酒,这样子真像一只慧黠的小猫。”
我“咯咯”笑着扑倒在他的怀中,衣襟间依然幽幽檀香,撒娇道:“不是小猫,不是小猫,人家都说我是只小狐狸。”
“好好,小狐狸。”奕槿爱怜地**我的发丝,俯首柔情蜜意地**着我娇嫩的唇瓣,将手伸入我层层繁复的衣衫之中,我半合着眼睛,慵懒地倒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任他款摆。
“颜颜。”奕槿用力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硬是弄醒了我迷醉的样子,“侍候夫君更衣啊,先前嬷嬷没教过你怎么侍候夫君的吗?”
“教过。”我犹自带着三分醉意道,调皮地眨眼道,“可是……”我直起身,舒展开双臂,摆出等人伺候的仪态。
我被推倒在赤色织锦万子千孙棉被上,奕槿将我箍住在双臂之间,笑道:“难道要我来伺候你吗,小狐狸。”
他低头亲吻我光洁如玉的脖颈,看到我项间所佩的璎珞圈下坠着黄金雕刻的莲花,香瓣绽开,莲子分明。
“颜颜,还记得往日我送你的那面玉璧吗,雕刻的也是白莲花,形状大小与你今日戴的金饰几乎一样。”奕槿喃喃说道。
“玉璧?”我想起来了,当时身在北奴军营的时候,我为了让芙娜解除对我森严的戒备,有意将玉璧赠予她,以获得芙娜的好感。
“现在在哪里呢?”奕槿似是无心地问道。
“它……“我略一思索,聪慧地答道,“前往漠北千里觅君时,小女子穷困潦倒,不得了只好典当了它,不多不多,换了五两银子。”
“小精灵。”奕槿刮刮我的鼻尖,“与你在一起越久就越觉得喜欢你,聪黠可爱。”
我伸出一只手腕,一段轻薄的袖子顺着玉臂滑落,露出凤来仪金镯,“我可是戴了它。”
此时,奕槿却是拉着我从床榻上起身,“差点忘了,有个礼物要给你的。”
我一时疑惑,也只有任他拉着我向房外走去,这段路倒是像印月轩前的小径,我身着重纱缀珠繁复的嫁衣,行走有些不便,而且薄薄的红茜纱禁不得寒,奕槿则是紧紧将我拥在怀中,不让我受一点的风。
我忍不住嘟嘴抱怨道:“一起出来吹凉风就是你的礼物吗?”
奕槿忽然将我横抱起来,我惊得轻叫一声,手臂却是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我踢了一下脚羞涩道:“宫人们都看着呢。”
“别动。”奕槿抱着我向前走,在印月轩前的那一处空阔的水面前驻足,然后轻轻将我放下。
今晚的水面上的轻烟似乎少了许多,只是浅浅地飘浮着,宛如益发柔**的梦境。我忍不住惊叹,在我前先作过凌波舞的地方,团团簇簇地浮水而出碧绿的莲叶,仿若叠翠千层。袅娜的轻烟浅淡,唯有那一汪浮于水上的凝碧绿得深郁,绿得纯粹、深澈,宛如能映射出一人的心魂一般。
“我特意命人在打过木桩的地方全部镶嵌上碧绿的玉质莲叶,在秋华露重的时候,依然碧绿,永不凋谢。”奕槿覆在我耳畔轻语道,“碧玉台上,唯有颜颜所作的凌波舞。”
“欢喜吗?”奕槿的眼眸纯澈如星,光华流转。就像元宵节那晚在集州,漫天旋舞啸歌的璀璨烟花下,他也是这般地问我,“喜欢吗?”
往事现在回想,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喜欢。”我极其认真地点头,“碧玉台,只为颜颜而作?”
“惟一,惟一……”奕槿温暖气息摩擦着我鬓角的发丝,“维为颜颜。”
我紧紧地抱着他,得他真心若此,我夫复何求,纵然是有不完美,可是夫复何求。
在我们紧紧相拥旖旎时刻,一从箫音如石涧中迸流而出的清泉,轻灵地追逐着这晚风云烟而来,音色清越如环佩交鸣,时而幽咽如遏止冰难,箫音超脱出尘得就像从高高的云天之上流淌而下,仿若仙人之曲。
我凝神静听,玉箫所奏的正是嘉瑞公主的诗篇《之子于归》,诗名取自《诗经》中《桃夭》,是公主诗词中罕见的平实叙事长篇,讲述一名女子从待字闺中到出嫁,侍奉嫜姑,相夫教子,宜室宜家。从懵懂少女成长为坚韧少妇其间细腻复杂的心理。与众多或是清婉,或是浑壮的作品相比,《之子于归》显得平庸许多。
但是在公主逝世多年后,这篇被冷落多时的作品逐渐为人所吟诵,纵观嘉瑞远嫁北奴的悲凉人生,一代美人如绮丽的烟花孤寂零落。诗中所说的侍奉嫜姑,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如此寻常何尝不是公主的所求的归宿。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此曲精妙,吹箫之人更是不俗。
我伏在奕槿怀里,手指缠绕着他的衣襟道:“还是你给我的惊喜。”
奕槿欲答,我仰首只觉得漫天的花雨扑面而来,那洁白嫣红的花瓣两相映衬,摇曳生姿,置身花雨,拂面只觉得幽香细细,清新宜人,恍如仙境。
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我们立在其中如同笼罩了一层清艳柔和之色,我伸手接住那一瓣瓣洁净的雪,不觉中我的红茜纱嫁衣上已落满了花瓣。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滑落,花雨也就此止住,四周又沉寂下来。
我轻柔地拂下花瓣,奕槿抬手指着那碧玉台。
我念及上次的事,连连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撒娇道:“不要,不要。今夜就不要把我一人丢在那里。”
“怎会,今夜还会丢下你?否则我就要‘孤身锦衾被下寒’了。”奕槿笑得有些邪气,不似他平时雍雅温润的风仪
我的脸颊上飞起两朵妩媚的绯红,啐道:“还没正经的人。”是在支持不住之下,我再次伸手想将那沉沉的凤冠取下。
奕槿按住我的手,我腻在他温暖的怀中,鼻息间闻着他衣襟上淡淡宁神的檀香,胡搅蛮缠起来,一双水眸盈盈地望着他,“饶了颜颜的脖子吧,若是它扭了……你今夜还不是要……”
“要什么?”奕槿手抄到我的腋下,来捉我的痒处,“你倒是往下说呀。”
我素来怕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奕槿见我笑,却是越发不肯饶了我。
正在这时,惊天动地的声音过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生生地激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满心愕然。奕槿蹙了蹙眉,不一会一人冲上前禀报,带着颤音道:“宜睦公主在含芳殿中自尽!”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昨昔碧落云如雪4
章节字数:3631 更新时间:10…04…04 18:49
听到婉吟自尽的消息,我感觉心上瞬间像是被尖锐的针锥了一下,剌剌地作痛。
她,那个看似典雅端庄,内心却隐含张狂决裂的贵族女子。竟然,倔强如此。
为了他,情愿自断于帝都中,也不愿远嫁北奴。
我咬紧牙齿,仍是忍不住颤抖。心间不可抑止地喷涌出的决堤情感,不知是悲凉,还是悲悯。尽管我与婉吟之间不算相交,甚至连和睦都够不上。可是听到她自尽时,震惊霎时就兜头兜脑地湮没了我。
因为宜睦公主的自尽,宫中如被巨石砸碎的平静湖面,顿时乱成一团。丰熙帝近来病疾加重,宫中之事都需由奕槿调协处理,一时间千头万绪。
奕槿心急如焚地携我漏夜入宫,我原本曼妙的新婚之夜也就此被宜睦的自尽冲撞得支离破碎。
现在状况突发,本来顺利的和亲又横生枝节。他与重臣在火烧眉毛之下,要尽快地商议应对之策。
当我匆匆地赶到凤仪宫时,凤仪宫中灯火通明,亦是乱糟糟的,宫女们来来往往地进出,像一锅煮沸后扑扑地冒着手忙脚乱泡沫的烂粥。其间在含芳殿的方位,隐约地夹杂着几声恸哭,听上去低沉中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在沁凉的秋夜里揪得人心悸。
在皇后默许下,湛露姑姑得以从此在我身边,扶持我。现在她看我锁眉,只是默然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神色凝重。
夜间凉,湛露将一件粉霞色丝缎掐花对襟外裳披在我的肩上,我收拢了领口。冰凉的指尖触到下颚的**,起了些微细小的颗粒。
我勉强朝着湛露一笑,迟迟才道:“姑姑……”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是欲言又止。
见我话结,湛露眉间郁结了一层薄薄的愁色,良久,趁着为我整理衣襟的罅隙,在我的耳边低低道:“颜颜,小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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