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美好。
我忽然有点希望蜿蜒的小径没有尽头。
“小梵,”自在拈花的女孩轻声唤我:“我有一个想法……”
我也有一个想法……
我看看那张娇俏红润的小脸,忍住没吭声。
风像顽皮嬉闹的孩童,不停撩动她青锻般的长发,灵动的紫眸映入我眼中。
“小梵,”她甜软的声音分外好听,锦上添花的朦胧笑意让我的思维骤然停滞——还好也只是瞬间,她的下一句话如雷贯耳。
“其实……我更想要个妹妹,你能帮忙转告一下么?”
傍晚时分,婉儿要修习风系法术,我闲着没事,前后晃了一圈,直接移形去了人界。
平湖夕照,一叶乌篷小舟栖在柳荫深处。
那白衣男子正在试酒,秀丽绝伦的眉目,怡然自得。浆声绿影,他稳稳坐着,不问烟波,不惧风雨,不载离恨过江南。
我跳上船头,小舟晃了两晃。
他递给我一杯酒:“轻点,别惊跑了鱼儿。”
我懒洋洋的朝舱里瞅了瞅:“我指望你这儿有西湖醋鱼呢。”
他笑了笑,返回舷边垂钓,雅致的脸孔隐在竹编斗笠下。
“我也刚来不久,再过半个时辰就陪你去烟雨楼小坐。”
湖面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我惬意的舒展腰肢:“那个采花大盗还没归案吗?你这么不辞劳苦,星璇可给你公饷?”
“人是他自己抓的。我一路游山玩水,不过是替他把人撵到了近处。”
“我说……他也是要当爹的人,怎么就没见着安分点?”
“也是?”弄月握着钓竿的手紧了紧,往上一扬,一尾红鳍鲤鱼摔在船板上,“啪啪”乱蹦。
“哦,我忘了告诉你,她有了身孕。”我状似无意的提起,眼角余光偷瞄他。
“真的吗?她是不是很开心?”弄月的笑容纯净,不含半点杂质。
“我猜她现在还不知道,不然就不会爬树摘梅子。”
弄月笑着摇头:“她就算知道,也一样会上蹿下跳。”
“没错,她一开心就变成了孩子。”我一点点品着杯中的花雕:“那你呢,你每天这么过着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才会这么过。”
“你为什么不修炼火神九翼?”
我自知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点多管闲事,但我曾亲口把梨落托付给了他,而他对梨落的心,并不输给任何人。我总觉亏欠,可是他说,只要她幸福,于己,感同身受。
教人无法不欣赏,这般淡然与超脱,自是情至深处。他甚至从不向我打听梨落,大抵是知道我有空找他闲话家常,就代表万事如意。但我仍不理解,既然决意不再相见,何不……
“我不想忘。”弄月轻描淡写的回答。
不远处,九孔石桥,亭亭画舸,逐一浸润在晚春的濛濛烟雨中。
“可惜啊……”我朝桥堤上张望了一番:“那些美人儿就这么被你辜负了。”
弄月又是一笑:“缘份未到,何来辜负?”
“缘份跑不到你这四不着岸的小船上来。”
我正准备端出资深前辈的架子高谈阔论,忽闻一名女子的声音:“我昨晚就是在这一带看见月华公子的,你们不信就算了!”
由远及近的环佩叮咚,一只黄鹂“嗖”的冲上云霄,柳梢在水面划出阵阵涟漪。深深浅浅的翠影中,走来一群罗裙环髻的姑娘,说话的不过十六七岁,青衣黛眉,腮凝桃花,清丽的面容上微带薄嗔。
弄月压低了斗笠边缘,置若罔闻的享受垂钓之乐。
随行的另一位姑娘笑道:“幺妹儿昨晚淋了场雨,可是糊涂了。月华、七星两位公子素来行迹无踪,天下无人不识君,却也无人奇书Qisuu网窥其真貌,若非大奸大恶之徒,最多不过远瞻几分身姿罢了。你又是如何对得上号的?”
“月华剑。我在爹爹收藏的兵器谱上见过那把剑,不会认错。”
“就算是偶遇,他怎会平白拿剑给你看?”
“二姐,我真的……”
不等她分辩,另有人接过话去:“就是啊,说不定是假冒的。青儿,爹爹向来疼你,为你寻的亲事都是姐妹中最好的,你还挑拣什么呢?哎,听说城南新开了间绸缎铺子,趁着天没黑,赶紧过去瞧瞧……”
“不是我想要的,再好也是枉然。”
无力的低喃湮没在叽叽喳喳的说笑中,众人转眼已走远,留下她一人沉默的站在小桥上,神情寂寥。夕烟透过柳枝笼罩着她的脸庞,粼粼水光映入瞳中,宛如秋波流转,鬓边垂发轻轻随风飘起,尤显肤若凝脂。江南女儿乡果然名不虚传,这位更是堪称极品,便是与她那群姐妹相比,也胜了几分出尘的灵气。
我心中暗赞,弄月却依旧不为所动——装没事人?
迫于我审视的目光,弄月终于无奈的放下鱼竿:“她酒醉失足掉进湖里,我恰好路过救了她,又不知她家住何处,只得陪坐在一旁等她清醒……并非你想象的艳遇。天色不早了,我们动身去烟雨楼吧……”
话音未落,一串清越的音符在水雾弥漫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弄月竟然怔住。
我看向石桥,那姑娘不知何时拣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着一支听起来有点耳熟的曲子。
我绞尽脑汁的思索在哪儿听到过。能引起弄月如此反应,八成和梨落有关,可梨落哪里会吹笛子?
叶笛绵绵,如泣如诉,淡淡的相思,淡淡的忧伤。弄月侧耳聆听,眸中逐渐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我虽不解曲意,却也恍然了悟。他不愿忘记的,不是梨落,而是那段珍藏于心的过往。只是,为她深种的情根,凭谁来解?
我犹自感叹,弄月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笛,顿了顿,横至唇边,下一刻,天籁般悠扬的乐声缓缓流淌。
桥上的姑娘讶异的循声而望,弄月浑然不觉。风掀掉了他的斗笠,飞舞的青丝中,天人般的容颜。
笛声的契合曼妙无比,交织的视线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浓墨淡彩的烟雨画卷渐渐鲜活起来,我的存在似乎变得多余。
临走的时候我才想起,那曲子听梨落弹过一次,她还宣称是自己最拿手的,曲名叫做……婉风。
回流景宫批阅完近日的议事文书,无聊之余有些困乏,我看看天色还早,便斜靠在床头养神。
睡意朦胧之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婉儿探进小脑袋东张西望,我的嘴角不由得噙上一丝笑意。
她一反常态的蹑手蹑脚:“小梵,你睡着了?”
我故意不作理会,眯着眼缝等她下一步动作。
她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掌心迅速聚起一团银蓝交错的光。我吃惊不小,小丫头这么快就学会了催眠术,而且刚学会就用来捉弄我?
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也正好借机教她明白目无尊长的严重后果。
果不其然,她开始低声念咒,手中光球迅速抛向我。
我不动声色的使出无形护壁吸收了她的催眠术,没有睁开眼睛。
“小梵……”她又试着叫我。我仍然一动不动,佯装中招,只等她近前来吓她一吓,如果她尚知悔改,我也可以考虑不对她使用法术反弹。
淡香入鼻,婉儿爬上了床榻,我忍笑快要忍出内伤。
正要弹坐起来,脸忽然被一双小手捧住,毫无预警的下一刻,两片温软的唇瓣轻轻覆上我的。
心跳骤停,随即几乎快要撞出胸腔,我蓦然睁大眼,正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
“啊……”预料之中的惊叫,她猛地往后一退,仰面摔下了床。我反应慢了一拍,吓得魂飞魄散,忙跳下床去。
“坏小梵,臭猪头……”小丫头在我怀里哭得涕泪交加:“这么大个包,疼死我了……呜呜,不许用治愈法术,我留给落落看……你欺负我!”
我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她刚才在干什么?她想要干什么?
“……人家不过是亲亲你,每次落落这么对爹爹,他都开心得不得了……”小丫头抽抽搭搭的控诉:“我就好奇,我想试试,你却使诈……”
“好……好吧,是我的错,可是……你也不用先对我催眠吧,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不,我是说……”我泄气的挠挠头发,开始困惑的思索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然而,似乎很难理出头绪。一想到她还可能去找别人试吻,心情就不爽到了极点。
“你说话绕来绕去的听不懂!”婉儿扁扁嘴,万分委屈:“我下午偷跑回来两次都没见着你……是不是有比婉儿更让你喜欢的人?”
“怎么会?”我轻言细语的安抚她:“婉儿是小梵最喜欢的人,谁都比不上。”
“骗人!以前你每晚都让我躺在你怀里听故事,现在天没黑就躲得远远的,就连我做噩梦醒来都是一个人。如果不是我求落落说服你陪我来流景宫,你一定……”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我手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手忙脚乱的擦拭着,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而是……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
“我不要你的安慰。”婉儿咬紧唇,赌气的推开我。我的胸口一阵阵发紧,忽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慢慢说道:“其实我也不稀罕你,黎哥哥刚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绿水晴川逛夜市,我不愁没人玩……”
黎哥哥?龙黎?锦风的儿子?
我模糊的想着,头脑一片混乱,不自觉的用力握紧婉儿试图抽回的小手,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盯着她尤挂腮边的泪珠,那般晶莹剔透的沾在粉颊上,如同摇摇欲坠的花间晨露,招人怜爱……
舌尖触上咸咸的濡湿,婉儿的啜泣嘎然而止。
我立即清醒过来,强装镇定的离开她的脸,努力别开视线,不去觊觎那抹像极了玫瑰花瓣的馥郁嫣红。
“你不是说想亲亲吗,现在补给你了……”我故作轻松的笑着:“不是小孩子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去绿水晴川之前先回房洗洗脸,小心被龙黎笑话……”
话没说完,两只胳膊圈上我的脖子,方才烙印在记忆中的甜美再次席卷了所有感官。未及陶醉,下一刻,她的牙齿磕上我的,生疼。
眼见那双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一团,我无声低叹:“丫头,你确定是我吗?一辈子还很长,或许你今后还会遇上……我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你大可以再挑拣一番。”
“我知道,黎哥哥也对我好,很多人对我都很好,婉儿并不讨厌他们。可是,只有和小梵在一起的婉儿才是最开心的。哪怕是在梦里,只要感觉到你的存在,就会情不自禁的笑。从我记事起的每年生日,我都许愿要做螭梵的妻子。我以为上天接受了我的请求……小梵,难道你不是一直在等我长大吗?”
婉儿静静的凝望着我,被泪水冲洗过的紫瞳明亮得胜过最纯净的水晶。
我突然有些无地自容,自封情圣这么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勇敢。梨落曾说过,活得越久就越容易遗失原本的心。我并没有遗失,而是更加不可饶恕的忽视。
好在,小丫头替我看到了那颗心。好在,一切都还不算晚。
我低下头,露出一抹看似意味深长实则心怀不轨的笑容,轻轻吻过婉儿的眼睛。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教教你。学会以后,只能找我练习技巧哦。”
婉儿乖乖点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拨动着细密的心弦,一遍又一遍……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青杏飘香ˇ
“左边,再往左边一点……哎,右边好像有个更大的,等等……你让我看清楚……”
午后斑驳的树影下,粉衣粉裙的小丫头蹦跳着比手画脚。
“婉儿,你是不是打算谋杀亲娘!”树上传来气喘吁吁的质问声,透过浓密的枝叶,可以看见粗壮的枝桠上趴着一名女子,略显狼狈。
大概是要下雨了,天气有些闷热,稍微动一下就香汗淋漓。梨落不上不下的挂在那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卿婉赶紧去找她爹来帮忙,但她不甘心无功而返,而且很不凑巧的是螭梵此刻也在前院,出于面子考虑,还是打消了求救的念头。都怪挂在枝头的青杏过于诱人,害她眼馋了半天,然后就在卿婉的怂恿下手脚并用的爬上树,离胜利只差一步了,一步而已……
她费劲的伸长手臂,眼见就要挨到那颗最大的青杏了,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梨落,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未免太大,她吓得手一抖,承重的树枝也不失时机的跟着抖了抖,总算成功卸除了莫名其妙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啊……”
梨落的惊呼其实有点多余,因为在她掉下来之前,疾行而来的冰焰已经抬手捏决。她的叫声不过是提醒了正在看热闹的螭梵。
于是,两道光影几乎同时飞出。
银色的卷住梨落的腰,紫色的拖开险些被砸中的卿婉。
“落儿……”冰焰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妻子,责备的目光扫过那张明显还在晕头转向的小脸,不免有些挫败,好在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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