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好像错了。可是,哪儿错了?
身体开始发热,手心隐隐有血色的光芒。我睁大双眼,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有无数擂鼓在里面狂震。
“炎狱深处的圣灵啊!以我主之名,呼唤你前来……依附于我,为我带来赎罪的灵魂……”
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了,双手亦失控一样往上抬。我睁大双眼,想要尖叫,想要挣脱,可燥热在体内散播,无法释放。
有东西在身体里颤动,跃跃欲出。无尽火焰在我面前爆开,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鲜红,红雾深处,吞吐着五彩焰舌的火龙正在苏醒……
“你想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冰焰的声音凛冽如霜,一道刺眼的白光紧跟着呼啸而至,将我包围,不及躲闪,源源外涌的灵力被冻结,倏然消隐无踪。红雾收拢,火龙缓缓俯首,再次沉睡……幻象顷刻消失,与此同时,我的眉心一热,银光璀璨。
最高处的男子走下台阶,雪白薄衫,龙纹锦衣,华贵的佩饰在满殿灯火下闪烁如星。
他一步步走向我,紫眸深处,流光千变,震惊,讶异,愤怒,或是悲伤,最后都只剩淡然。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每一步,都像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他终于停在我面前,平淡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欢迎灵界的主神,梨落。”
大殿内外无人不惊,千万道目光,积聚到我身上。
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头疼得几欲炸开,我站在原地摇摇欲坠,冰焰伸手扶住我,似笑非笑:“梨花新妆,宛若天成。久闻灵界主神仙姿佚貌,灵力超凡……”他抬眼环视四周:“你们来告诉我,这传言可有假?”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冰焰微笑着点头:“原是本王有眼无珠了。梨落不仅人漂亮,术法漂亮,还聪明得紧,灵界想要不强大都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尊重有礼,抬高了我,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紫眸凝视着我,平静无波,抑或是,狂风暴雨前的沉寂。
我们中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门正在缓缓合上。
我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强忍着阵阵上涌的泪意,低声道:“冰焰,你先解开我的封印。”
“解开封印又能如何?”冰焰的语气异常柔缓:“你就是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辽州已失守,螭梵重伤,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我骤然睁大眼,呼吸停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心疼还是意外?”冰焰的笑容柔美非常,却让人凉彻心扉:“我要感谢的不是你,而是你用来送信的鸟儿。”
“紫宸宫……冰焰……”我抓住离开我肩头的手,他的脸在眼前飘忽不定,我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婉儿……我们的婉儿……”
为什么又有了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极致的窒息,疼痛不知从哪儿泛起。
再也抓不住他的手,身子朝下一软,耳边响起的最后一句话久久萦绕不散。
“霓裳,恭喜你。”
八十八 封印
知觉抽丝般回来,触手可及处都是冷硬的石壁,醒了好一阵子,我的视觉还没能适应这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所有的影像都被融进沉郁的混沌。
“有人吗?”我试探着出声,然后,听着声音不断的回荡、回荡……
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起身扶着石壁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无奈体内的灵力仍被封印,不多时便冷汗涔涔的滑坐回地面,努力的调匀呼吸。
初时的恐慌慢慢消失,这里看来不过是个牢房,被施过特殊防护的牢房。封印了我的灵力还不够,加上身体的禁锢用来以防万一。我对神族的价值不言而喻,灵界本是集日月精华、汲天地灵气而生,丰美富饶,主神迄今只有三代,冰焰才不会真傻到抓了我还要去砍碧瑶树,他要那空城作何用,所谓君临天下,须看万物苍生承我福泽,以我为尊。
我疲惫的合上眼,休息了片刻,忽然想起香囊里的隐月,摸索了半晌,幸而还在。一缕柔光坚韧的晕开浓墨,两股强大的力量互相抗衡,黑白交界处的空气在微微颤动,我将隐月推进食指,它暖暖的贴合在指根处,光线更亮了些。我略松了口气,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他人可以取下隐月,它只听从于我。
拼命转移着注意力,想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却抵抗不住心如淌血的痛楚。决绝如他,连一句辩白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只相信他所看到的。可是,数月来的恩爱情份,如何造假。是一叶障目,还是将计就计?那些让我流连不舍的温柔,难道只为了等待今天的结局?
光源徒然变强,我诧异的看向隐月,一瞬间,难以置信。
银紫色的光芒点亮了我的双瞳,纤细的纹路不甚分明,却不难看出是一个篆体的“落”字,隐月内壁云絮袅袅,一笔一划漂浮其中,似梦似幻。
然而,银光紫芒回旋了不过数秒,眨眼就消失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抹去,一切恢复如常,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隐月的光晕洒满掌心,我缓缓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飘渺成风的誓言。泪水悄然滑下,甜蜜而苦涩,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你将来可会后悔,后悔你这么轻易就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后悔你此刻竟没有勇气触摸自己的心。
呆了没多久,我听到安安在外面说话:“主上手谕在此,他嘱我给姑娘送些吃食来。”
铰链滑行了很长一段,前方才出现一扇窄窄的小门,橘色的光斜斜的打了进来,我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间花岗岩的密室中,四处都留有禁术的痕迹,别说我现在丝毫灵力都用不了,就算在平常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逃出去的。
安安的侧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她正欲进来,有人唤住了她:“把托盘给我,我替你进去。”
是霓裳的声音,我本能的坐直了些。
门外的守卫迟疑道:“主上严令除了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梨落半步。”
“那是因为她一旦逃了,谁都负不起责任。”霓裳平静的说:“或者我在这儿候着,你再去请示主上一次?”
一片沉默中,石门再次合上,霓裳的脚步由远而近,她放下托盘,轻扬衣袖,几团荧光飞出,室内亮堂如昼。
我不动声色的缓缓站起身,见她一身宝蓝衣裙,松绾的发髻间撒了些蓝色亮粉,两缕长发垂在薄施粉黛的脸侧,颇为动人,全然没有昨日的消沉。冰焰最后那句话无疑是在众人前肯定了她的身份,换作我也该春风得意。
霓裳若无其事的打量四壁,自言自语道:“环境还不错吧,我也在这里呆过一年的时间。”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我:“但我从不后悔让你记起了在人界欠下的情债,我还发过誓,总有一天,会让你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若是让他知道你对我动的手脚,你剩下的十年恐怕也要在这里度过了。”
“什么手脚?”霓裳笑了起来:“是你想以竞技为名,伺机借炎帝之术灭掉神族,若非冰焰及时阻止,恐怕祈年殿的王座已经易主。”
“如果我没猜错,你唯一的机会就是那支曲子!”我冷冷的说:“你居然敢在祈年殿操纵赎魂术,你让所有人都沉迷其中,连冰焰也包括在内。”
“你现在才想到是不是晚了点?果然是被螭梵保护得太好,防人之心终究差了些,”霓裳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的指甲:“他们的确都听到了曲子,但我想操纵的只有你。其他人惊艳于我的琴技还来不及,哪会多想——那是自然的,我唤醒了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谁能抗拒?”
“是的,冰焰也没有抗拒,你为什么就不敢继续下去?”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霓裳脸色一沉:“人不风流枉年少,他因一时痴恋为你葬送了近千年灵力,你还想要他怎样?如今看来,你显然也高估了自己不是吗?我来,是想和你谈一个条件……”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要谈什么,烦请你的主上亲自前来。”
“你不妨先听完我的话。梨落,你想回灵界吗?”见我不再出声,她莞尔道:“只要你立字为据割让辽州及其北上十二城,我立刻做主放了你。”
“割舍灵界三分之一的领土,还背上色诱未遂的骂名落荒而逃,你真替我想得周到!”
“你有别的选择吗?你作为人质,灵界迟早也得被我们拿下,到那时,你的骂名不止于此。对了,你若是还想见你那忠心耿耿的部下一面,也得抓紧时间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脱口而出:“螭梵到底怎么了?”
“他收到被纂改的作战指令,误入我亲手布下的纵横北斗阵,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吧,估计还得拼着那半条命来救你。”霓裳轻描淡写道:“你若是忍心,我倒替他不值。你守在这里,无非是对冰焰还抱有幻想。你认为……还有可能吗?你的身份就注定了背叛,注定他无法相信你,再加上你在祈年殿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就算他想放你一马,又该如何向他的子民以及三十六位元老交代……”
我无力再想其他,盯着霓裳开合的嘴,希望能从中听出有关孩子的蛛丝马迹,忍了又忍,终是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只好宽慰自己,她既然没有提到天都,没有提到紫宸宫,婉儿就应该还安然无恙。
烦躁一阵更胜一阵,我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我在这里一天,你就得提心吊胆一天。你甘愿冒着被重罚的危险说服我逃走,无非是在担心留不住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吧?”
一语中矢,霓裳的脸红白交替,随即冷笑道:“你真提醒了我,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我若再不讨回,怕是没机会了!”
话音未落,她已扬起手,掌间带风的朝我扇来。
“啪”的一声,我用力拍掉她的手,隐月的白光映出她涨得通红的脸,我冷冷拂袖:“霓裳殿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三界的君王皆承天运,我主你仆。我在任一日,你须得敬我一日。我生死由命,绝不至拉上整个灵界陪葬。螭梵受伤,四位内阁成员可照常主持大局,新任的十部首领集百族之长,神族想由辽州长驱直入简直是妄想。双方还未正式宣战,夺取一座城池就如此得意忘形未必太早,你是想用这种方法给我军鼓舞士气吗?”
霓裳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怒视我半晌,别无它法,只得愤然而去。
石门移动的隆隆声久久回响,荧光渐熄,我抱膝坐回黑暗中,精疲力尽。
不知是不是灵力被封的原因,我动不动就呼吸不畅,坐立不安。什么都不敢去想,怕自己想到疯狂。折腾到最后,我半趴在冷硬的石床上昏昏欲睡。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往我身上加盖被子,睁开酸涩的眼睛,那人的脸模糊的跃入视线,如画的眉目,柔情还转。
我的鼻子一酸,想也没想的回身直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如果……能有选择……只做你的落儿好不好……”
语不成句,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渗入他的发间。
他任由我抱着,好一会才抬起手来,指尖刚触上我的背,却又触电般的弹开。
“浣玉……”
一声犹疑不决的低唤让我全身一僵,慌忙放开他。
顾不上失落,我尴尬的替冰煜整整衣领,一时间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你……真的是灵界主神吗?”
暗夜中的玫瑰妖娆如昨。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我渐渐平静,从容一笑。又多了一名兴师问罪的,我还没等到想等的人,尽管在朦胧的光影下,他像极了他的兄长。
“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
“小煜……”终是难改唤他的昵称,我顿了顿:“你不要这样。”
“你就说是不行么?”冰煜倔强的看着我:“因为你是梨落,你有你的使命,你不能为别人停留……除了我哥。虽然结果都一样,但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对不起……”我咬咬唇,不敢再看他。
“没关系的。梨……落……”冰煜轻轻念着我的名字,笑容慢慢泛开,眼神清澈而忧伤:“你不要觉得内疚,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浣玉,不是你。她既然已经不在……我想我以后都会很轻松的。”
“对她而言,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见你能和遇见她以前一样快乐。”心知伤害无法弥补,安慰亦是无法给予,我轻声的说:“谢谢你,小煜。”
冰煜凝视着我,目光一寸寸移至我的前额:“梨落,你对我哥是真心的。不管你来流景宫是什么目的,但是,你离不开他了。”
我闻言苦笑,连你都能看出来,离不开放不下的人只是我一人而已。
“是他让你来的吗?”
“不是,”冰煜叹了口气:“流景宫现在都没人敢靠近。”
“他……有那么恨我吗?”我呐呐自语。
“他若非为情所困,何至于此。身在局中反而不如旁人看得清。梨落,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一统三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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