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人敲门:“桑儿,行囊收拾好了没?”
我一咬牙,拿起包裹,提上鸟笼便打开了房门。提起裙摆正待跨过门槛,苏黎杵在门口不见他让道。
我抬头,撞上的便是苏黎满脸的惊喜:“……真漂亮!”
我嗔了他一眼:“还不走吗?”
苏黎微笑着上前,将我头上的珠钗仔细扶正插稳。我用手磨了磨广袖处绣上的细密而精致的纹理……如今,又换回了女儿装,从此以后不用烧火不用煮豆腐,又要做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府少夫人了……在这院子里生活了两年多,转眼却将分别。
走出院子时,珞娘和小豆子已经侯在马车旁了。
“凌月……”珞娘话语难得轻柔。
手里的东西由苏黎交给无影扔上了马车,我笑着走了过去,伸手抱住了她:“珞姐姐,凌月会永远记着姐姐对我的恩情……”
小豆子挪步过来:“凌月,路上要小心点!齐镇距京都路途遥远,至少也得颠簸个三四天,听说最近一拨拨流民涌了进来,道路上随时可能碰到打杀抢劫,你这条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别又被人捡了去了!”
“小豆子!你个乌鸦嘴就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珞娘厉声责备道。
小豆子不服气:“我说的都是实话!最近苍岭城中就是这么传的!”
我笑了笑忙应声:“凌月会的注意安全的!只可惜以后就不能够再听小豆子哥哥讲外头的奇闻异事了!”
“桑儿……时候不早了,还是上马车吧!”苏黎在一旁轻声提醒。
“还没絮叨完呢!”我不乐意,朝苏黎瞟了过去。
“凌月!”珞娘抬高了声音说道:“姐姐我再教训你一次!女子应三从四德,有你这种口气跟夫君讲话的吗!……还不快上车!”
“我……”我语塞,瞧着珞娘板着脸训我的样子,鼻子一酸:往后要再听她一次训,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我返过身朝苏黎嚷到:“不上马车,我要骑马!”
苏黎表情无奈,却也未多说话,只命无影牵了马匹过来。苏黎抱我上马,双手环腰:“坐稳了?”
我返过头,伸长脖子掠过苏黎肩头朝后边望过去,珞娘瞧了瞧我,便接过小豆子手里的驴鞭,朝马屁股上甩了过来,顿时骏马蹬腿嘶鸣,朝前方奔了出去,苏黎只手搂紧了我的腰,长喝一声便策马离去……
两个时辰过后,便又坐回了无影驾过来的空马车中。只因为路途遥远苏黎怕我吃不消。我团坐在马车上打盹,有人扶过我去:“还苦着个脸呢?回了王府可不能摆这幅表情,会将老太君吓到的!还以为我强行架了你回来……”
“老太君……祖母她还好吗?”我抬起眼问道。
“挺好的,不过身体不如往年了,脾气也差了很多……”
“比如说?”
“比如说最近两年一直受到圣上嘉奖不断,可是老太君总会数落我没用,连个媳妇儿都管不住!”
我嗤笑出声,又心虚的低下头去:“这个……是媳妇儿的错!”
“所以啊,带你回去之后我便能平反昭雪了!”苏黎手抚过我额头:“终于笑了!……还在担心什么?”
我摇摇头:“……明浩和婉馨他们呢?都长成大孩子了吧!”
“恩,婉馨都十三岁了。只不过越来越难对付……”苏黎侧过头:“脾气秉性越来越像某人……”
“哈?”我一愣:“她不会是……”我咽了咽口水没敢再往下讲。
“圣上本有意要将婉馨赐给大皇子的,可谁也没料到大哥刚对婉馨提起这件事,却被婉馨一口顶撞了回去,那丫头被关在屋子里闷了三天……”
“哦。”我眼珠一转,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苏黎偏过头来,狐疑的看向我:“莫不是……你在作怪蛊惑婉馨吧?给她出了什么馊主意?”
我忙摇头:“我冤枉!”
苏黎歪着嘴扯出一丝笑:“婉馨现在还小,即便要完婚也得两年后,估计她会慢慢醒悟的……越想抗拒,就越是斗不过命运。她婶婶便是个前车之鉴:逃婚失败,两年后还是灰溜溜的被人给拎了回来……”
“请注意:不是被拎回来的!是心甘情愿要牛皮糖似的黏回来的!”我横了他一眼:“若不是被她叔叔所感动,若不是承认她叔叔魅力实在够大,她的婶婶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苏黎凑过头来:“这些,得且当做表扬全接受了!”
我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了出来:“苏黎……你说,婉馨会幸福吗?她会不会真的重蹈我的覆辙,一定要拐个大弯受尽挫折后,才能够找回原本近在咫尺的幸福?”她的小婶婶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心里依旧隐约感到不安,我当年年少轻狂所犯下的一系列错误,是不是还潜伏着一连串的不安因子,我得到的惩罚远不止这些?
“桑儿?”苏黎将我拍醒:“怎么啦?”
“哦,没什么!”刚才失神了,我缓过来:“对了,李晟呢?李晟还一直混迹在京都大街上吗?”
“李晟?你是说相国府家那嚣张的小屁孩?听说……那人叫某人‘姐姐’,还在某人的出逃案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是一大功臣来着?”苏黎眼一阴。
“你没为难他吧?”我不怕死的瞪了回去。
苏黎哼声:“我能为难到他?那家伙在京都螃蟹似的横行霸道,在家里还是个太上皇,他家四代单传,各个宠着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家四代单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沉默了半晌:“那么,李相呢?”
“你管的事还真宽!”苏黎将我放倒在他怀里,笑了笑:“李府还是那拿高岁俸的相国府。不过别人的家事往后便少操心罢!先给你提个醒:回去后只能老实当你的少夫人,不能再惹乱子!”
“我平时候很会生事是吗?”
“有点!不是盏省油的灯……”手指朝我鼻头上一刮。
我撇嘴:“那我是不是要被关押,没得自由了!”
“你还想追求你所谓的自由?”苏黎将我紧紧将我箍住:“一早还被珞娘训斥了又忘干净了?往后什么事都得先来问过我再做决定!‘夫’字天出头,若你还是不懂‘以夫为纲’的道理,回家后不出一月,定将你治得服服帖帖!”说罢放我腰间的手一把拧了过来。
“痛!”我龇牙:“要是祸不是我闯出来的呢!”
“放心……”苏黎眼神中难得的柔情就要将我沉溺:“天大的事,都有人帮你顶着呢!”
我宽下心来,睁眼瞧着那玄青色的车顶,此刻心里正一点点被盈满。
“小桃呢?”
“这会子估计在毕咏阁哭啼着等你回府!”
“……采菱呢?”
苏黎凝视着我:“采菱……如今安睡在苏家祖坟。”
“那便好。”我松了口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划过苏黎胸口,嘴里呐呐:“归根到底,还是我害了采菱……”
手一把被人拽住捏得生疼,苏黎怒道:“说什么呢!将罪名全往身上揽,能够显示自己有多伟大是吗?”
“我不伟大,我自私得要死……”我起身端坐起来:“我若不去医馆拣药,就不会碰上夫腾儿,也就是枕香,她也不会暗地里跟我打听李晟的事……也就不会动手脚往采菱的其中一副药贴中下毒了!”
苏黎惊异:“夫腾儿?落樱院的那位女子?”
“恩。”我点头:“夫腾儿留给了我她的记事本……”
……
那两年时间里,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将所有的事实想通顺想透彻,如今将夫腾交给我的事实一字一句的讲给苏黎听,又费了一番口舌,已是口干舌燥。
苏黎忙将水囊打开,亲自喂我喝了下去:“慢点,别呛着了!”
说罢用袖子擦了擦我嘴角的水渍:“桑儿,一个女子管不了那么多的,夫君是你的天……什么事情都有我撑着呢!”
我点点头,如今将这些告知与苏黎,心中的大石也算落了下来。我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对了!我房间那张大床没有被搬走吧?”
“纠正一下,那是我们的房间……”
“呵呵……”我笑道:“以后你惹我生气了,还是会一脚将你踹进书房!”
苏黎无奈:“看来‘夫权’二字是怎么都唬不住你了!”
“我恃宠而骄!”
“你还好意思讲出来,还觉得挺光荣!”
我哼了哼:“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躲角落反思去!”
“往后还真不能太由着你的性子来!”苏黎板起脸。
真的?这话有待商榷……“我要在我们的房间里再放上个湘妃榻,先前的那张竹榻太硬,磕着腰都酸……往后我还要每日中午睡上个美容觉!”
“好的,回去就请师傅来特做一个!”
“还有前边的殿春园,要不咱冬天就在篱笆周围植上一圈雅蒜?夏天的时候,我要用将离花沐浴!”
“恩,准许你臭美!”
“还有……”还有就是:都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躲角落反思去!
……
夫腾儿的心情密密麻麻的记满了整个本子。
“捌月拾弎:昨日才知道,原来语桑和李相的儿子也很熟……她熟稔地叫他‘小晟’。只是探探口风,没想到真被我猜中。夫腾儿还是没有学会真正的耐心……于是才会特意从蒙图手中接过药帖,将隐在袖中的箭木散不经意的塞进了其中一副药包中……
“李晟是李相国的儿子,便自然会是夫腾儿的敌人。每一次看到蒙图脸上的痛楚,夫腾儿的心也会跟着难过。可是我们带过来的人并不多,在上次行庙事件中并未成功。李相国奸诈得很,我们的人只害了那小妾一命,未曾得手还暴露了行踪引人怀疑,不得不暂时罢手……李晟小小年纪能去柳巷挥金洒银,而蒙图却注定要带着仇恨痛楚一生……
“可是蒙图稀罕的并不是这些,他不是煜国忍辱负重卑微的李君蒙,他有他更为尊崇的身份。蒙图的阿妈,是当今大汉的亲姑姑,她是昔日腾尔滕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西伶人民喜爱的格日公主……若不是因为如今这个煜国的相爷,我们西伶美丽的公主,会将她的清雅延续至今……
“若不是那场战争,就不会有千万西伶百姓死在煜帝踏贱过来的马蹄之下;若不是格日公主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也就不会将别国奸细留在身边十几年未曾发觉……
“夫腾儿还不知语桑带回去的药,会药死谁……或许夫腾儿的一时冲动会受到阿大和蒙图的责罚,但是我不在乎,终有一日,灾难的火种会将李家富丽堂皇的府邸点燃,终有一日腾尔滕还会属于西陵子民!”
再度重逢
行至半路,马车突然一个猛扎便向前倾,我重心不稳差点从坐凳上跌了下来。
苏黎手快拦腰扶稳了我,撩开车侧帘子朝外头厉声喝道:“无影!”只听得外边有马儿嘶鸣,马鞭抽在空中声音疾利,接着便是马蹄声渐行渐远。
我伸出头从苏黎撩开的车帘向外头望过去,马车颠簸了两下,前头马儿跪下去的前蹄挣扎着终于站了起来。
无影控住缰绳不敢松手,看着前方马背上远去的两人,气得声音直颤:“娘的……竟没能抓到那俩小贼!”
马车终于停稳,苏黎拉我下马。无影请示:“主上,要不要属下去追回少夫人的马匹?”
苏黎脖子上青筋直暴,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人和马,又仔细检查我哪有磕着碰着,见我摇头,最终声音还是软下来:“算了,还是别耽误行程了!”
我注意到了无影手中被斩断的马缰绳。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将我们闲置下来的栗色骏马牵在手中的。我疑惑:“什么人要抢我们的马匹?”
“注意到那两人什么来头没?”苏黎开口。
无影拱手:“回主上,两人是击中马腿后从路旁的丛林里溜出来的,而后翻身上马斩断了旁边马儿的缰绳,两人逃窜的速度实在太快,另一只马又受了惊……”
“好身手!”苏黎朝马车周边望过去,直叹道。我跟着他的视线走,路上除了石子什么也没瞧见,可方才马腿明明被击中了。
“是流民吗?”我疑惑着开了口,想起了临行前小豆子八卦的话题。
俩人同时朝我看过来。我望向苏黎:“无影不是说他们衣着破烂吗?”
“他们只抢了那闲置的马匹,没有抢劫财金也未伤人……”苏黎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两人是穿胡服?”
“这个……是属下疏忽。”
“他们会如此熟稔的驾驭马匹……”苏黎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擅长骑射,会不会是草原上逃进来的流民?”想到了这一层,我试探着开了口。
苏黎拍了拍我的脸还有心情夸奖道:“真聪明!咱俩想到一块去了!”转身看向远方时表情又变得凝重:“无影,还是加紧赶路吧,尽量早日赶回京都!”
……
这几日,一路上果真有消息传来:最近从边疆腾尔滕涌进了大量流民,玉阳关一带不时会有西伶盗匪侵入腾尔滕境内,抢劫牛羊和财物,他们打家劫舍一次比一次嚣张,一时间很多百姓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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