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愈发觉得心里头闷闷地难受,放下手里的茶盏,几片茶叶忽地浮起,悠悠沉了下去。
“哀家有点乏了,先去睡了。”
乐嬷嬷看了眼天色,不过刚刚进入黑夜,甚至还有灿烂晚霞纷飞,心里也是一沉,太后娘娘眼见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困得愈发早了。可这些话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勉力笑了笑,“是,奴才服侍您更衣。”
※※※
定兴帝走出长乐宫,有些漫无目的闲散着。此次一回来,他就给寇家平了反,如今长齐有着二品的职位,不再留在后宫之中陪着自己,寇琥也官复原职,加授了爵位,可以更好的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上个月西夏公主顾青辞跟西夏国主闹了矛盾,半夜剪了西夏国主的头发偷跑出来找寇颙,气得西夏国主吹胡子瞪眼睛,无奈之下同意了她的要求,双方过了交换庚帖提亲等手续,下个月就是婚期了。
第一份请柬今日送到了自己手上,上面绽放着西夏的国花玉婴草,非常漂亮大气。和这份请柬几乎同时送过来的,是他的另一名得意手下孟序和青梅竹马小师妹终于互诉衷肠从而大婚的请柬,婚期定在了寇颙婚礼后三天,上面的花纹很简单,可怎么瞧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去年,这两个人还曾经和自己一起在山洞里面共患难,如今,他们也都实现了理想,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伴侣,幸福快乐。可是自己的那个她,怎么还是不愿意清醒过来呢?
定兴帝走到了一株玫瑰旁,下意识伸出手触碰,却被尖尖的刺伤了手指,溢出两颗血珠来。
“皇上,您没事吧?”子歆连忙拿了一块备用的手帕递过去,“快止止血。”
定兴帝摆摆手:“无碍。”
子歆迟疑了下,终于住了嘴,她深知,不论自己怎么劝,他都不会听。或许这个时候身体上就是要有点痛楚才行,否则如何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呢?爱情啊,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竟然会让一个人如此的刻骨铭心?
※※※
转眼间就到了寇颙,也便是原先长齐大婚的日子了。
定兴帝乔装一番,进了爵府,张灯结彩的,非常美好。但是宾客并不算多,寇家蒙冤多年,真正愿意共患难的,一个都没有。寇琥早就看淡了这些,如今那些想要巴结讨好的人找上门来,寇琥派了人全都挡在了外面,众人得了个没趣,又不甘心,守在门外,被西夏公主派人往他们身上丢了几串鞭炮,成功地赶走了他们。
顾青辞洋洋得意,寇颙看在眼里,唇边带了一丝无奈笑意,终于还是把她抱在怀里。西夏人不讲究大晁蒙盖头那一套,大婚之日新郎新娘都可以一道载歌载舞,为了美好的未来放声歌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寇颙私心里觉得这样的婚礼也挺有意思的,和寇琥一商量,后者是经历过大起大伏的人,也不真正在意那些虚礼,点了头,两个人这会儿正玩得开心,见定兴帝进来了,寇颙习惯性地要行礼,被顾青辞一拉,扬了扬下巴道:“那可不行,今天你是最大的,要行礼也是皇上对你行礼,你不许行礼。”
寇颙哭笑不得,低声斥了句:“别闹。”
又面向定兴帝,“皇上,她毕竟是异族,不懂得这里的礼仪……”
定兴帝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这个“我”字一出来,寇颙先是一怔,继而无限感慨,颇为动容道:“皇上……”
“你我兄弟多年,如何这般客套?”定兴帝道,“若不是你,我哪里还有什么当皇帝的日子?怕是早就冻死、饿死在了什么角落处。这么多年了,你跟着我在宫里,名义上是个太监总管,过得似乎很好,其实受的委屈太多了。这些方面,都是我对不起你的,现在你大婚了,娶到了西夏公主这般的人物,我诚心为你高兴。”拿了一块青铜打制的小牌子出来,塞到了寇颙的手中,“祝你们白首不离。”
寇颙定睛一看,竟然是最靠近西夏的布兰城的兵符。有了这个,差不多算是整个布兰城都送给了自己。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推开,肃道:“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哎呀,不要白不要。”顾青辞接了过去,对着光打量了一下,笑嘻嘻道,“是真货啊。”
“青辞。”寇颙低声喊了句。
顾青辞瞥他一眼:“真不知道我怎么喜欢上你的?实在是笨。皇帝陛下既然送出来这样的礼物,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这个代表着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天色白白掉下来的馅饼。你不拿着,反而会让皇帝陛下不得安心。”
定兴帝闻言挑眉笑出声,点点头,颇为赞同道:“的确如此。”
寇颙尴尬了下,毕竟当着原先主子的面被表白什么的……实在是有那么点儿不太好意思。其实定兴帝的心思他如何不懂?可是这么多年了,服侍他、陪着他一起奋斗,好像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接过了这道牌子,就意味着从此要天各一方,西夏到这里并不近,更何况成家立业了,也难以如往常一般自由地脱身,可能以后,真的很难很难,再见一面了。
他跪在定兴帝跟前:“皇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奴才的身份跪您。谢谢您。”
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是什么?真情、信任。
他因为是贴身总管,自然无数次被陷害栽赃,虽然彼此早已熟知,可若是没有那一份持久坚定的信任支撑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也难以维持到现在的样子。他诚心诚意感谢定兴帝,并不后悔这么多年的牺牲。如果不是这些付出,也换不回家族的雪耻,以及现在心尖上的妻子。
顾青辞怔了一下,也随之嘭地一下跪了,毫无拘泥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皇帝陛下,要说我这辈子佩服哪些人,您算是前三甲!夫君跪您感谢您,我也谢谢您。要不是你派他出任务,我也见不着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还有上次那个事,总之谢谢您啦!愿西夏和大晁关系永远友好和平。”
定兴帝一哂,也递给了顾青辞一个信封,道:“送给你的礼物,回去再看吧。美丽的公主,能够和你成为朋友,我也不胜荣幸。”
起身之后,寇颙小声问顾青辞:“上次什么事?”
顾青辞笑意闪烁:“不告诉你。”
乐曲响起,是节奏明朗的西夏舞曲,顾青辞欢呼一声“我最喜欢跳这个舞!”拉着寇颙一起跳了起来,寇颙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妻子明丽欢快的神情,更说不出去拒绝的话语,渐渐地投入进去。顾青辞带来的西夏女子个个都热情大胆,围观完一曲后,全都加入其中跳了起来,渐渐形成一个圆圈,将寇颙和顾青辞包裹在其中。玉树临风的新郎、明妍美丽的新娘,欢乐的舞曲,幸福的笑脸……
定兴帝看着,眉眼间也带了淡淡的笑意。
抬起头,星空无边无际,繁星满天,点点清辉落了下来,铺洒在这样一群幸福的人脸上身上,仿佛可以镌刻成一个永恒的画面。
“皇帝陛下也一起来呀!”忽然有个大胆的女子拉住定兴帝的胳膊,就要往舞池里面扯。定兴帝回头瞥了她一眼,眸色淡淡,写满了拒绝。那个女子也不介意,吐了吐舌头,大概是觉得这个人忒凶,不容易接近,转个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融了进去,银铃般的笑声一波接着一波。
定兴帝走到一边,寇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早就白发斑斑,虽然获得了爵位,举手投足都是一种超然,也是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围成一圈的年轻人,忽然开口对定兴帝道:“皇上,微臣年限不久矣,要财富什么的,都没什么意思。微臣多年之前就告诉过你,爱妻留下的一子尚未找寻到,否则,微臣早就和爱妻见面去了。现在硬撑着一口气,就是觉得无颜面对她。可惜啊,现在她不知道在哪里,连亲哥哥的婚礼都不能来参加。”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眼底里全是饱经风尘过后的疲倦。
定兴帝从未将阿木吉拉的事情告诉他,因为没办法,如何告诉恩师,他的女儿其实就在宫里,只是早就死了。而他,连死因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想,心里全是愧疚,实在是说不出口。可是看到恩师寇琥带了那样深深褶皱的一张脸,想起他这些年来身心受挫,能够撑到今天着实不易,若是让他就此饱含遗憾而去,自己恐怕也难以忍心。于是敛了眉眼,轻声道:“我已经找到了她,可是……义父必须要答应我,不得过度伤心,不然……”
“我早就不知道伤心为何物了。”寇琥接了一句,忽然笑道,“其实,我已经从颙儿那里知道她的事情了。昏迷不醒,倒也没有大碍,我就是想见见,我的女儿,究竟长什么样子。”
定兴帝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
等到一圈人玩得尽兴,喝的东倒西歪之后,寇琥将他们各自送回房,乔装一番,跟着定兴帝入了宫。好像感情真的是在时间长河中一点一点被打磨得干干净净,他此刻情绪没有半分变化,就是跟在定兴帝的后面,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多年不见的孩子,仅此而已。
阿木吉拉,准确的说,是陆凝霜,还闭着双眼,睫毛微微翘着,面容宁静祥和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寇琥看着看着,忽然掉了眼泪,太像了,和他已经亡故了的妻子,简直太相像了。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时候,她局促地低了头,赧然而羞涩地一抹笑容,匆匆离去的慌张背影。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从此入骨入髓,再也不能遗忘。
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他的女儿也这么大了,经历过种种变故,安详地躺在这里,也许是一个月,一年,又或者是一辈子。好在,她遇到了个懂得珍惜她,爱惜她,捧她在手心的好丈夫。如此,他便也安心了。
深深吸了口气,寇琥俯身蹲下,两根手指搭上了阿木吉拉的脉搏。这些年来,为了自保,他竟然也渐渐练出了些许医术,便想探一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哪知他手才搭上去,面色忽然大变,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一边静默地盯着阿木吉拉的定兴帝,不可置信道:“她的脉象……是滑脉!”
定兴帝一怔:“滑脉是什么?”
他初登基那些年,的确是风花雪月,但是从未孕育过任何子女,自然不懂得这个的含义。看寇琥脸色古怪,定兴帝还以为阿木吉拉脉象失常,顿时脸色也是一白:“义父,可什么办法救她?!”
寇琥知道他的确不懂,没有继续说什么,重新探了上去,发现的确是滑脉。沉声道:“你每天派人给她把脉,没有一个探出来?如此明显的脉象,怎么可能探不出来?”
定兴帝眉头猛地一皱,忽然抬步走了出去,怒喝道:“把太医院那群废物给朕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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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值班的太医并不算多,其中院正也在,正苦着一张脸思考新后的脉象为何如此奇怪。听到定兴帝传的话,心猛地一跳,难道皇后娘娘的脉搏又次消失了?吓得连忙拿着医药箱跳起来,将所有人都带领着几乎是冲到了长乐宫。
太后也被惊醒了,正沉着脸坐在外面。
院正连忙给众人请了个安,小步紧促快速地上前蹲下,一根手指搭到陆凝霜的手腕上,眉头猛地一跳,猛地回头看向另一个副院正:“你来探!”
副院正知道肯定是哪里不对了,连忙上前把脉,比院正的表现更加夸张,吓得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看向定兴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不敢说出实情,又对后面的人说:“你来!”
所有人都给陆凝霜把完一遍脉搏,最后互相看了看,一起跪在了定兴帝跟前。
他们心里已经认定皇上肯定在这期间做了什么,真没想到啊,后宫原先的嫔妃虽然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好歹还有两三个大活人,至于这么对待……可怜的……皇后娘娘么?已经昏睡了这么多天了还下得去手……唉……
定兴帝额头抽了几抽,沉不住气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个个都哑巴了吗!”
“皇上恕罪!”众人不敢分辨,只好道,“微臣下午诊脉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可是现在、现在、不是微臣做的啊……”说得满心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好吗。
寇琥疑惑道:“皇后娘娘是滑脉,你们没有一个人诊出来?”
“微臣哪里敢说半个虚言?”院正抹着额前源源不断的汗,“每天都诊脉三次,每次都有记录。今儿个黄昏的时候还把脉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是好好儿的,谁知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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