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姐,没有。」
「那走吧,去前边找。」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这一行宫女就又形色匆匆地走了。
「唉……」看着这一地狼藉,以及被踩碎的山药,柯卫卿知道自己又要受罚了,不过更心疼的还是这些药,听说都是山里樵夫,冒险采集来的。
「嗯?」
正当柯卫卿低头收拾药草时,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转过身来,却差点撞到一个人。
此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举步投足却悄无声息,简直跟猫一样的厉害。
那个人也吓了一跳,也许是没想到柯卫卿会察觉到他,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鞋尖碰鞋尖的立在了一起。
「他是谁?」柯卫卿呆呆地想,对方也是呆呆地看,一时间,竟然都没了声音……。
第十三章
晌午的阳光从那人的睫毛透过来,是柔软又黑细的睫羽,覆盖着一双黑棕色的眼睛,明亮有神。
那人的脸颊饱满、微白透红,嘴唇红润有光,看起来是位养尊处优的公子。且年纪不大,可是这人却穿着御林军的棕红软皮铠甲,头上还戴着骑丘队的铁冠。
柯卫卿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双手,御林军是要手持兵器,比方说红缨枪,但他的手里抓着的,竟然是一只白色大纸鹞!
「啊,是娘娘的风筝!」柯卫卿不禁叫道。筝面上画着嫦蛾奔月,衣袂飘飘,惟妙惟肖,不就是方才宫女姐姐们寻找的吗?
「嘘!小声点。」那小侍兵急忙伸手堵住柯卫卿的嘴,冲他挤眉弄眼地道,「不叫的话,我就放开你。」
「……嗯。」力气不及对方的大,柯卫卿只能点点头。
小侍兵松开手,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是太医院的?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啊,这是云妃娘娘的风筝,你还是赶快还给宫女吧。」柯卫卿好心提醒道。
「我在问你的名字呢?」侍兵一点都不害怕,还笑着说,「太医院里都是老头子,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么个水灵灵的孩子?」
「怎么不大?我个头都比你高出半截。」侍兵拿手在两人的头顶比划,大概高出一掌,于是得意地道,「嘿嘿,你这个小不点。」
「那你几岁了?」柯卫卿有些不甘心地道。
「我不理你了!」柯卫卿转过身,蹲在地上,仍旧整理药材。
「别嘛,不叫也行的,反正我们都是奴才,也不讲究这个了。」侍卫赶忙蹲坐下来,「一起玩风筝好不好?小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
「那你到底叫什么呀?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侍卫追问道。
「柯卫卿。」
「柯卫卿,」侍卫照着念了一遍,随即说道,「太长了,我叫你小卿行不行?」
「随便你,你踩着我的药了!」
「哎,对不起。」侍卫退开脚,他踩碎了一块山药。
柯卫卿小心捧起它,拂掉尘土,碎块磨成山药粉还能用,不过还得继续晒干。
「小卿,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你看今天的太阳多大,风和日丽的。」侍卫笑嘻嘻地道。
柯卫卿不由叹了口气,这家伙指不定就是个官家少爷,年纪轻轻就能谋得御林军的差事,但又不好好地做,只顾着到处玩,只能说御林军太好当了。
「不要!」柯卫卿站起来,把山药摆在阳光充足的空地上,就在这时,听到宫女们沿着长廊走回来的声音。
「怎么办?哪里都找不到!明明飞到这边来了……」那个叫巧儿的年轻宫女一脸愁容,唉声叹气地道。
「再回去看看吧,兴许挂在枝头上了。」另一宫女说道。
柯卫卿回头,想对侍卫说还给她们吧,却没想到那侍卫一伸手,出其不意地抱紧他的腰,便往屋檐上飞掠而去!
「哇!」柯卫卿直觉得眼前一阵缭乱,身体漂浮半空,心却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还没回过神,脚就已经踩到了琉璃瓦。侍卫摁住他的头,把他压在屋脊上,还让他别出声。
「那我们再去小树林找找,实在没有,只有回去挨骂了。」巧儿她们从屋檐下走过,然没有发现头顶的侍卫和学徒。
「你在做什么啊?」柯卫卿推开了侍卫,胸口还在突突地跳。
「就是想和你一起放风筝。」侍卫依然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是他功夫一点都不含糊,就这么蜻蜓点水地飞了上来,就算是御林军统领,也未必有这么出神入化的轻功。
柯卫卿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他功夫好,所以才能进御林军的吧?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别发呆了,你看那边。」侍卫用指尖戳了戳柯卫卿软扑扑的脸蛋,又指了指南边。
「哇……好多风筝!」南边的天空里,飘荡着十数只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纸鹞,尤其是彩蝶,简直像真的一样,飘来飘去,美极了!
不过比风筝更要美丽的,就是阳光底下的琼楼玉宇了,翠绿的瓦片,朱红的宫墙,真的好像仙境一般。
「那边……」柯卫卿有些激动地道,「是太子殿吗?」
「嗯,是东宫呢。」侍卫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你想去那里?」
「不……」柯卫卿想起自己是被太子「丢」出来的,不由垂下眼帘,呢喃道,「只是看看。」
「想去太子殿玩也没什么难的,下次我带你去。」
「不要。」柯卫卿又一次拒绝,而且开始担心太子殿的守备来。怎么可以让人随便的闯进去玩昵?路敏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作为文武侍从,不是应该一直守护着太子殿吗?
「你在想什么哪?」小侍卫却误会了,笑着说,「别不开心了,风筝我晚点会还给她们,让她们急一下也好,不是把你的药都弄洒了吗?都没有道歉。」
「你不也耽误我晒药了吗?」柯卫卿反问道。
「是吗?哈哈哈!」侍卫装傻充愣地笑着,然后把手里的风筝送了出去。
屋檐虽高,风也大,但是怎么可能就这样放风筝?柯卫卿想说,你在糊弄我吗?只见侍卫轻拾起屋瓦上的小石子,飞射向风筝。
石子不偏不倚击中纤细的竹篾枝架,风筝就给打上了天,侍卫手中的线也一味地放,「嫦娥」真如「奔月」那样,借着东风直上青云!
「好厉害。」柯卫卿由衷地赞叹道。
「知道你哥哥——我的厉害了吧?」侍卫仰头,哈哈笑道。可是他开心得太早了,「嫦娥」飞得那么高,自然引来宫女们的注意。
「快看哪!是娘娘的风筝!就在那边!」巧儿的叫声,引来很多宫婢太监纷纷赶过来看热闹。
「糟了。」侍卫立马射石,切断丝线,风筝在高空打了几个转儿,飘向西面御花园了。
「真是千钧一发啊。」看着宫女们追着、赶着地,跑过屋檐下,去抓风筝了,侍卫拍了拍胸脯道。
「既然怕被人发现,就不要这么做啊。」柯卫卿摇着头道。
「因为……」侍卫沉吟了一下,「这只风筝,很像我娘。」
「欸?」
「我娘就跟嫦娥一样漂亮,可惜生下我之后,就飞到天上去了。」侍卫笑了笑,眼底却流出某种哀伤。
飞到天上去了,就是过世了吧?柯卫卿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开朗的侍卫,跟他一样,早就没了母亲。
「我爹很花心,有很多女人,唉,你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花心大萝卜。」
「我知道!萝卜放久了以后,里面的汁液就没了,会干得像花一样,所以叫花心大萝卜。」
「哈哈,你真可爱。知道吗?你就像嫦娥身边的那只玉兔,你看看你,白嫩嫩的脸蛋,还有红嘟嘟的嘴唇。」
「我才不是兔子,我也不要去月宫。」他只要在这里,人间宫殿中,守着太子殿下就行了。
「我越看你越像小白兔,耳朵是不是能变长呢?」侍卫却一门心思地戏弄起他来了。
「讨厌。」柯卫卿捂实耳朵,蹦了起来,没想到瓦片滑溜得很,竟然哧溜一下滚了下去。
「哇啊!」
「小卿!」侍卫飞扑过去,想要揪住柯卫卿的衣领,但是抓了个空!
柯卫卿就这样飞速滚下屋檐,一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药材上,还碰碎了用了存放湿草药的陶土瓦罐。
尖叫声、乒乓的响声,不禁引来在附近巡逻的御林军。他们以为来了刺客,一个个都手持兵器,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为首的侍兵看着满地的狼藉,以及坐在药堆、破瓦罐之间的柯卫卿,厉声喝道。
「呜……!」柯卫卿屁股疼得说不了话,眼圈红红的,这下真成兔子了。他抬头看看屋檐,哪里还有那少年侍卫的影子,早就跑掉了……
柯卫卿被御林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负责扫干净地面,把破瓦罐收拾好,再把草药重新整理干净。
等他做完这些事情,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回到太医院,午饭时间已过,没有人给他剩下吃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正在称量红参的杨御医抬起头来,却看到柯卫卿两手脏兮兮的,身上衣服划破了个口子,鼓着粉红的腮帮子,似又气又委屈的样子。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柯卫卿没作解释,只是低头道歉。
「去把那边的荸荠吃了,再把汤药熬一熬。」想他八成是没吃上饭,杨御医便道。
「谢谢,我这就去。」
荸荠主消渴痹热,温中益气,太医院用来入药。当然,清甜又多汁的荸荠,是冬春盛行的时令果品,平时只有主子们方可享用,但其中一些品相不好、不够甜的,就会赏赐给下人吃。
柯卫卿捧着那一小竹筐荸荠,慢慢地走向后院的煎药坊,心里忍不住想,「都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字……真没义气,出事了就跑了!」
转念一想,不知道也罢,只求以后千万别再遇上他了,这一屁股摔得,真比老太监打的板子还疼哩!
※ ※ ※
午后温暖的阳光,将一间名为扶月宫的四合院照得亮堂堂的,几位宫婢端着药碗、糕点,来到北房。
这里一共有三间,分别为寝室、书房、宴客厅。东西二厢住着老太监、老宫女。南边三间空着,无人住,倒也清静。
「又给十殿下送药来啦?」一个老太监正在修剪花枝,可惜老眼昏花,明明是才冒出来的花骨朵,就给剪掉了。
「是的,汪公公。」为首的宫女笑问,「殿下人呢?」
「在屋里头,这会子还没起身呢,昨日夜里又犯病了,一宿都没睡安稳。」汪公公唉声叹气道。
「知道了,我们这就进去。」
十殿下由于是先天不足的早产儿,生来就体弱多病,时好时不好的,皇帝看着他可怜,就常常赏赐一些补药给他喝。
这不,刚从太医院领来的,一碗由麦冬、玄参、金银花等十味草药熬制的汤剂,就是特别赐予十殿下的,对治疗十殿下的初春咳嗽很有疗效。
就当三名宫婢往里屋去的时候,有一道身影从屋顶飞速掠过,翻身跃下,偷偷拉开雕花格子窗,像猫儿一般敏捷地跳入进去。
罗纱帐、铜香鼎,一张檀木床前,铺着一大块羊绒毯子,宫灯高悬,熏香四逸,所谓神仙洞府,就是这般模样罢。
门外,已经响起宫女们的脚步声,那人急忙脱掉兵服、铁帽,往床底下一塞,撩开纱帐,掀开锦被,才缩进去,就听得吱嘎一声,门开了,有宫女笑盈盈地走入道,「殿下,该起了,都过正午了。」
帘帐抖了几抖,便从里面传出一声长长的哈欠,声音沙哑地道,「都这么晚了……」
「是的,殿下,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宫女熟练地挽起纱帐,用铜钩固定,另外二人,则打水、倒茶,备好衣物。
永麟半倚在枕头上,睁开着微红的双目,看起来确实是一宿未眠的疲倦容颜。
说起来,这位皇子真是命苦,生母惠妃在怀胎七个半月时,不知怎么的,在御花园里跌了一跤,早早地生产下皇帝的第十子。
而且还是难产,哀叫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不过惠妃连孩子的脸都没看—眼,就这么撒手去了,皇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惠妃原本只是一名才人,但长得貌若天仙,又文采出众,比不得一般的妃子,只懂得拈酸争宠,皇帝钦点她为惠妃,一步登天,荣耀无限。
也就一个月的功夫,惠妃便有了身孕,从怀胎到生产,皇帝一直陪在身侧,三千宠爱集一身,只怪她命薄,享受不起隆恩。
至于永麟,是直到满月才有名字的,因为他高烧不退,滴奶不进,太医几度说该准备后事了,连小寿衣都给穿好了。
这在后宫也不是稀罕事,皇上虽说妻妾成群,多子多孙,但夭折的不在少数,虽然让人觉得悲痛,但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可是正当大家以为小皇子没救时,他却奇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