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回到房中,季明惠的见面礼已经送到了,碧元在那里看得一惊一叹的,招了招手道:“大姑太太真是出手不凡,姑娘快来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
当年沈氏也算有不少的好东西,虽然如今都被柳姨娘锁在了库房里,但到底碧元与红英也算见过一些,此时这般惊叹的模样,倒让季重莲带着一丝好奇望了过去。
红木八角的圆桌上赫然摆放着几匹布料,有羽缎大花的,也有缂丝轻绸的,还有藕荷色与天青色的绒缎各一匹,月白色的雪绫缎两匹。
红英也在一旁数落着,却是笑得开怀,“这雪绫缎可以为姑娘和少爷做几套贴身的衣物,羽缎做披风,绒缎的做外衣,咱们可有得忙了。”
“还有这匹缂丝的……”
红英的手抚过那匹缂丝轻绸,却是一触就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季重莲,迟疑道:“姑娘,这缂丝这般贵重,您看是……”
“先留着吧!”
季重莲沉默地点了点头,这样招摇的东西她眼下可不敢用。
这缂丝又称刻丝,是最传统的一种挑经显纬的丝织品,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成,在前朝时便一直是皇家御用织物之一,常用以织造帝后服饰和摹缂名人书画,因织造过程极其细致,摹缂常胜于原作,常有“一寸缂丝一寸金”和“织中之圣”的盛名。
即使现在缂丝已经不是皇室所专用的,但它的珍贵也是毋庸置疑的,在季家,除了老太太和几房太太有个一两件缂丝衣裳,便只有柳姨娘那处才有。
红英应了一声,碧元又有些兴奋地打开了那只满雕着缠枝花卉的黄花梨木匣子,献宝似地捧到季重莲眼前,“姑娘快看看这支簪子!”
季重莲抬眼望去,只见匣内一片流光溢彩,珠翠生辉,一支蝙蝠纹镶东珠的颤枝金步摇正静静地搁在红色的天鹅绒布上,金红一片煞是耀眼。
季重莲伸手拿了过来顿时觉得很有分量,这明显是赤金打造的,再有那颗东珠镶嵌着便价值不菲了。
“这些礼物太贵重了。”
季重莲“啪”地一声关下了匣子,沉着脸道:“宇哥儿那里大姑母送了什么?”
“回姑娘的话,有一方端砚、还有芦苇画和纸笔,另有一套歌窑的白瓷茶具。”
这些东西是红英帮忙给收下的,所以她最清楚。
“其他人那里都送了些什么,碧元去打听打听再来回话。”
季重莲的脸色更加凝重,转头便对着碧元吩咐了一声,碧元愣了一下,这才应了,赶忙便出了房去。
☆、第【13】章 以己度人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红英比之碧元要心思缜密些,立时便发现了季重莲的异样,在看了那满桌子的东西,她心头也沉了沉。
熟话说重礼之下必有所求,可他们家姑娘尚且年幼,也帮不到什么忙,大姑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只是若是真的收下这些东西,他们家姑娘必定要心里不踏实了。
红英此刻所想也正是季重莲心中所忧,她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背脊,眸中的神色却是闪烁不定。
红英用白净的瓷杯倒了温水递了过去,来到翡翠潭后要忙着一番布置安排,又要整理收拾箱笼,也没空出时间烧壶热茶,这温水还是她唤了一个粗使丫环给提来的。
季重莲抿了一口,这才觉得口中没有味,目光向杯中望去,见着清水中沉浮着几片黄色的花瓣,不由偏头看了红英一眼。
红英立时脸上一红,福身道:“刚来这里还来不及煮茶,便就着温水撒了些咱们随身带着的陈年菊花瓣,若是姑娘不喜,婢子立时换别的去。”
“没事,这样就好。”
季重莲笑了笑,紧绷的眉头缓缓舒解开来,或许她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大姑母对他们也是极和善的,处久了便能明白各人性情如何,至少现在看着是不讨厌的,她又想这么多作甚?
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想到这里,季重莲原本还有些纷乱的心绪缓缓沉淀了下来,倒真有闲情去细细体味那陈年菊花瓣中留存的清甜滋味,唇角亦缓缓勾起一抹浅笑来。
红英在一旁看得诧异,闷头想了想,却也不知道为何,想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室内便沉默了下来,偶尔听得季重莲轻声赞叹两句,红英附和两声,主仆间像平时一般细语浅谈。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碧元这才回了房,红英忙拉了她过来,细问道:“可打探到了什么,快回姑娘的话。”
“是。”
碧元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般,喘了口气又抚了抚胸口,这才道:“回姑娘的话,都打听清楚了。”
“几位少爷姑娘那里的东西大致相同,只姑娘这里多了匹缂丝轻绸的布料,还有那支簪子……”
碧元话到这里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季重莲,有些欲言又止。
“那支簪子怎么了?”
季重莲挑了挑眉,唇角却仍然带着笑意,“是不是比其他姑娘的都贵重?”
“嗯。”
碧元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姑娘那里是一支羊脂玉如意云纹簪,二姑娘则是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子,三姑娘是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六姑娘是一只碧玉蕊鎏银梨花簪,除了大姑娘的玉簪稍稍贵重些……可也比不上姑娘的赤金东珠簪子!”
碧元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有留意到红英已在不断地对她使着眼色。
“好了,我知道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脸色平静道:“把大姑母送的那只簪子并那匹缂丝轻绸收起来,轻易别让人见着了。”
“是。”
红英与碧元对视一眼,也渐渐回过味来,忙不迭地齐声应是。
看着俩人动作利索地忙碌起来,季重莲这才搁下瓷杯起了身,又转过一扇草色楠木的七彩琉璃屏风进入了内室。
内室的布置也很清雅,紫檀木垂花拔步床虽然陈旧了些,但历久而弥香,床架上垂下珠罗纱草青色的帐幔,一张红木雕花的梳妆台摆在一侧,暗红漆描金的卷草纹衣柜立在墙角,靠窗的束腰小几上摆着一顶豆青釉双耳三足炉。
这房里的布置真正是贴合了她的心意,难不成大姑母早就料到翡翠潭会给了她吗?
这样的深思远虑,连季重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自己是个穿越人,但她却一点不敢小觑古代人的智慧,就她初入异世这几个月的所闻所见,古代人里聪明的不少,真傻的却没几个,所以她才活得这般小心谨慎。
当然,其中还不缺那有权势且暴虐的,比如岭南王世子李照,若不是他们姐弟跑得快,眼下说不定早就缺胳膊断腿,更甚者连小命都给丢掉了。
岭南王世子李照的传闻她还是这一路听着季芙蓉闲着无事给说道的,这位世子生性凶残,脾气更是怪戾,在他手下侍候的无不小心,还听说他曾经将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的婢女扔给了铁笼里的藏獒,血腥惨烈的结局可想而知。
谢天谢地,他们没有落到这样的人手中,至于未来,且走且看吧。
坐在床沿,季重莲目光四扫而过,唇角缓缓地浮起一抹清缓的笑意,她哼着小调,轻快地蹬掉了足底的绣花鞋,抱起一个秋香色的弹墨引枕便仰面倒下,四肢伸展开来,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惬意。
可当季重莲的目光游移而过,在触及帐顶起伏的绣花图时却倏了一怔,接着猛然坐起了身,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盯着帐顶。
若是说她先前还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的话,那么眼下却能够肯定这必是大姑母刻意的安排,因为那帐顶的绣物正与她的名字相合,这也能说是巧合吗?
那一朵朵半开或是盛开的莲花,花瓣舒展,荷叶相连,就像卷起了一簇簇波涛,充满了诗情画意,绣工精湛,针脚细密,隐隐透着瑰丽的光泽,一看便是费心去做的,绝对不是草草而就。
怪不得季紫薇在央着大姑母讲述这几处苑落的妙用时,大姑母要极力突出其他苑落的好,而单单掠过了翡翠潭,这里,真的是留给她的吗?
想到这里,季重莲眼眶不由一红,若是她起初以己度人,那也要自己有让人利用的本钱不是,可她有什么?
孤女一个,弱弟相伴,祖母不疼,父亲不喜,却偏偏得了大姑母的怜爱。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没有算计,也有因由,只是大姑母会不会告诉她,这就不一定了。
但无论如何,季重莲如今对季明惠有的只是满满的感激,或许今后在这陌生的老宅里,他们姐弟也重新有了盟友或是依仗?
☆、第【14】章 柳氏心思
碧幽阁里一片寂静,不过黄昏刚过,苑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廊下,飘摇轻摆的姿态就像一朵艳丽的红花。
柳姨娘梳洗之后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头青丝不过垂垂地挽了个松髻,插了支碧玉发簪,一身烟青色遍地织锦的松软家常长袄包裹着她窈窕的身形,袍尾斜搭在了脚踏上,一个着松花色小袄刚留头的小丫环轻巧地跪在一旁,低垂着目光,默不作声地拿着美人捶敲打伺候着。
合巧了离开上京时老太太说要精简府中人员,她早就看屋里两个狐狸精不顺眼,若不是当年沈氏硬塞给她,又是看了老太太的眼色,她说什么也不会收下,如今趁着离京之际便打发着嫁了人,眼下留在身边侍候的都是从小丫环提上来的。
青涩些不打紧,慢慢调教就是,以免长出了几分姿色就以为能爬上主子的床,这种丫头才是断断留不得的。
“老爷回屋了!”
屋外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声响起,柳姨娘微闭的眸子陡然增开,踢了一脚腿边的小丫头,“水灵,快去煮壶铁观音来,清润明目,老爷最喜欢这个味了!”
“是。”
水灵应了一声,利落地收拾着东西,见着季明宣进了内室,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倒退而下。
“这几个小丫头还算机灵,就是年纪小了些!”
季明宣收回了惋惜的目光,看向柳姨娘的眸中蕴着一抹笑意。
柳姨娘娇嗔了一声,眼波一转,上前为季明宣褪去了披风,这才拉了他坐在榻上,一边为他捏着肩,一边低声细语道:“那可不是,本来也是想挑些个年纪大点的,但年纪大了又留不住几年,到时候人一走还要重新调教,那可累人得紧,老爷也不想看着妾这般辛苦嘛……”
“什么都是你说的有理。”
季明宣拍了拍柳姨娘的手背,感觉到那细嫩爽滑,不由拉着过来亲了一口,又惹来柳姨娘一阵娇笑。
“这碧幽阁你可还住得习惯?”
季明宣顺势拉过柳姨娘坐在腿上,双手圈住那细腰,又凑近了她发间深深一闻,顿觉一阵甜香蹿进鼻头,他忍不住打了个机灵,眸**沉,手也不规矩地从长袄的夹缝中探了进去,一阵揉捏戏弄。
柳姨娘轻喘着依在季明宣肩头,娇媚地在他耳边吹着气,“若是老爷经常歇在碧幽阁,那妾一定住得更舒心。”
从前有季老太太盯着,季明宣一半的时日都要睡在外院的书房,名曰发奋图强,可谁知道他背地里在看什么野史鸟书,以致于奋发几年还只能走这捐官一途,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便反将这股怨气转向了柳姨娘,越发不待见她。
美色误人,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理!
“乖……”
季明宣呼吸渐沉,双手也没歇着,一颗一颗解开了包扣,低哑道:“这几日刚刚回到祖宅,总要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只盼着她一门心思全都转到老爷子身上,不再盯着我不放,我就天天歇你这儿!”
“老爷坏死了!”
柳姨娘娇笑着打了季明宣两拳,任由他埋首在已经敞开的襟口,眼珠子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太爷起复的事情真的无望了?”
“这个说不准,帝心难测……”
季明宣微微一怔,含糊地应了一声。
“依我说,老爷不做官也好,”柳姨娘说到这里,话音转凉,竟然带了几分萧索之意,“想父亲从前也是兢兢业业,哪知道被人诬陷才丢了官,咱们一大事子这才……若非不然,妾早已是老爷名媒正娶的妻,薇姐儿与天哥儿如今也不会顶着这庶出的名头……”
季明宣皱了眉头,身体后仰了一分,原本的热情立时像被浇了盆冷水,看了一眼柳姨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这也不是我想的……”
好好的情动欲发,你配合着不就是了,偏偏说些煞风景的话,若不是季明宣了解柳姨娘的性子,眼下只怕已经发了火。
目光四下里一转,却早已经没了从前那两个俏丫头的身影,季明宣这才记起两个丫头已经放出去嫁人了,如今侍候在柳姨娘身边的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