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了碎冰的木桶,即使外边是艳阳高照,一入了亭子仍然能够享受夏日的冰凉。
蒋音兰已经透过薄纱见到了季重莲一行漫步而来的身影,不由转向一旁正逗弄着煜哥儿的东方透,笑道:“裴夫人他们来了!”
东方透手上一僵,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只抱了煜哥儿在怀,沉声道:“你看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从前在梁城难道你们没见过吗?如今咱们俩人交好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见见裴夫人也是应该!”
蒋音兰说着已是起身迎了过去。
东方透闷闷地抱着煜哥儿,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原本是一家人好好地聚聚,也不知道蒋音兰打的什么主意。
“儿子,你今后可别像你娘,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了!”
东方透抱起了煜哥儿,爷俩鼻尖触到一起,大眼瞪小眼的模样特别可爱,煜哥儿被弄得痒痒已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厢蒋音兰已经与季重莲寒暄上了,笑着带着他们一行人步进了亭子里。
季重莲一抬眼,正好与转身过来的东方透视线一对,随即一触即分。
这样细微的举动却没逃脱蒋音兰的眼睛,她眸色一沉,撇过了头去。
“东方大人,倒是没想到你竟然回京了!”
季重莲大方地与东方透见礼,又牵了几个孩子到跟前,弯下身子低声道:“知道该叫什么?”
“东方叔叔好!”
三个孩子齐齐地唤了一声,霜姐儿的声音特别响亮,模样也笑得最甜,筝姐儿腼腆,元哥儿又长得虎头虎脑的,姐弟三人站在一处自然是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东方透的目光一一扫过,不由便笑了,“霜姐儿与元哥儿倒是都长得像阿衍,不过筝姐儿最像你……”
东方透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蒋音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同了,甚至隐隐带着丝冰冷,与昨儿个夜里的火热判若两人,他惊觉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与嫂子的确在梁城就是旧识,如今也是好些年头没见了,所以……”倒是隐去了他上次回京时与季重莲在寺庙里相见的那一出,他直觉里说出来准没好事。
蒋音兰却是转瞬就恢复了表情,捂唇一笑道:“怎么没见?那一年咱们成亲时,裴夫人还来洞房里观了礼,你们难道没见着?”
“喔!”
东方透原本还有一丝紧张,以为蒋音兰知道了寺庙里的那事,如今听她这一说这才恍然地拍了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季重莲已经察觉出气氛的不寻常,转身便让安叶与浣紫带了几个孩子出去玩耍。
蒋音兰笑了笑,将煜哥儿抱在怀里,又凑到季重莲跟前,“看看煜哥儿现在长得像不像他爹爹?”
季重莲仔细看了一眼,煜哥儿刚生出来那会长得的确像蒋音兰,不过眼下嘛倒是与东方透有几分神似,她不由笑着点头,“煜哥儿是你们俩的孩子,自然是集合了你们俩的长处,如今越长越俊俏了!”
“还是你会说话!”
蒋音兰笑着看了季重莲一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掩住了眸中的一片冷意。
季重莲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由心下一沉,只怕今日是宴非好宴!
眼见两个女人聊上了,东方透也不好插话,只在一旁站着,片刻后等俩人话音一落,才急忙道:“音兰,要不我也带煜哥儿出去走走,让你们俩好好聊聊!”
说罢逃也似地抱起煜哥儿往亭外走去,也不管蒋音兰答没答应,实在是再杵在那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女人和孩子们的聚会他为什么要插上一脚,东方透越想越觉着今天走上这一遭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挥退了左右的丫环,季重莲这才走到桌边亲自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了蒋音兰,“今日若知道是你们夫妻带着孩子同来,我便不来讨这个嫌了!”合着她是被叫来做灯泡的,而且她觉得蒋音兰今天的反应也有些不对。
蒋音兰扯了扯唇角,眸中却全无笑意,转身自个儿坐在了桌旁的圆凳上,自然也没接过季重莲这杯向她递来示好的茶。
她心里的确很怄,为什么她的丈夫心里有着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被她视为知己的季重莲?
也许他们相识在前,可如今一个罗敷有妇,一个使君有夫,怎么看都俩人都不能走到一起,更何况她也知道季重莲对裴衍的感情有多深,更别说他们还孕育了三个孩子,夫妻之前的纽带只会更深。
蒋音兰知道这事或许怪不到季重莲的头上,除了东方透在看向她时的目光有些异样,季重莲对待他的态度却很是坦然大方,这也是在间接地传递一个信息,他们俩人绝无私情,仅仅是从前相识罢了,或许还因为裴衍的关系所以比一般人的关系要好上几分。
季重莲摇了摇头也坐在了一旁,将手中的茶杯推到了蒋音兰近前,关切地问道:“音兰,你今儿个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是因为东方大人吗?”
“我……”
蒋音兰咬了咬唇,抬起的眸子已是微微泛红,一番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其实她对季重莲也感到有些愧疚,今日相约本来目的就不纯,枉自俩人还以知己相称,她岂不是亵渎了她们之间的这份情谊?
季重莲心思慧黠,又回想了一遍今日发生的种种,再结合蒋音兰夫妻不同的反应,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不由摇头一叹,轻轻握住了蒋音兰的手,诚挚道:“音兰,你若是怀疑我与东方大人有什么,那我可以告诉你,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今后也不会发生,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夫君一人,就算其他男人再好那也入不得我的眼。”
心思被人窥破,蒋音兰一下羞红了脸,赶忙尴尬地撇过了头去,咬唇道:“谁让你说这些的,我又不是不相信你……”说到最后已是低若蚊蝇。
季重莲笑了起来,摇头道:“可你表现出来的一切正说明你不信任我啊,不然今儿个你们夫妻相聚干嘛要拉上我来?这是试探我呢,还是试探他?”
“重莲,你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蒋音兰紧张地左右地看了一眼,她其实是怕被东方透给听见,她何曾这般小心过,若不是因为心里真的在乎,她也不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事都别窝在心里,这样各自保守着秘密,夫妻关系渐渐就生分了,若是你真的喜欢他,何不对他敞开心扉,你这样好的女子,是值得世间上任何一个男人真心相待的!”季重莲说到最后还对蒋音兰眨了眨眼,促狭道:“说真的,你那么美,我还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就你嘴贫!”
蒋音兰娇羞地嗔了季重莲一眼,其实她们本是心怀坦荡之人,若不是因为种种猜测和怀疑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许真像季重莲所说,有心事摊开说来得好,不然一直憋在心里早晚就成了病。
想到这里,蒋音兰不由起身郑重地对着季重莲行了一礼,歉意道:“今儿个是我太小心眼了,重莲,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季重莲笑着拉了蒋音兰起身,“我也希望你们夫妻合合美美,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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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夫妻释然,姐妹相聚
看着煜哥儿安然入睡后,东方透回到了正屋,问了丫环才知道蒋音兰已在内室里等着他了。
穿过月洞门,再撩起一汪冰蓝色的珠帘,东方透倚在门框边,看着蒋音兰正坐在不远处的红木雕花镜前对镜梳妆,长发披散在她身后犹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她手中握着黄杨木梳,正透过铜镜里的影像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东方透放下了珠帘,几步走到近前,拿过蒋音兰手中的木梳,轻轻地为她顺着长发。
俩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很是静谧。
蒋音兰的发上抹了桂花油,所以梳起来很是顺滑,淡淡的花香味萦绕在鼻端,东方透不由牵唇笑了笑。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他会亲自为自己的妻子梳头。
那个时候在梁城,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亲,退了与叶瑾瑜的婚事本就是他心中所愿,他漂泊浪荡惯了,没有哪个女人的温柔乡会是他想要的归宿,直到遇到了她……
也许季重莲是他第一个钟情的女人,可是这种隐秘的感情是无法诉诸于口的。
而他对她的感情也许仅仅止于欣赏与爱慕,但那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美好的梦。
与蒋音兰成亲他没有排斥,年纪大了他也该成家了,不仅是对父母的一个交待,而且眼下处在这个位置上,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后援,蒋阁老恰恰能够成为这个人。
所以,这才有了他与蒋音兰成为夫妻的事实,更何况如今他们还有了煜哥儿。
他的妻子貌美温柔,心细如尘,论聪慧机敏不比任何一个女子差,只除了胎时带的弱症。
可这次回到上京城里,他也觉得蒋音兰的身子好了许多,似乎一场生育之苦让她破茧重生宛如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至少在承受欢爱时不会再如新婚时那般轻易晕厥过去,那份热情与火辣让他有种如痴如醉的感觉。
他相信夫妻不仅是在心灵上的契合,灵与肉的结合才能使彼此的感情有长足的进步,至少这一次俩人在一起他就感觉轻松多了,这样的相处应该才是夫妻的正道。
就连见到季重莲时他的感觉也没有从前那般强烈了,他可以单纯地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甚至还觉得这种女人的聚会他最好回避,而且他也在意蒋音兰的感受,这次他明显发现了她的不对味。
究竟是哪里呢,他也说不出!
只是从庄子归来时,她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让他窥探不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了,别再梳了!”
铜镜中只能看见东方透模糊的身影,连他的表情都看不出来,蒋音兰嘟起了唇角一把便攥回了自己的发,转身微仰着头看向他。
“你……这是在生气?”
东方透微微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蒋音兰。
在他眼中,她总是善解人意,明理大度的,就算会有不情愿不喜欢那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也许阁老的嫡女就有这种教养,他虽然不敢恭维,但也觉得这样很是省事,至少那些纠缠不休的女人就让他觉得烦。
“没有!”
蒋音兰闷闷地低下了头,遇到一个迟钝的男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泄气地站起了身,想绕过东方透,没想到手臂却又被他给握住了,“你的确在生气!”这次的口气是肯定的。
“是,我是在生气,”蒋音兰唰地一下抬起了头来,面色一敛,咄咄逼人,“有谁说过我不能生气的?难道我就不能有喜怒哀乐,每天只做个会笑的瓷娃娃?这样你才满意是不是?”说着已是撇过了头掩住了眸中骤然升起的泪意。
东方透皱眉,心中的烦躁一闪而过,可他还是耐着性子扶住了蒋音兰的双肩,恁是将她的脸给转了过来,待见到她红红的眼眶,心中顿时一紧,赶忙道:“音兰,这次咱们不是好好的吗?你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或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蒋音兰一张俏脸紧紧地绷着,还是咬着唇不说话。
东方透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今日发生的种种,他并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啊,至少去的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不过到回的时候好像就换了张脸色,只是那时他忙着和煜哥儿逗乐没在意罢了。
难道是……难道是因为季重莲?
东方透心中一滞……这不会吧?
就算他曾经对季重莲有那么一点隐秘的情愫,可他谁都没说过,这种觊觎朋友妻子的事他怎么说得出口,又怎么做得出来?
想想不犯法吧?
他就是那时有些头脑发热胡思乱想了一阵,半点没有亵渎她本人的意思,再说这事过了也就过了,连他自己都当作南柯一梦,谁还会揪着不放?
“音兰!”
东方透轻轻摇着蒋音兰的肩膀,从她嘴里探查不出什么来,他也只有耍赖到底了,“就算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你也当是我错了,别生气,别不开心,再这样皱眉当心就不美了!”
东方透笑嘻嘻地哄着她,“你再好好看看我,今夜哄咱们儿子睡觉可真累人啊,我也照你的吩咐给他讲故事,不过我说的都是怎么打仗,怎么打胜仗,怎么将那些野蛮子打得东躲西藏,煜哥儿爱听,我看他将来必定会子承父业,做个安邦定国的大将军!”
蒋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