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点了点头,转身时唇角微翘,足间一点,便化作一道黑影渐渐消失不见。
季重莲默了默,这才转头看向那倒吊在横梁上的两个男人,拇指与食指不觉在下颌处轻轻刮了刮。
情况太紧急,裴衍没有时间细细盘问他们,只大概知道了齐湛等人的位置便先行离去,那么剩下她在这里,自然有大把的时间问出她想知道的一切。
“两位大叔,你们虽然断了手,但舌头仍是好的,若是闲得慌,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
季重莲慢慢地踱步到俩人三步远的距离,从她这个位置能够真切地看到裴衍给这两人打的绳结,很繁复很扎实,一看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她更放心了,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丫头片子,咱们咬死了不说,你又待如何?”
矮胖子似乎刚才在裴衍那里受够了窝囊气,此刻看向季重莲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丝怨毒,若是没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又怎么会勾出裴衍那个煞星。
黑瘦男人倒是抿紧了唇,虽然额头痛得冷汗直落,可他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姑娘,甚至看到她的笑脸,他目光更是一紧,心底隐隐浮上了一层惧怕。
季重莲缓缓拔下了头上嵌了一溜珠花的素银簪子,尖端一点银芒闪烁,看起来很是锋利,她轻轻地点在腕间,唇角含笑,宛如绽开的夏荷,“我曾听人说过,让人最好的死法并不是一刀了结地痛快,而是让他感受到自己一点一点逝去的生命永远无法得到挽回和救赎,你们……想不想试试?”
季重莲唇角笑意柔和,眸中甚至闪着一股温和的期待,平静地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而不是在诉说着如何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你……”
黑瘦男子与矮胖子对视一眼,眸中俱都盛着惊恐,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竟然出自一个八岁小女孩的口中,他们今日里是倒了什么霉,又是碰到了什么样的一对奇葩?
季重莲不是在说笑,她是当真知道如何让一个人感到内心的恐惧直至死亡,这还是在一部侦探小说里见到过,那名罪犯钟意的杀人手法是将被害人吊起来,割开他的手腕与脚踝,让他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掉落的声音,这绝对是一项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煎熬,当血还未流尽,被害人已经给吓死了,最让人感到胆寒的是,在这一个过程中被害人饱受惊吓,一直在死亡的恐惧中徘徊,至死也不能闭眼。
季重莲并不是一个杀人狂,但对眼前的两个男人,她没必要再手下留情。
若是裴衍没有出现,如今她的下场已是可想而知,这两个人又何曾想过对她手下留情?
“谁先来?”
季重莲说话间已是走近了俩人,冰冷的簪头搭在了黑瘦男子的手腕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你不想说,那便看着自己血流至死吧!”
“你……你不会的!”
黑瘦男子脸色一变,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在赌,赌季重莲只是恐吓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胆量。
“谁说我不会?”
季重莲冷笑一声,咬紧了牙,眸中现出一抹愤恨,“你们那样对金姑娘时,有没有想过她会怎么样?你们若是将我捉在手中,又会放过我吗?还有碧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死十次都不够!”
“还是……你来试试?”
季重莲目光调转,簪头轻轻滑过矮胖男子的手腕处,犹如冰凉的毒蛇在吐着芯,他只觉得全身充血,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连声求饶道:“小姑奶奶,我说还不行吗?你问什么,我都照实说!”
“胖子!”
黑瘦男子斥责了一声,那话语里警告的意味很是明显。
季重莲轻哼了一声,显然没将黑瘦男子放在眼中,只看向矮胖子,低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这里?”
还以为季重莲是要问什么,矮胖子略微松了口气,黑瘦男子的眸中却是闪过一丝紧张。
“老实说,若有不实,我可就要在你手腕上扎个窟窿!”
季重莲手中的簪头又一次抵了上去,矮胖子略微觉着有些痛,忙不迭地说道:“咱们是北地的难民,北地遭了灾,这才往南方而来!”
说到这里,矮胖子略微得意地向黑瘦子使了个眼色,谁知唇边的笑意还未拉起,他已是觉得手腕间一阵剧痛,不由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说谎!”
季重莲冷静地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一手已经稳稳地拔出插在矮胖男子手腕中的簪子,看着血水喷涌而出,她心头微微一怔,面上的表情却是绷紧了,恁是没有让自己显出一丝惧怕和怯懦。
☆、第【56】章 绝地反击,秋后算账
“你来说!”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黑瘦男子,她绝对不是残忍嗜血之辈,但若不见点血,这些人又怎么会说老实话。
“这……”
黑瘦男子咬了咬牙,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也没料到季重莲说做就做,下手毫不留情,哪有半丝世家名门姑娘的娇柔劲,活脱脱的一个女煞星。
可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只得说了。
“这么说……你们果真是混在难民里的盗贼?”
季重莲挑了挑眉,起初之所以肯定那矮胖子说得是谎话,完全是因为他们俩人的身手,一般的百姓谁没事会练着武,要么就是一把庄稼汉,这俩人话里带着流气,完全找不到一丝庄稼汉憨厚淳良的影子。
即使天灾人祸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子,但总会有一点本质的东西残留着,可这俩人完全没有,季重莲只能肯定他们本性便是这样,至少成为这样的光景已久,绝对不是几个月的时间能够造就。
“你们有多少人?”
季重莲的目光转向了矮胖子,他一个哆嗦,已是抢着道:“咱们的兄弟有一百多人,难民有些归顺了咱们,合起来至少有三百来个……好姑娘,你给我包包伤口吧,再这样流着血我就快没了……”
矮胖子说到最后已是一脸哭相,他可真不想看着自己血流至死。
“怕什么,你血多,死不了!”
季重莲白了矮胖子一眼,就着他的灰布衣衫擦掉了簪头的血,转头便坐在一旁思考起来。
难民和这些盗贼是不同的,他们或许只是迫于生计才与这些人走到一起,真正杀人放火的事情应该不敢做,但不排除那些心思放野了犯下了罪行的。
若是这些人真地包围了外院,将这里与外界阻隔了起来,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抗?
这些盗贼的人手不算多,而且不敢真地与官府杠上了,想来是料到观音诞这一天来拜祭的大户人家多,暗地里了逮了他们这些人,或许也是想换些赎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转战另一个地方。
谁知道他们这一路犯下了多少罪行,怎么就没有人知道呢?
季重莲皱着眉陷入了深思。
半个时辰过去了,裴衍终于一脸凝重地回到了这里,季重莲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如何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裴衍摇了摇头,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季重莲。
外面的情况可是比他想得要严峻,也亏得这处偏僻,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来,季重莲这才能无碍。
他小心翼翼地潜到南角的偏院,果真见到了齐湛他们被绑了困在屋里,生命暂时无虞,还有两个人在那里守着,他不想打草惊蛇,又各处看了看,想掌握全面的动向。
女眷已经被汇聚在了一处,余下的世家公子少爷们也被依次绑了起来,他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但大抵知道这些人暂时还不会轻举妄动。
有人挟持了方丈,关闭了后院的大门,前面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时至正午,香客们也渐渐少了起来。
他一人不可能分救两边,若是当真打草惊蛇,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另一方的危情。
见裴衍不说话,季重莲便将自己问到的说了,“他们是混到难民里的盗贼,不过一百人,难民还有两百来个,若是将这帮人压伏住,那些难民应该不会起事!”
裴衍惊讶地望向季重莲,这事情她是怎么打探到的?
目光扫向那倒吊在横梁上已是面无菜色的两个男人,矮胖子手腕上那一抹鲜红早已经凝固,可地上却有不少的血迹,想来是被人用了刑的。
“你做的?”
裴衍挑了挑眉,他早知道季重莲不是一般的姑娘,有勇气,有胆识,亦有些小聪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怕他们不说,只好用了点小手段。”
季重莲摊了摊手,面上似不以为意,只她知道自己心中却是在打鼓,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扎进了掌心,这是她第一次手染鲜血,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裴衍深深地看了季重莲一眼,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今后这种血腥的事都交给我去做,你只做那朵清雅的莲,永远别再沾染淤泥!”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心中顿时翻过万千的感觉,复杂难言,一股酸涩袭来,她连忙撇过了头去,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像一种誓言,又像是一种贴心的呵护,在这一刻,季重莲心中觉得暖暖的,裴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知不觉间向上提升了一些。
季重莲低下了头,微微翘了翘唇角,又听得裴衍的声音响起,“你的丫环没事,女眷们都被聚集在了一处,我倒是见到和你在一起的几个姑娘,只从穿着打扮能够分辨得出,样貌便不得而知了。”
在来广福寺的路上,几个姑娘都是戴了帷帽的,面容看不清,到是穿着的衣饰裴衍晃眼间记得,此刻回想起来,大致能够确定。
季重莲抚了抚胸,她们没事她便能放下心来。
“裴家舅舅,”季重莲咬了咬唇,低声道:“若是你能和这寺里的武僧通通气,同时行动起来,既能治住盗贼,又能救下方丈和一众香客,这样不再受到掣肘,才能施展手脚将他们全部治服!”
裴衍沉吟道:“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是……”
寺院里的武僧的确不少,因为盗贼挟持住了方丈,反倒觉得有惊无险,便没有对武僧管束着,任他们呆在内殿里,就算这些武僧精通棍棒拳脚,只要刀架在方丈的脖子上,便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而且这些武僧没有人组织领导也完全失了主意,空有武艺在身,如今却是一盘散少,毫无对敌之策。
裴衍只是觉得不好将这股力量凝聚起来,再说谁去挨个知会他们啊,这也是个难题。
若是他暴露了自己,再想顺利行事怕是难了。
“我去!”
季重莲想了一想便明白了裴衍的顾虑,她二话不说地将自己的绢帕摊在地上,又用木棒沾了矮胖子的血写了几个字,之后握紧手中的绢帕,笑着摇了摇,“你就呆在这里,我让他们来找你!”
*我等着你*
“这怎么行?”
裴衍皱了皱眉一脸地不赞同,他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将季重莲先送去安全的地方,又怎么能再将她送入虎口?
“我人小,又是女子,必定不会有人防备,到了内殿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迷失了道路误闯进来,不是比你更能便宜行事。”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季重莲已经在心中设想了种种后果,这些人既然是求财,那么必不会轻易杀人,多一个人头指不定还能多一份赎金呢,他们不会这样傻,再说还是对着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季重莲这样想着,信心便陡然升了起来,一脸期待地看向裴衍,她也想得到他的鼓励和支持,“再说,若是我真有危险,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是不是?”
话到这里,季重莲心中已是浮上了一层暖意,虽然裴衍性子阴晴不定人也是喜怒不辨,但无可否认的,两次救她于危难中的都是他,她也不知道对他哪来的信心,就能如此地笃定。
“你这丫头……”
裴衍张了张嘴,话到一半却忽地笑出了声来,倒是让季重莲有些莫明其妙的感觉。
这种被人信赖和依恋的感觉他可是有多久没有试过了?
裴衍自嘲一笑,虽然父亲的名声一落千丈,没有了势,他们还有财,家中积留的财富足以让他们一生不愁。
可在彭泽,他是人们以为始终摆脱不了上京纨绔习性的公子哥儿;在母亲眼中,他是不求上进,只知武枪弄棍的不肖子;在姐姐眼中,他更是个长不大不知世事的孩子。
在他们眼中,或许他裴衍什么也不是。
可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苦闷与压抑,他读书只爱兵法与谋略,读遍山川地理人情,却就是不想碰那文章做学的八股文,父亲苦读十年一朝得中,最后又得了什么下场,他不想重复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