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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勤政,这五月才过半,新进的一批进士的任命便下来了。
季宁被放了余姚做知县,地处江浙一带也算是离老家近些,裴氏连房子也省得买了,若是觉得两相奔波不算远,一大家子便可以直接过去住旧宅,或是住在季宁的任上也行。
季崇宇倒是不出所有人的意料顺利考中了庶吉士,但因为出了皇后那事,季重莲也一再告诫过他,让他凡事低调,切勿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连那一众想为季崇宇说媒的夫人都被季重莲一一推了回去,为了应证她对皇后所说季崇宇不宜早婚的事,这些是必须要做的。
季崇宇倒是能够理解季重莲的做法,心中也存着感激,只道:“我本就不想与皇家有什么牵联,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前朝也不是没这样的事,姐姐做得对,咱们还是谨慎些来得好,只是皇后娘娘那边……”担忧地看向季重莲,“姐姐就这样抹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她会不会为难于你?”
“这你倒不用担心。”
季重莲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姐夫的地位稳固,皇后娘娘就不会动我,再说从前咱们在梁城时还算有些交情,这一次也不过是……”感叹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季崇宇的肩膀,“姐姐就怕耽误了你的亲事。”
季崇宇摇头笑道:“我年纪也不大,就算晚个几年成亲也正常,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
季重莲只能笑着点头,也为季崇宇的知事明理豁达通透感到欣慰,不纠结于眼前的利益,将眼光放得长远才是智者所为。
余姚那边的上任期限很紧,收到任命文书之后裴氏就开始收拾整理行装,预计三日后就要启程。
季重莲自然也帮着准备了一应物品,就怕他们在余姚那边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没个照应的人。
离开的前一日,裴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郑重地与季重莲辞行。
季重莲让琉璃做了些可口的小点心,招呼着两个孩子到隔壁的花厅里坐坐,这才拉着裴氏的手进了内室。
内室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放着一个雕着缠枝花纹描了金漆的黑匣子,季重莲拿了起来递到裴氏手中,“姐姐与姐夫要离开上京城了,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这些姐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裴氏看了一眼季重莲,伸手打开了黑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摞银票,她随手一翻,竟然全是百两的银票,不由诧异道:“怎么有那么多的银票?不,我不能收!”
季重莲笑着拉了裴氏坐下,“平日里阿衍也会给我些家用,还有铺子里的营生,慢慢地就攒起来了,给姐姐的只是一部分,也不是全部,你放心收下就是!”
“不行,就算这是仪程,你也给的太多了!”
裴氏扣下了盖子,将黑匣子重新推到了季重莲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眼下阿衍又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照看着三个孩子,多点银子傍身也是好的。”
季重莲掩唇一笑,只眸中划过一丝感动,“姐姐放心就是,孩子们那一份我都留得好好的,这些银子就是给你们的,”眼见裴氏又要推拒,赶忙摆手道:“姐姐先听我说完,余姚那个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咱们都不知道,姐夫又是新官上任,过去要打点的地方就多了,我还只怕这些银子不够呢,到时候姐姐可就要掏自己的腰包给补上了!”说着便笑了起来。
“若是姐姐再推拒,那就是没把我当作一家人,若是阿衍知道,定会怪罪我的!”
季重莲佯装有些生气地噘了嘴,“难道在姐姐心目中,咱们的情谊还比不过这些身外之物?”
裴氏深深地看了季重莲一眼,最终无奈地一叹,“你这张巧嘴,我说不过你,姐姐收下就是。”
裴氏当年出嫁的时候正是裴家最落魄之时,虽然还能靠着家底过活,但到底在嫁妆上裴母是省了又省的,再加上季宁那闲云野鹤的性子,与他二哥分家时也没捞到多少油水,真正值钱的东西早被他二嫂,也就是陆氏给藏起来了。
俩夫妻不计较,就算只分得了一个小宅院一个庄子并些良田也乐得自在逍遥。
可如今季宁做官了却是不同,官场上的门道虽然季重莲没有摸个透彻,但到底知道钱能通神,再说水至清则无鱼,手上有钱办事也容易得多。
季重莲只是不想裴氏一家人过得辛苦。
“这就对了。”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裴氏的手,又给她倒了杯清茶递了过去,“若是姐姐在余姚呆得乏闷了,尽可以带着孩子上京城来住上一阵子,你知道他们男人一忙起来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咱们女人在一起还能自己找些乐子。”
“好。”
裴氏笑着应下,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孩子的事,眼看着天色不早她便起身告辞了。
☆、第【218】章 母子重逢,恍如隔世
季明惠收到季重莲的加急信之后就在丹阳呆不住了,虽然信中没有明说,可那一个个的字眼都是直击心扉。
什么样的故人要她非见不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她牵肠挂肚?
事实似乎已经摆在了面前,连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季重莲的信中不是写了,那样相似的容貌,那样低沉中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若不是认错了人,她当真会以为是那个人重生了过来。
看完信后,季明惠一颗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可这样的事情在没有得到她的确认之前,她根本不敢告诉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一次她亲自去了西北,不也就是想要确认那只是一场无稽的笑话,可事实怎么样,她只带回了满身的失落与一脸的心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她能够体会出季重莲下笔之时那份颤抖与激动的心情,这让她的希望又不可抑制地向上重重累积了一层。
会是他吗?
会吗?
若是老天垂怜让她的儿子重活于世,她情愿折寿十年!
母亲的那一颗爱子之心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她们愿意用生命来换回自己的孩子的平安和健康,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
在路途中季明惠一刻也没有停歇,幸好她坐的大船顺风顺水,也比走陆路缩短了一半的路程,为此他们家石毅还欠了那货商好大一份人情。
可这些她都管不了,她只想要快些再快些抵达上京城。
若是与那人擦肩而过,只怕她真的会遗憾终生!
在渡口下了船后,季明惠也没有休息,累了就坐在马车里歇上一会儿,终于在六月初赶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的守卫自然认识这位亲家姑太太,朱管事一边让人去里面通传,一边将季明惠给迎了进去。
进了内宅便有采秋作陪,可季明惠哪里坐得住,也不待季重莲打扮收拾出来见她,直接就奔去了上房,让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季重莲牵着霜姐儿甚至还没有踏出苑门,迎面便见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季明惠。
“姑奶奶!”
霜姐儿欢喜地拍着手掌,笑着扑了上去,季明惠赶忙将她抱在了怀里,重重地香了几下,这才转身看向季重莲,所有的话语却像凝结在了舌间,怎么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那双眼睛里闪着的急切与渴盼季重莲却是能够心领神会的。
“霜姐儿乖,跟着浣紫去你师傅那里瞧瞧,娘亲和你姑奶奶有话要说。”
季重莲从季明惠手中接过了霜姐儿,又转递给了浣紫抱住。
霜姐儿噘了噘嘴,有些不舍地看向季明惠,“那姑奶奶一会要好好陪陪我,霜姐儿好想姑奶奶!”
“好,姑奶奶一会儿一定陪霜姐儿好好玩!”
季明惠笑着点头,直到浣紫抱着霜姐儿拐过廊道没了人影她这才收回了目光,“都快小半年了,霜姐儿竟还没忘记我这个姑奶奶,这孩子可真聪明!”
季重莲笑着上来挽了季明惠的手,俩人又往回走着,“我抽空的时候将咱们家里人的画像都画成了一本册子,闲来无事时便教霜姐儿认认,还给筝姐儿与元哥儿瞧着,就是不想让他们感到陌生,也知道自己身边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亲人。”
“你这办法倒是好,回头柔儿的孩子出生了,指不定我就要两头跑了,到时候也给他们弄本画册,这样就算我不在孩子身边,他岂不是也记得我这外祖母?”
季明惠说着也笑了起来,她步伐微顿,留意到身后的丫环已经刻意与她们拉开了距离,这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神色激动地问道:“可是……可是他回来了?”
“姑母说的是哪个他?”
季重莲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倒存了一分戏弄之心。
“还能有哪个他?”季明惠嗔怪地瞪了季重莲一眼,一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孩子那么大了还调皮,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大表哥他……”
季重莲这才抿唇一笑,重重地回握住了季明惠的手,“确实是大表哥,姑母,大表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啊!”
季明惠激动得眼眶都泛起了红,只双手合十地念了声佛,嗓音哽咽道:“回头我一定到各个寺庙里去还愿,你不知道为了勇儿,我几乎将江浙一带的寺庙都给跑了个遍,就是想为他祈愿,可没想到他真的还活着,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祷告!”
季重莲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姑母的诚心自然能够感动天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大表哥知道您这般为他,还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呢!”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季明惠此刻想要再见他的心情已是十分迫切。
季重莲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姑母,这事只怕咱们还要从长计议。”
石勇回到西凉王一众随行下榻的别馆之后就没有再轻易与她联系,她只知道他们一行人还没有离开,她又通过苏小婉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恐怕这个夏天他们都会在上京城里度过,所以时间上倒不是很急迫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勇儿出了什么意外?”
季明惠一听脸色都变了,种种不好的猜测在脑中纷至沓来。
“不是的,姑母你别乱想!”
季重莲赶忙摇头道:“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在书信里季重莲本就不好多说,她也想着等季明惠来了当面和她解释一番,她也是做母亲的,更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既然石勇那边还没有回话,那么见与不见这个决定权就交给季明惠吧。
季明惠这才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将季重莲拉到庑廊下的美人靠坐着,“你慢慢说,我听着!”
季重莲叹了一声,这才将石勇跌落悬崖后失去了记忆,又被西凉人所救的事情告诉了季明惠,到他后来与海兰珠相识相爱,甚至结成伴侣生下孩子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才道:“所以大表哥现在的身份是昆兰部族长的女婿孟魂,不再是石勇了。”
季明惠眸中现中一丝挣扎和痛苦,双手绞紧了裙摆,“可他明明是我的儿子啊,我知道他在哪里,却不能和他相认吗?”
“这也是为了大表哥的安全考虑,”季重莲也很是无奈,只能劝道:“若是您与大表哥相认了,那么他还能回到西凉去吗?那里可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在等着他呀!”
“虽说如今西凉已经归属了大宁,可在这之前,两方开战频繁,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据大表哥所说,在西凉内部排斥大宁人的现象也很是严重,甚至就连海兰珠的哥哥也是死在大宁人的手中,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能让大表哥的身份公诸于众?”
季明惠面色一凝,转而陷入了深思。
季重莲也不去打扰她,只静静地陪坐在一旁,半晌后,才听季明惠轻声问道:“勇儿……他现在过得好吗?”
季重莲想了想当时见到石勇时他的模样,不由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看大表哥过得不错,西凉王很是器重他……最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妻子海兰珠,也爱他们的孩子,若是让他们分别,或是成为仇人,只怕这会让他比死还更痛苦!”
季明惠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沉沉地闭上了眼,嗓音飘浮得好似都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了,“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吧,我可以不见他,只要他能过得幸福!”
“姑母!”
季重莲握紧了季明惠的手,心里也觉得很是难受,“咱们还是可以远远地看上大表哥一眼的,只要他一出别馆我便让人来通知咱们。”
“真的吗?”
季明惠紧闭的眸子倏地增开,眸中绽放出一抹惊喜,话语一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一行泪水已经顺着脸庞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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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日子以来石勇也很是挣扎,他知道自己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