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在上京城里霸权时,斩了十三个世家勋贵连同他们府上的成年男子,那时的午门都累成了一片血海,即使冬日里被雪水洗涮过,听说走过那边的人还能闻到一阵腥臭,那血水只怕是已经入地三尺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季重莲不禁有些骇然,岭南王的残暴之名的确不是虚传,若真的让他做了皇帝,这般喜怒无常,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这个话题略微有些沉重了,沉默了一阵后,季重莲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燕王妃……是不是真地做不了皇后了?”
季重莲轻轻地倚在裴衍的肩头,双臂圈着他的脖颈,极是依恋。
软玉温香抱满怀,裴衍很是受用,不时地在季重莲饱满的红唇上轻啄一口,满足地半眯着眼,笑着逗弄着她,“那你是想她做皇后还是不想呢?”
“自然是不想!”
季重莲立马挺直了背脊,“她做了皇后咱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不过石侧妃……如今石将军封了柱国公,我反倒有些担心了,圣意难测啊!”
“你是怕柱国公功高震主?”
裴衍挑了挑眉,又捏了捏季重莲的鼻头,“这些事情也轮不到咱们操心,总之你相公我没这般就成了。”
“还好还好!”
季重莲夸张地抚了抚胸口,逗得裴衍哈哈大笑,抱着她猛亲了两口,“我怎么讨了个这么有趣的妻子,莲儿,你太可爱了!”
俩人又笑闹了一阵,双双歇在了榻上,看着头顶起伏的帐幔,季重莲有些怔神,转头看向裴衍,他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季重莲盖在被子下的手不由摸索了过去,握住裴衍宽厚的手掌,在他掌心处细细摩挲着,轻声问道:“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吗?”
“嗯,基本上已经有了定论。”
裴衍应了一声,声线并没有起伏,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那是谁……”
季重莲微微侧起了身,目光落在了裴衍冷峻的面容上,恰巧见到他眸中布满的沉郁之色,不由伸出手在他脸庞上抚了抚,轻声劝道:“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若是公公在天之灵看到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心里也能安慰了。”
“皇上已经将张继然投下诏狱……只是我想不到,当年他这样的卑鄙小人怎么还能坐上了首辅之位?!”
裴衍一拳垂在被褥上,整个床架子都晃了晃,他眼中的恨怒一闪而过,片刻后却又归于了平静,想来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早已经能用平和的心态来处置这事。
原来是张继然!
季重莲有些讶然,不过拔出萝卜带出根,裴父出事时,当年的张继然不过是翰林院不起眼的一个小编修,就算是他出手害了裴父,看来也是被别人当枪使了,但这却也不能掩盖张继然向往上爬的野心,不然如何能这般铤而走险?
“除了他……还有几个人,不过有些早已经致仕,有些还已经作古,看着他们老态龙钟的模样,我就算不送他们一程,他们也没什么日子好活了。”
裴衍轻声叹了口气,只觉得多年压在肩上的重担被卸了下来,一时之间他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既然已经查明了原委,如今你就该放下心来了。”
季重莲靠了过去,将头枕着裴衍的肩膀上,轻声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不久后就会下诏为我父亲昭雪,还要将当年的裴府与没收的铺面庄子都还给咱们!”
裴衍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季重莲柔顺的乌发,只觉得那黑发如缎子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是还给咱们住,还是连地契房契一并给了?”
季重莲趴在裴衍的肩头,呵呵笑了一声,实在是她想起在梁城时他们住的宅子,离开时连门钥匙可都还交回到了司徒耿的手中,那宅子他们只是有使用权,却并没有所有权。
“你这个人精!”
裴衍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皇上将地契房契早给了我,明儿个我便将府里的家产都交给你打理,还有五间铺面和上京城城外的两处庄子,若是经营不善亏了本,当心我全部没收!”
“哼,小气!”
季重莲哼了一声,一手揪紧了裴衍的面皮,“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那些死物重要?本夫人帮你管着,那是你的福气,若你这样说,我还不爱搭理了。”
“哈哈,我和你闹着玩呢!”
裴衍笑着哄了季重莲一阵,又将她圈在怀里亲上两口,才道:“那些铺面和庄子上早换了人,但如今我接手后又找回了些从前在裴家当差的仆役,你若是觉得用着不妥,交给林森一家人打理也是一样的。”
季重莲的陪嫁铺子就在上京城里,当时还是一间铺子,如今在林家的打理下已经变成了两间,足可见管理有方,再说是季重莲自己的陪房,她用着也放心。
“真交给我打理了,你就不怕将来血本无归?”
季重莲趴在裴衍的身上,一手卷过他的长发在手指上绕着圈,眉眼如丝,吐身如兰。
裴衍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激荡,一翻身便将季重莲压在了身下,覆身便衔住了她的红唇,在俩人意乱情迷之前,季重莲仿佛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赔在你身上,再多我也甘愿!”
季重莲遂笑着展开了怀抱,用同样的热情回应着裴衍!
一夜无梦,季重莲一睁开眼时,裴衍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褥子,早已经透凉。
琉璃与瑛虹进来服侍季重莲梳洗,她也觉得身上乏得慌,便由得她们摆弄。
浣紫已在一旁抱着霜姐儿,喂她吃清粥了。
“大人可是很早便出去了?”
季重莲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里绰绰的人影,只觉得思绪一时之间还没有转过来。
琉璃笑道:“大人一大早便走了,还嘱咐咱们不要吵醒夫人,让您多睡会儿!”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专心喝粥的霜姐儿,这孩子难得这么乖巧,果然还是文静的时候看着最可爱的。
瑛虹在一边有些叹气,“怎么浣紫能哄得住霜姐儿,偏偏我就不行?!”
琉璃一边手脚利落地帮季重莲挽起了长发,一边对瑛虹说道:“浣紫要给霜姐儿绣小猫小狗小白兔的围兜带着,你又不会,绣出来也没浣紫这般好看!”
一番话说得瑛虹更加泄气了。
“采秋呢?”
季重莲笑着打了个呵欠,还是觉得身上有些乏,可能是赶路久了,如今来到上京城里还没几天,这劲还没有缓过来。
琉璃笑着说道:“采秋姐姐在安排下面人的活计,说等她理顺了再交到夫人手中,到时候夫人便没这般心烦了。”
还是采秋最懂她的心,季重莲笑着点头,目光又转向了屋里的三个丫环,开口道:“昨儿个梁芬值得夜,但如今你们几个又要轮流着帮我带孩子,怕人手不够用,我预备在上京城再找个奶娘带霜姐儿!”
辞了奶娘后,季重莲本来也预备自己带孩子,可霜姐儿的精力太旺盛了,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桂英那方又要和安叶一起看着三个孩子,也是脱不开手,而琉璃浣紫几个毕竟又是小姑娘,季重莲怕她们带不好孩子。
听季重莲这一说,浣紫忙搁下了手中的白勺,有些慌乱地看向季重莲,“夫人,可是咱们带的不妥?婢子从前在家也带过两个弟妹,知道怎么带孩子,婢子很喜欢霜姐儿,夫人就让咱们带吧,耽搁不了其他!”
季重莲怔了怔,看向浣紫,“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吗?”
“从前是有的,”浣紫抱着霜姐儿,微微红了眼,神色有些黯然,“只是村里发了大水,父母和两个弟妹都被淹死了,只婢子被水冲得挂在了树上这才逃过一劫,后来便被人贩子给卖了……”
季重莲默然,这些从小为奴为婢的姑娘,哪家没有些伤心事,只是她从来不问免得伤感罢了,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更何况她们还那么年轻,还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半晌后,季重莲才看向浣紫,“那我便将你专门提出来,平日与我一同带孩子,其他事情都可以不做,这样如何?”
“夫人!”
浣紫感动得热泪盈眶,赶忙对着季重莲福了福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琉璃与瑛虹一眼,“婢子白日里带孩子,闲了下来也不耽搁其他的事,夫人屋里的事情本就少,针线房也就那几个人,平日里只做帕子鞋袜、帐子褥子那些,遇到家里换季做衣裳都请的外面的针钱班子帮忙赶工,婢子完全忙得过来,就是侍候夫人这方,可能要劳烦琉璃和瑛虹多担待一些了。”
瑛虹性子爽利,闻言忙道:“什么劳烦不劳烦,侍候夫人本就是咱们的份内事,浣紫只要将霜姐儿带好了,便是帮了夫人的大忙!”
琉璃也跟着笑道:“是这个理!”
“得,我说不过你们!”
季重莲笑着点头,“那既然差使都加多了起来,月例银子便也给你们每人涨一倍,回头我就告诉采秋!”
“谢夫人!”
这可是意外惊喜,三个丫环对视一眼,眸中俱都盛着笑意。
“霜姐儿可是吃完了?”
季重莲过来看霜姐儿,她仍是躺在浣紫怀中,竟然是自顾自地玩起了浣紫衣领上的盘扣,似乎在想着怎么样才能给解得开。
“霜姐来,来娘这里!”
季重莲对霜姐儿伸了手,浣紫忙将孩子给递了过去,霜姐儿还留恋不舍地拉着盘扣,嘴里嚷着,“要!要!”
“哈哈!”季重莲笑着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待会在炕头上玩,娘给你拿些旧衣服,咱们解扣子玩!”
“好!好!”
霜姐儿像是能听懂似的,欢快地拍着手掌,上身一直往前倾去,就像是要带着季重莲往炕头那边去。
季重莲心思一动,“霜姐儿乖,咱们走过去好不好?”
霜姐儿生得聪明伶俐,但就是不爱下地,如今满了周岁,学得快的孩子早该走路了,她却只是在炕头上爬来爬去,这一点让季重莲有些头疼。
浣紫跟着站在了季重莲身边,见着她将霜姐儿放在了地上,霜姐儿却是耍赖似的将两只脚缩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落地。
“霜姐儿,炕头上放了小虎头喔,还有你最喜欢的小铃铛小算盘,娘牵着你,咱们慢慢地走过去好不好?”
季重莲在霜姐儿耳边循循善诱,接着便将她放在了软榻边,牵着她的小手扶在了榻上,琉璃塞了个软蒲团在霜姐儿身后,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霜姐儿,娘可是要先过去了。”
季重莲给几个丫环使眼色,她们收拾了一下纷纷从内室退了出去,连季重莲自己都走近了门帘旁,与霜姐儿至少隔着一丈远,佯装要撩帘子出门。
见着屋内的人都要走光了,霜姐儿瘪起了小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
季重莲这才转过身来,拍拍手笑道:“霜姐儿试着站起来走两步,娘在这里等着你!”说着便蹲了下来,对霜姐儿展开了手臂。
霜姐儿腿脚是有力道的,有时候发脾气的时候踹得人还挺疼,但这孩子懒,就是不学走。
季重莲这样说着,霜姐儿还是不为所动,俩人一个哄,一个爱理不理,最后季重莲佯装发火了,一撩帘子就出了内室。
季重莲不走还好,一走内室里立刻暴出了惊天的哭声,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夫人,要不婢子去看看霜姐儿?”
浣紫在帘外有些焦急,听着霜姐儿哭,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不管她,咱们且在一旁先看看!”
季重莲摇了摇头,这一次却很是坚持,她就是被霜姐儿这些小把戏哄得心软,每次都依了这孩子的性子,长久下去可是不行的。
她们也不是没教霜姐儿走过,只是每次她不是缩着脚,就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就不爱走动,要爬也只是在炕头上爬,这孩子倒有爱干净讲卫生的自觉。
可这样下去怎么学得会走路?
季重莲记得豆芽也是一岁就会走了,还不用人扶,虽然摇摇摆摆的,但别人跌倒了也会自己爬起来再走,女孩子虽然要娇养,但绝对不能太娇气了。
霜姐儿在屋里哭了一阵,听到外面也没有动静,慢慢地就止住了哭声,季重莲这时才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看看霜姐儿在做什么。
霜姐儿坐在蒲团上,起初还是看了看周围,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可小手触碰在地上不是一般地冷,她一下便缩回了手来,再用脚挨了挨地,她的小棉鞋上绣着一对蝴蝶,圆滚滚的小脚踏在地上就像个馒头。
试着脚挨在地面没有手这般冷,霜姐儿眸中有一丝惊喜,两只胖胖的小手撑着榻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夫人,霜姐儿站起来了!”
浣紫惊喜地低呼了一声,季重莲赶忙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虽然心里也很是欣喜,但还想看看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