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便有一股端庄大气,她着一身真红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褙子,头上叠着高髻,飞凤衔珠钗上一颗南珠莹莹润润,耀着她红润白皙的脸庞。
不出所料,这位妇人该是燕王妃周氏。
燕王妃的两侧成八字排开,依次向下坐满了衣着华贵的太太姑娘们,见着季重莲一行人到来,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汪妈妈福了一礼,已是快步行到燕王妃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季重莲便见着燕王妃的目光先是投向了她,又在叶瑾瑜的身上微微一顿后,笑容和煦地说道:“这便是裴太太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季重莲恭敬地说了声“不敢”,这便领着叶瑾瑜向燕王妃行了一礼,原本还跟在俩人身后的安叶与采秋却上不得水榭,只能站立在高台下方等候,但安叶一直注意着季重莲的动静,只要看得到人,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也好应对。
汪妈妈本要将季重莲她们引到坐位上,燕王妃却是对季重莲招了招手,笑道:“来我身边坐。”
季重莲微微怔了怔,紧接着便在一众或诧异或羡妒的目光中大方地坐了过去,叶瑾瑜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地,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燕王妃笑着拉了季重莲手,这才感慨道:“王爷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若是没有裴太太,这一次的蝗灾咱们梁城铁定没法安然度过,你可不知道百姓们对你有多感激。”
季重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谦恭道:“重莲想出的主意不过只是皮毛,若是没有王爷统率着手下一班人亲力亲为,这事也成不了,听说王爷还折了一只苍鹰,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个话题,燕王妃眼里也闪过一丝黯然,“谁说不是,这苍鹰原本养的是一对,这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吃不喝,没几天便也跟着去了,真正是可怜!王爷为着这事也难过了好几天,到现在都没缓过这口气来……”
这话季重莲就不好借口了,只端了茶细细抿了一口,叶瑾瑜在一旁听了却不由瞪大了眼,“连苍鹰都能这般坚贞痴情,倒真是世间少见!”
燕王妃笑着看向了叶瑾瑜,“这位是叶姑娘吧,生得可真好,与我们家明姐儿的性子也像,天真烂漫得紧!”
明姐儿是燕王妃的独女,请封为温宜郡主,眼下也有十岁了,可王妃自从生了这个女儿后就再没有了下文,不然如今燕王府里也就不可能住进这般多的莺莺燕燕了。
叶瑾瑜微微红了脸,“王妃夸奖了!”
说着身子便往后缩了缩,佯装羞涩地躲在了季重莲身后,这些恭维夸奖的话她在上京城里早就听腻味了,她心里对汪妈妈本就已经生出了几分不喜,面对王妃自然也谈不上多热络,至少不会上赶着去巴结。
“不知道叶姑娘是……”
燕王妃对叶瑾瑜的身份也有些好奇,特别是刚才听汪妈妈那一说,直觉叶瑾瑜是上京城里出来的名门千金,若是对燕王有益处的,她少不得要结识一番。
“瑾瑜的父亲是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
燕王妃这次主动问及了,季重莲也不好再作掩饰,以免王妃觉得她们是在拿乔,再说叶瑾瑜的身份也不是秘密,金吾卫本就是天子近臣,燕王妃若是个聪明的,定然知道这样人家的女眷巴结还来不及呢,哪还会给她触霉头。
燕王妃的眸子果然一亮,不仅看叶瑾瑜的目光热烈了起来,连带着对季重莲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燕王妃原本以为丹阳季家不过只是个清贵门庭,眼下季家又没落了,支应门庭的不过一个季明德而已,下一辈的子侄里还没有出仕的,这样的人家不足为惧,所以她待季重莲看似亲热,但却多了一丝敷衍的意味,不过是因为燕王特别交待过,实际上她心里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但季重莲既然能不动声色地与右金吾卫上将军叶轮的女儿结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季重莲的手腕一定不简单,上京城里的贵人都住在了他们裴府,这怎么能不让人另眼相看几分?
燕王妃又看了一眼叶瑾瑜,虽然有心过问叶瑾瑜的亲事,但又觉得第一次见面有些唐突,不过心中却将娘家的子侄都过了一遍,若是能与叶家结了亲,不说对燕王是一项助力,更能增加她娘家的实力,何乐而不为呢?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只要叶瑾瑜还在梁城,她大可以徐徐图之,打探个清楚,而今天她这样善待季重莲,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听说裴大人与东方大人是发小,关系非同一般,裴太太想必也是知道的。”
燕王妃突然起了这个话题,不仅让季重莲有些惊讶,就连叶瑾瑜都竖起了耳朵在听。
季重莲不知道燕王妃是何用意,只能跟着点了头,“东方大人确实与我家大人交好。”
燕王妃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意,这才凑近了季重莲几分,轻声道:“听说东方大人如今还未娶妻,他家中又无女眷,所以想让裴太太给保个媒。”
季重莲心思一动,目光微微扫过叶瑾瑜,这才正色道:“不知道王妃说的是哪家姑娘?”
“我姨母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姓简,名云绮。”
燕王妃说完这话,季重莲立马知道是谁了,就连叶瑾瑜的神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王妃的表妹……简姑娘……
说的不就是他们刚入梁城那会遇到的那个砸了别家马车,还让那家姑娘摔下马来弄了个头破血流的简姑娘,听当时围观的百姓说那的确是燕王妃的表妹,在梁城是出了名的跋扈嚣张。
见季重莲不接话了,燕王妃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接着说道:“云绮虽然是我妹妹,但她母亲去的早,从小便跟在我身边长大,我将她当成半个女儿一般看待,她性子是刁蛮了些,但人品倒是不坏,长相也端丽,若不是她染了风寒今日未出席这宴会,我倒是能引着你们见上一面。”
“喔,这风寒可大可小,简姑娘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季重莲与燕王妃打起了太极,却并不想往下接话,这简云绮岂止是刁蛮啊,东方透虽然随性风流了些,但凭他的家世,配上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还是绰绰有余的,犯不着摊上简云绮这个从小被娇着宠着的小公主。
有燕王妃纵容着,只怕简云绮比温宜郡主还要娇贵蛮横,不然为何这嚣张跋扈的性子连梁城百姓都知道了个遍。
“那东方大人这亲事……”
燕王妃却并不想就此打住,她眉宇间略有几分焦灼之色,显然对简云绮的婚事很是着急。
简家是没落的勋贵,简云绮也没有个兄弟能够支应门庭,她的外家也就是燕王妃的娘家远在武陵,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说简云绮是在燕王妃跟前长大的,王妃心里也痛惜她,只是这孩子从小被宠着惯着,性子太张扬了,说一不二,只要是她认定的,旁人的话半点都听不进去,为了这事,燕王妃也很是头痛。
东方透虽然风流随性,但到底出生名门世家,他的父亲听说不久前已经升任了兵部侍郎,整个兵部除了尚书之外也就是他最大,六部尚书如今又兼任着阁老,下面正经理事的还不是各部的侍郎,所以说东方透的父亲如今在兵部握有实权,是他们不得不巴结的一个对象。
季重莲略微沉吟,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给了燕王妃一个慎重不轻慢的态度,半晌后,才迟疑道:“东方大人家中的长辈毕竟还在上京城里,我虽然算她半个嫂子,但到底也做不了这个主,不若我回去后与我家大人商量一下,给上京城那方去封信,问问他们家人的意见再说?”
这西北与上京城的通信一来一回至少便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再加上中途万一有什么变故,这一拖沓起来时间就更长了。
量媒量媒,也就是要多方思量的,成与不成还是两说,万一东方透家里又在上京城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也不好说。
燕王妃要与东方透说亲,想来还不知道他曾经与叶瑾瑜定过亲,或许当初只是两家私下的口头协议,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这突然退了亲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对双方以后说亲的影响也不大。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燕王妃笑得眉眼弯弯,下巴上微微显出了个肉褶子,三十几岁的女人想要保养得像二十多岁也不容易,毕竟年纪管在那里。
季重莲听说燕王妃比燕王还年长三岁,而三十岁的男人正是风华正茂,也无外乎燕王府中侧妃便有四位,小妾更是数不胜数。
但这并不能说是燕王好色,皇家最重子嗣,多子多福那也是个好事。
季重莲只是笑了笑,心中却是有些无奈,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不过来了趟燕王府便摊上了这等子事,还是燕王妃开的口,她推都不好推。
不过东方透的婚事她到底做不了主,这件事情除了要和裴衍商量,还要问过东方透本人的意见,他家里同意不同意还可以慢慢考虑,只要他们把燕王妃这边的意思带到了就行。
季重莲继续陪着燕王妃说话,间或有其他太太夫人上前来搭话说笑,燕王妃看来心情大好,笑着将季重莲介绍给了在场的女眷。
叶瑾瑜在一旁听得无趣,反倒是自个儿磨起了脚,心里暗自盘算着,若是东方透真娶了那个简云绮,今后家里还指不定怎么闹腾,她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虽然她与东方透的亲事未成,转而以朋友的眼光来看他,才了解了几分他的真性情,这样一个不羁的男子定是要一个温柔有主见的女子才能管束得了,至少得像季重莲一般,不然其他的女人嫁给他那是自己找罪受。
但东方透碰上简云绮,她却不是为简云绮不平,而是为东方透担心。
也许是先入为主,叶瑾瑜心里自然更偏向于东方透,今儿个燕王府摆宴却没见着简云绮,她心里已经暗自生奇,依这位张扬的性格,这样的宴会她又怎么会错过,生病这样的借口她可是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里,叶瑾瑜心思一动,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低声道:“姐姐,这里太闷了,我想到湖边走走。”
叶瑾瑜还未出阁,若要同她一起应付这些太太们确实有些烦闷,季重莲想想便点了头,不过却叮嘱道:“不要走远了,带上采秋!”
叶瑾瑜生性大大咧咧,与人情世故上又是不通,采秋却是稳重的,有她在叶瑾瑜身边陪着,季重莲才能放心。
叶瑾瑜刚想说“不用”,但转念想着若是她拒绝季重莲不免生疑,这便应了下来,到时候采秋跟着她,难道还能不听她的话吗?
叶瑾瑜带着采秋漫步在母子湖畔,渐渐地远离了那座水榭高台,梁城的太太夫人们也是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这才纷纷到季重莲跟前凑趣,明眼的人都知道。
“可怜姐姐还要跟着应付。”
叶瑾瑜喃喃地念了一句,一脚踢起湖边的碎石,看着它远远地坠进湖里,吓跑了一只正在休憩的白鹭,这才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采秋倒是听到了叶瑾瑜的抱怨声,不由跟着劝了一句,“太太如今是大人的妻子,这些交际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若是将来叶姑娘嫁了人,想必也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才觉着烦啊!”
叶瑾瑜有些怅然,目光凝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采秋立在叶瑾瑜身后,见她不发话,自然也不好多说。
半晌后,叶瑾瑜突然转过了身来,对着采秋眨了眨眼,“你猜,王府的内宅是在哪个位置?”
“啊?”
采秋怔了怔,叶瑾瑜已经接着说道:“反正无事可作,咱们不如去参观一番王府的内宅。”
“这不好吧。”
采秋面上有些为难,踌躇道:“燕王妃如今还在这儿呢,太太也嘱咐了叶姑娘不要走远了。”
叶瑾瑜一双明眸闪着狡黠的亮光,面上却是笑道:“正是因为女眷们都在高台水榭上坐着,那内宅里才没多少人,咱们只要不走到燕王小妾住的苑子就行了,其他地方就算燕王妃知道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可是……”
采秋还在犹豫,叶瑾瑜的身影已经越过了她,脚步飞快地向着内宅内去,采秋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今日王府宴客,内宅里除了必要的门道有人守着以外,那些婆子丫环不是在高台水榭那边服侍着,就是被借调到了外院听候差遣,听说外院的客人也是不少,比内院的女客足足多了一倍。
进内宅的垂花门是有个婆子守着,叶瑾瑜表明了身份,说是奉了王妃之命去探望一番简姑娘,婆子便没有多做阻拦,叶瑾瑜还大方地赏了她一角银子,这婆子乐得前倨后恭,还殷勤地不得了,直说若不是丫环人手不够了,定要找个小丫环来给她们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