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来回贯穿而过,将车帘吹得飞扬而起,有浓烟自不远处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让她一时之间看不清身后的状况,但不过须臾之间便有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冲破了烟尘,“嗒嗒”地向着他们奔了过来。
“是大姐夫!”
季重莲眸子一亮,不由惊喜地转头望向季芙蓉。
赵紫阳没有死,只是胳膊上受了伤,此刻他骑在马上来不及处置伤口,半边袖子都被鲜血给染红了,可他伏低了身子,仍然在死死地追赶着前面的马车,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在赵紫阳身后,还有几名护卫跟着冲了出来,没命似地往山下狂奔而来。
“凌哥儿,你父亲没事!”
季芙蓉此刻是无比地庆幸,她紧紧揽住赵凌,俩人伏低在颠簸的马车内,目光却是凝在了那策马而来的男子身上,泪水一时之间又模糊了双眼。
“呜呜,母亲……”
因为心中的惊惧与后怕,赵凌的泪水流得更多了,他紧紧地回抱住季芙蓉,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
“姑娘,你看后面,他们追过来了!”
林桃高喝了一声,惊惧地看着追在赵紫阳之后的黑衣人,当先一男子昂扬挺拔,眼色却是阴狠而冷厉,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密雾和前方遮挡的人群,直直地射向了伏倒在马车之上的季重莲,眸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
那样的眼神……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熟悉,这个人她一定认得!
季重莲脑中如有电光闪过,刹那之间她便想明白了。
那个黑衣男子是李照,根本不是朝阳公主派来杀她的。
李照带领着一队人马前来截杀,目的只是她而已,那么为了掩盖他做下的这一切,其他人一定会被杀人灭口的。
那一次在普济寺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李照,原本以为他会想通不再纠缠,可她太低估了这位岭南王世子的执拗与决心。
怎么办?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而让大家都受到牵连吗?
季重莲转头看着满车人惊惧的眸子,最终咬牙转头喝了一声,“景安,停车,我要下车!”
“五妹妹,你疯了不成?”
季芙蓉诧异地看向季重莲,一手便攥紧了她的手腕。
“大姐姐,我想那个伏击我们的人是岭南王世子,而他的目标正是我。”
季重莲冷静地开口,唇角却是渐渐泛开了一抹苦笑,她以为幸福就要在眼前了,却没想到离她这么远,若是她真被李照给带走了,这辈子怕也见不到裴衍了。
“怎么会?!”
季芙蓉惊讶地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眸中的神色惊疑不定,先有朝阳公主那事,再与李照与季重莲……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采秋却是目光一闪,眸中有了一丝了悟,她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见得那骑在最前方的黑衣人身形隐约和那岭南王世子有几分相像,可她毕竟没有像季重莲这般近距离地见过对方,所以此刻也不敢肯定。
这些皇室贵胄的子弟哪有那么容易轻言罢手,更何况那一次季重莲的拒绝明显是伤了岭南王世子的自尊和傲气,所以如今他才会这样死追着不放。
“眼下也不好解释,让我来拖住他,你们才能有时间逃得更远!”
季重莲咬了咬牙,便要向车前爬去,若是景安不停马车,她拼着一跳也是要落地的。
“不!”
季芙蓉咬紧了唇,脸色煞白一片,却是横过了身子挡住了季重莲的去路,她的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眸中的神色却是尤其坚决,“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我绝对不能看着你将这祸事给揽在自己身上。”
“大姐姐,你怎么听不明白呢?!”
季重莲又急又气,“他要的人是我,是我!我拒绝了做他的侧妃,所以眼下他不是要报复我,便是要掳走我,这是我自己闯下的祸端,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与你们又何干?!”
季芙蓉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让路,她眉心一拧,抬起头肃然道:“林桃、采秋,还不拦住你们姑娘,若是让她做了傻事,这次你们也不用跟着回去了。”
林桃与采秋顿时打了个激零,对视一眼后赶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季重莲,任她怎么样也甩不开。
采秋在一旁低声劝道:“姑娘,你眼下出去也是于事无补,那帮人已经杀红了眼,若你真落到世子手中,他们再无顾忌,剩下咱们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采秋这话一出,季重莲神情就是一凛,是啊,她只是想将祸事给揽上身,转而争取时间让季芙蓉他们逃脱,可她怎么没想到若是她真地落到了李照手中,对方再无掣肘,或许会加快杀戮的步伐,就算她出与不出,似乎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季重莲颓然地跌坐在了马车里,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只是黯淡地低垂着,良久都没有动上一动,林桃与采秋见状顺势便放开了对她的挟制。
眼见季重莲不再这般执拗,季芙蓉松了口气,眼神赞许地看了采秋一眼,这丫环倒是有急智,也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季重莲其实也不笨,只是在这紧急关头慌了神,再则她以为这事是因她而起,关心则乱,这才自己乱了方寸。
赵紫阳很快地便追赶上了马车,可他后面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是被那黑衣男子追上利落地一剑解决,便是被踢落马上滚下山崖,一路血色凄迷异常惨烈!
季重莲猛然抬起了头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她眸中的神色复杂变幻,双手紧紧地绞在了裙摆的纤长飘带上。
季芙蓉的目光也紧张地凝在了车后,眼看着那黑衣人的大马就要赶上了赵紫阳,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
季芙蓉惊恐地看见那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就要在错身而过时给赵紫阳狠狠地劈上去,她一把将赵凌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中,不忍心让他见着自己的父亲血溅当场的画面,她的目光充满了绝望、凄迷、悲伤以及仇恨,一双眸子却是犹自睁得大大的,她要看清楚那个黑衣人,她要记住是谁杀了赵紫阳!
她要报仇,对,若是她没有死,她一定会报这个仇!
赵紫阳似乎已经感知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的唇角反而噙起了一抹释然的笑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向季芙蓉与她怀中的赵凌,充满了不舍和留恋,他最爱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再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了。
林桃与采秋早已经不忍去看,纷纷撇过了头去,只有季重莲的眼中燃烧起了一抹异彩!
身后的黑衣人早已经举起了长剑,那凛冽的剑气让人遍体生寒,赵紫阳的眼中淌过一抹心痛的绝望,就这样缓缓闭了上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季重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手攥紧了车帘,身形一纵便向后扑了出去,那黑衣人的长剑刚刚要掠过赵紫阳的脖颈,见状却是猛然一收,他眸中冷光一闪,反而夹紧了马腹向前冲去,进而跃过了赵紫阳,双臂一伸将季重莲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黑衣男子身上的热度透过有些湿寒的衣裳传了过来,季重莲心中一颤,猛然抬起了眼睛,便望进了那一双得意中又带着狠厉的黑眸中。
这时,马车上的人才反应过来,林桃与采秋顿时傻眼了,她们只是不忍心看赵紫阳的惨状这才撇过了头去,没有想到季重莲就借着这个空当跳出了车去,马车狂奔而下,只能见着季重莲被那黑衣男子紧紧搂在怀中,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赵紫阳去势不止,半晌后却查见身后的的长剑并没有落下,他只是回头一看,却已是惊骇莫明。
季重莲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舍身救他!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季重莲咬了咬唇,双手在黑衣男子怀中推拒着,眸光却是含着异常的坚定与他对望着。
“你果然猜出我是谁了!”
黑衣男子低声冷笑,这才不以为意地取下了面上的黑巾,浓墨的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炯炯有神,只是眸中光芒一闪,透出一股狠厉,他薄唇微微一扯,笑道:“这么大胆竟然敢跳车,是笃定了我一定会接住你?”
李照双手如铁臂一般揽紧了季重莲,感觉到怀中这股实在的温软与馨香,他这才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
那一次在普济寺被季重莲拒绝后,他心有不甘,怎么样也不能就这样放手而去,但朝中一切事务需要他妥善安置了后才能离开,所以那段日子他没有时间顾忌到季重莲。
但等他收拾妥当一切就要回岭南时,这才发现季重莲已经启程回丹阳了,他带领了一队侍卫沿途追踪,最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又想了各种对策,这才敲定了山道里的劫杀。
等他将季重莲抢到手后,再杀了与她同行的所有人,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而这辈子她也别想再重新回到丹阳了。
若是季重莲当初知情识趣答应做他的侧妃,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而这一切都是她不识抬举,自找的!
季重莲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掩住了眸中的倔强与不屈,“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李照微微抬了抬眼,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季重莲刚才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可这又怎么样,瓮中之鳖罢了,今天敢在这里设下埋伏,必定是要让他们一网成擒的。
“你若杀了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季重莲狠狠地瞪向李照,这个人如此心狠手辣,再重来一次,她也不会选择他!
李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嘲讽地看向季重莲,“你以为我会介意你的恨吗?今日这样做便是给你一个教训,这是对你当初胆敢违逆于我的惩罚!”
“你是个疯子!”
季重莲咬紧了唇,双眸赤红,她盯着李照的目光灼灼,恨不得在他脸上烧出个洞来。
她从来没有这般憎恨过一个人,可先有朝阳公主相胁,而后又有李照的劫杀,这些天皇贵胄真是闲得没有事做了吗?
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招惹过他们,耐何这些人总也不肯放过她!
李照冷哼了一声,“你就好好瞧着吧,看看你的亲人是怎么样地惨死在你的面前,想必这个结果一定会令人震撼的!”
李照说到这里,手臂向前一挥,原本已经奔至他身后的黑衣人纷纷策马往前冲去,带起一阵凛冽的冷风,刮在季重莲的脸上微微地疼,而剩下俩人却守在李照身后不远处,寸步不离。
季重莲微眯着眸子,她的心中此刻已经被仇恨和怒火给添满了,李照的冷血无情她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早在许多年前她便已知晓,可那个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亲人,若是他们都死去了,她还有何面目再存活于世?
李照的双臂也只是成环形将她给圈住,并没有禁锢她的行动,只防止她跳马而已,趁着李照的目光投向了山下,季重莲心中一动,猛然拔出了头上的发簪便向李照的脖颈刺了过去。
说是迟,那是快,季重莲原本以为李照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动静,却没想到那发簪刚要刺下,她的手腕便被李照给擒住了。
“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李照冷哼一声,手上只是微微使力,便迫得季重莲的手腕倒折了过去,痛得她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发簪。
“不要再企图触怒我,不然我就废了你的双手!”
李照冷冷地扫向季重莲,目光淡漠地不带丝毫感情,也许他这次费尽心机都要抓了季重莲囚在身边,只是为了他那不能容人侵犯的尊严,要说他有多爱季重莲倒不尽然,更多的是占有与争夺的赵紫阳在驱使着他。
季重莲的身体在隐隐颤抖,却不是因为惧怕,死又有什么可怕,她不是没死过,她只怕连死都不能为季芙蓉他们报仇,那这一辈子她便枉自活了这一遭。
乌云层层翻滚,雷声阵阵轰鸣,狂风夹着细小的雨点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不一会便浸湿了衣衫。
李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山下,但山路曲折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此刻他竟然也算不准那一车人被劫杀在了哪里。
不过时间过了有一刻钟,他的人怎么仍然没有回返?
李照目光一凝,渐渐陷入了沉思。
山上山下他都布置了人手,不管那一车人逃到哪里,只会被两端的人堵劫围杀,断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机会。
季重莲一行人都是老弱妇孺,赵紫阳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再加上个赶车的莽夫又能顶个什么事,那些赵家的护卫都被他的手下屠戮殆尽,剩下的这些人还能再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虽然是这样的笃定,但李照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股不安。
雨点越来越大,李照没有下命令,在他身后的俩人也一动不动,僵硬的身躯笔直伫立在马背上,就像两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