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讷脸上却没啥表情,冷静地问:“那她怎么说?”
虞胖子有点儿失落,“她说恭喜我,要我好好待人家姑娘。”
陆讷看了虞胖一眼,说:“那你就听她的话,好好对新娘子,以前的事儿,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别老惦记了。”
虞胖惆怅地说:“我也没想惦记着,小可挺好的,对我也好,我妈说,这样的姑娘适合我,我也觉得不错,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能过得好,我就是想问问,我希望她过得好……”
陆讷心下滋味复杂难辨,微微抿了下唇,说:“她挺好的,以后也会很好。”
虞胖点点头,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脸上露出轻松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陆讷忽然很想问问虞胖,他有没有后悔过给陆讷投拍电影,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曾经的举动?他为了讨心爱的姑娘的欢心,最终却将姑娘推向了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世界。有没有那么一刻,恨过陆讷?
但后来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被婚礼主持人调侃的非常具有家族特征的新郎和新娘,又觉得很多事情,也许冥冥中有注定,没有陆讷,虞胖和秦薇也不一定就能走到最后。世界上最悲伤最无奈的事情,无非是我爱你,你却不爱我。
陆讷和张弛没留到最后,在酒店门口分手,各自回家。
陆讷一进家门,就听见客厅里传出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哒哒哒——苏二盘腿坐沙发上,正聚精会神地打游戏,身子跟着画面晃来晃去,连用眼尾扫陆讷一眼的空隙都没有。时间还早,陆讷洗了个澡,跟苏二一块儿盘沙发上玩游戏。华丽的画面上,两个身穿迷彩服的战士在枪林弹雨中左冲右突,苏二一边射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柏林?”
陆讷的战士跟头顶装有雷达似的迅速地躲开地方的子弹,回答,“后天。”
苏二继续随口说:“哦,苏缺说在你去柏林前想跟你吃个饭。”
陆讷的脑回路一下子就卡壳了,手中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停下来,没几秒,英勇的战士光荣牺牲,苏二急得叫起来,“陆讷你死了!”
“你刚刚说谁?谁要跟我吃饭?”陆讷的声音有点茫然,侧过身直勾勾地盯着苏二完全没有自觉的苏二。
苏二被陆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画面中仅留的战士也倒地了,屏幕跳出GAME OVER的字样,苏二平静简洁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陆讷的耳朵,鼓荡着他的耳膜,那只有两个字,却不啻于一枚原子弹,那两个字是——苏缺。
陆讷茁壮的神经没意义地重复,“苏缺?”然后指指苏二,“你哥?”
苏二点头。陆讷的手指又指向自己的鼻子,“我?”
苏二再次点头。几秒钟之后,陆讷放下了游戏手柄,梦游似的走进了卧室。
80
陆讷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煎饼;最后实在没忍住;把苏二给推醒了;一脸苦大仇深;“你给我句准话;苏缺找我到底啥事儿?”
苏二被陆讷吵醒,极度窝火,睁着两只眼泡子,斜眼看着陆讷说:“要不你现在去厨房拿把刀自裁了;或者潜进苏缺的卧室;把他的脑袋劈开;看看他到底想找你干嘛。”说完;他将被子一卷背对着陆讷再次陷入了酣甜的梦乡。
陆讷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咬了咬牙,好像寻找哪儿下口比较好似的。
苏缺那边效率非常高,听说陆讷马上要去柏林,定了第二天晚上的晚餐,而且不是在任何酒店或者高档俱乐部,而是在苏家。
下午两点左右,陆讷上了趟美发店,洗了个头让发型师给吹了个造型,然后回家就开始折腾,把自己所有看得上眼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来比划去。苏二一开始还当笑话看,后来看到陆讷把为柏林电影节准备的礼服穿身上了,终于坐不住了,“你干嘛?”
陆讷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挺臭美,压根儿没理苏二,用有些飘忽的声音说:“苏缺耶——”陆讷现在完全能理解当初张弛听到苏缺的名字时宛若少女怀春的心情,苏缺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充满不可预知的神秘。他太出色了,无论是他传奇的家世,俊美如雕塑的容颜,还是无可挑剔的风度,一手缔造的事业王国,都让他成为完美的代名词。因为差距太大了,除了抬头仰望,反而生不出任何嫉妒之情。
苏二看陆讷那副纯情少男第一次约会的兴奋劲儿,忍无可忍,打开衣柜劈头盖脸地扔给他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棉布衬衫,又从衣柜里头拖出一件也不知道啥时候买的靛青色的套头毛衣。
陆讷还有点儿不愿意,目光在那套礼服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套上苏二扔给他的衣服,然后一边照镜子,一边跟苏二臭美,“你说我今天是不是特帅?”
苏二藐视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这么二的对话我实在进行不下去了。”
陆讷一点儿没受打击,抓起苏二扔给他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打结,一边旁敲侧击,“你说,你哥知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苏二交叠着双腿极端优雅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表情焦虑地看着陆讷宛若上吊地给自己的围巾打结,一串话几乎没过脑子就顺口而出了,“对于一个在亲生父亲死亡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能够反应迅速地联系律师研究遗嘱,并利用这个事件在股市兴风作浪大赚一笔的人,我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幻想。”
陆讷顿了顿,望向苏二,“那他找我干嘛?”
苏二翻了个白眼,“鬼知道。”
下午五点左右,陆讷乘坐苏二的布加迪,准时地到达了苏家大宅。跟陆讷想象中一样,先是两边种着高大木棉的私人车道,然后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花园,勤劳的园丁将它修剪得整整齐齐,房子前面是罗马式的喷泉,喷泉周围的一圈花坛上种着盛开的郁金香,喷泉后面,就是苏家大宅,整栋房子充满了欧陆风情,多立克式的柱廊,宽大的露台,六扇几乎直通天花板的落地窗,屋里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水晶大吊灯散发着璀璨而迷人的灯光。
性能良好的跑车绕过喷泉,吱一声稳稳地停在门口。
陆讷和苏二下车,脚刚踏进金碧辉煌的大门,耳朵里传进一阵紧接着一阵高亢的小孩哭声。苏二脸上的表情迅速风云变幻,但马上恢复了正常,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
陆讷终于见到了苏二口中那个极品小外甥。陆讷对小孩的年龄没有什么概念,只听苏二说过好像有三岁了,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一双蓝得像汪洋的眼睛,穿着一套黑色的小礼服,还像模像样地打着领结,持久又惨绝人寰的哭声正是由这个外表如天使的小崽子发出来的,他的两只胳膊抱着面前一个男人的左腿,张着嘴巴无法抑制从内心涌出来的悲伤。
他们周围,四个女佣表情焦虑沉重得像在观看春晚。而风暴中心,正在进行一场似曾相似的谈话——“……Aron·Scofield或者苏未,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优秀的品质应该是坚毅、坚韧、永不气馁的决心,积极进取的行动力,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眼泪。你已经哭了,”他看看手表,“半个小时零六分,我甚至不知道你哭泣的原因,人类真是太难理解了,他们总是热衷于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比方说传承,渴望自己生儿子,儿子生孙子,孙子生曾孙,千秋万代地将家族基因传下去,再也没有比这更多余而愚蠢的事了,比如说你妈,我表妹,苏雯靖,生了你,就像撒一瓢盐到大海,鬼知道哪一瓢咸味是我们苏家的基因。”他停了停,与小崽子蓝汪汪的眼睛对视了片刻,继续平铺直叙道,“基于我从来没被人说服过,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我……”
“嗤。”一声嗤笑从苏二口中溢出,充满嘲笑的意味。围观的佣人立刻发现了苏二和陆讷,轻呼一声,“二少爷!”
喋喋不休的男人顷刻间没了声音,他缓慢地直起身,再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动作很慢,隐含着倨傲,但每一丝都透着刻进骨子里的优雅。他颀长的身子包裹着高级定制的三件套西装里,一张稍嫌狭长的脸,五官如同模特般阴郁而性感,整个人像从国际大牌时尚杂志上剪裁下来的一般,或者,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还冒着寒气——他是苏缺。
如果没有先前那一段,陆讷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的印象,一定刻骨铭心,他给人如同数据锻造出来般精准而冰冷,匕首般锋利而具有侵略性,他是权威,他是王者,而你,必须遵从——这符合陆讷先前对苏缺全部想象,前提是,他的腿上,没有一个扁着嘴巴满脸儿淌水的混血小崽子。
苏二完全没有要跟苏缺打招呼的意思,径自迈着脚步走到小孩儿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上小孩的额头,“哟,小崽子,你看起来活得还不错,快叫舅舅!”
小孩儿早在苏二出声的时候就唰的一下停止了哭泣,就跟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似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苏二,然后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
苏缺也没有去看自己的弟弟,目光落在陆讷身上,两三秒后,他的嘴角仿佛被两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一样,缓缓地牵起,然后定格。陆讷相信,如果用量角器去量一量,一定是标准的四十五度。完美无缺的假,“你好,陆先生,欢迎。”
陆讷的胃好像被推土机碾了一下,他觉得他在说的是,“你好,食物。”
整个晚餐,陆讷就处于一种被惊吓的状态。苏缺的表现无可挑剔,无论的和蔼可亲的微笑、寒暄,恰到好处的谈话,还是赏心悦目的用餐礼仪,或者是丰富可口的菜式,训练有素的佣人,一切的一切,都是至尊的享受,但陆讷,就是有种胃被放进搅拌机里搅拌的感觉,扭曲得难受,坐立难安,随时准备伺机潜逃。
晚餐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当佣人撤掉他们面前的盘子,苏缺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脸上那戴了一晚上的面具终于倏忽不见了,然后整个世界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苏缺甚至连一秒钟也没有多耽搁,扭头对一直站在角落里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佣说:“告诉我那个更年期症状越发明显的姨妈,我尽力了。还有,提醒她别忘了做卵巢保养。”喷完刻薄的毒液,他转回头盯住陆讷,嘴角掀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家庭时间结束,接下来,我终于可以和陆先生谈谈正事了。”
陆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苏缺平稳而刻板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进陆讷的耳朵,“本来,在我的预计中,我们应该更早见面,但鉴于我有一个既不可靠也不省心的弟弟——”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苏二身上瞥了一眼,换了苏二不以为然地轻哼。苏缺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十指轻轻交叉而握,放在桌上,“以为他终于长大,欣慰地将事情交给他来办,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不过好在没有造成更大的坏影响。”
“呃——”陆讷表情讪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苏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掌控了整个谈话的节奏,那双动物般狭长的眼睛轻轻地攫住陆讷,问道,“我想问的是,陆先生有没有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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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讷花了几秒钟消化了苏缺话中的深意;迟疑地问道,“苏……大哥也对娱乐圈感兴趣吗?”
苏缺浓黑的眉毛一皱,侧了侧耳朵;似乎有点受到了惊吓,“你刚刚叫我什么?”
陆讷提心吊胆地看着苏缺眼里的锋芒;舔了舔嘴唇,犹豫地重复;“苏……大哥?”
苏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妙;有点茫然,有点错愕;有点古怪;或者是愤怒?喜悦?,反正复杂得够拿回一尊奥斯卡奖杯了;但这种表情只持续了几秒,然后苏缺又变回了那如同计算机般冷静而无坚不摧的帝王,“我对一切赚钱的艺术都有兴趣。”
事实上,苏家庞大的商业帝国的产业涉及了海运、房地产、珠宝、赌场、媒体等大大小小九个领域。他们那位跟他们父亲前后脚过世的祖父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是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精力旺盛又没有定性的顽童,他如同最差劲的渔人般到处撒网,有些投资令他赚得盆满钵满,有些也令他赔得血本无归,但基本上来说,赔的钱比起赚的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苏家旗下有一家影视制作公司和一个唱片公司,仅仅在二十年前,那还属于苏家比较赚钱的产业之一,但随着时代变化,市场调整,更多的新电影公司如雨后春笋冒头,这家影视制作公司因为运营管理不善,很快没落下去。董事会对于是否有必要继续保留这一块产业也存有争议。而正在这个时候,陆讷的名字进入了苏缺的视野。
陆讷的价值早就凭着两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