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榆都逗笑了,嘴角慢慢地咧开,就跟阳光破开冰层似的,虽还是浅浅淡淡的,但看着让人舒心,陆讷也跟着笑起来。
这天晚上,陆讷躺在自己第一次梦*遗跟自*渎记录自己最躁狂最浑蛋的成长足迹的单人床上,看着月光皎洁莹亮,跟女人的奶*子似的,总结上辈子的得与失,思考这辈子将要走的路。几乎大半儿的中国文章大师在给儿孙做职业规划的时候,都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在文字上讨生活。陆讷不信邪,所以上辈子混得半生潦倒,英年早逝,中国文坛少一个口没遮拦的愤青,善哉善哉。
这辈子陆讷决定听从前辈们的忠告,坚决抵制住诱惑,关键是看了自己十八岁写的东西,觉得如今自己文气已尽,再也写不出年少时候那种无法无天我行我素的东西了,还是当止则止,找点经世济民的事业做做。
陆讷把这想法跟老沈一说——老沈是他当时的高中班主任,教语文,三十出头,不关心职称和房价,也不热衷把自己的名字挂在报刊杂志,平生三大爱,二锅头、古龙、《j□j》。他这人文学品位不俗,曾介绍陆讷看博尔赫斯和亨利米勒,两人亦师亦友,关系不错。
当时老沈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说:“不然你去考电影学院试试,我觉得你行。”
陆讷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让他穿西装打领带朝九晚五地做个公务员或者做个满嘴跑火车的企业家,就跟蹲监狱没有区别。上辈子陆讷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中就有不少搞电影的,电影圈那些事儿听得不少,也给人写过剧本,虽然最后儿子没成材,但好歹对这一块儿不是两眼一摸瞎。
陆讷想想,觉得这建议靠谱,上网一查,全国艺考报名时间早结束了。陆讷不死心,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过去,终于说动一招生办的老师答应给他一个现场报名的机会。晚饭时候陆讷把这事儿给老太太一说,眉飞色舞地表达了自己雄心壮志,“百年后人们编写中国近代电影史,陆讷将是划时代的一笔!”陆老太评价,“改不了的臭牛逼。”
第二天陆讷挎着一李宁的运动挎包,兜里揣着老太太塞给他的一千钱就出发了。
电影学院在S城,S城这地方陆讷住了十几年,基本等于上辈子生命的一半儿,熟悉这城市光鲜下的所有的腌臜角落和江湖传说。下了车陆讷就直奔电影学院招生办,找到那个接陆讷电话的老师,审核了报名材料,拿了准考证,末了那老师将一份备考材料交给他,“虽然是来不及了,不过还是拿去看看吧,小伙子下次报名趁早啊!”
陆讷呵呵笑着,道了谢,刚出了招生办,就被一人叫住了,那人看着年纪也不大,中长的头发扎在脑后,身上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下身一条破破烂烂的低腰牛仔,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最醒目的却是两条粗眉毛,跟蜡笔小新似的。
“哥们这是来报考电影学院的?巧了,我就是这电影学院的学生,06级的,哥们是准备考什么系?”陆讷这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一挥手,接茬说,“甭管什么系,兄弟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考官看什么——心智、情商、性格、专业素养……我这里有好东西……”
说完神神秘秘地从包里拿出一份据说是内部资料的东西。陆讷看了一眼,心想你也太简陋了,所谓内部资料,就是一沓A4纸装订起来的,上面的东西还是影印的,一股子油墨味儿。陆讷随手翻了翻,那哥们在一边极其真诚地说道,“看在咱们将来有极大的机会做师兄弟的份儿上,这份材料我就收你八十。”
陆讷似笑非笑地斜觑了他一眼,“八十?哥们你也太坑了。”
那哥们一看有戏,脸上的笑容立刻堆得跟朵花儿似的,“价钱什么的好商量,咱就当交个朋友嘛,在下张弛,张弛有度的张弛,未来师弟怎么称呼?”
陆讷没理他的套近乎,问道:“这资料都是你自己的啊?”
“那还有假,我跟你讲,这是哥们在这知识与艺术的海洋遨游了这么多年,总结出的金科玉律——咱拿喜闻乐见的美女来说事儿吧,美女一般分仨境界,一、diao丝美女:自己不知道自己不美,生生觉得自己是个大美女;二、一般美女,自己知道自己挺美,把自己拾掇得更加美女;三、可遇不可求美女;自己很美自己不知道,天然去雕饰,动静皆自然。我这材料里,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陆讷乐了,觉得这哥们是个人才,跟自己挺像,“行吧,二十块钱我买了。”
“行,二十块就二十块!”那哥们也挺干脆的,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末了,那哥们拍着陆讷的肩膀,说:“你行的,只要你看了我的这本秘籍,什么李莫愁鬼见愁全不在话下,你行,一定行。”
陆讷出了电影学院就直奔从前熟悉的小饭馆要了一盘魂牵梦绕的溜肥肠,吃了两大碗白米饭,然后在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小旅馆,下午他就不打算出去了,明天就是初试,陆讷可不觉得自己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还是临时抱下佛脚的好。翻开电影学院给的备考书目,然后忧伤地发现,十本书,他只看过三本,顿时萎了。
躺在旅馆单人床上萎靡了一会儿,随手又翻开那本武林秘籍,然后发现那个叫张弛的哥们真是好小伙,洋洋洒洒一手柳体,有电影评论,也有美女评论,有逻辑,有故事,嬉笑怒骂,肆无忌惮,跟飞禽走兽似的,偶尔智慧的光一闪,灿烂无比,蛊惑人心。
第二天陆讷去电影学院参加初试,在门口又见到那哥们忽悠天真可爱的考生们。见着陆讷还十分热情地打招呼,拍着肩膀笃定地说:“行,一定行。”
一个半小时的考试,题目不多,基本都跟电影有关,凭陆讷这从小浸淫文艺片跟毛片的功底,觉得过个初试应该没问题。陆讷心理负担不重,答完就提早交卷走了。校门口围着一大群焦急等待的家长,都跟长颈鹿似的伸着脖子翘首以盼,看得陆讷挺感慨。
成绩要下午才知道,陆讷找了附近的一家肯德基点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吃完又将那本武功秘籍拿了出来逗乐打发时间,坐了一会儿,估计考试结束了,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大部分是跟陆讷差不多年纪的,满眼俊男美女,一个赛一个光鲜亮丽,灰头土脸的陆讷像只乡下来的土鳖。
陆讷扒拉下自己额头上的几根呆毛,决定趁着成绩出来前的时间去理个发。
电影学院门口发廊林立,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陆讷随便找了家进去,瞧着生意红火的样子,应该手艺不错。排了好久的队好不容易轮到陆讷,发型师唰唰唰三刀干净利落跟古龙笔下那些绝世高手似的,陆讷屁股还没坐热,他已经将陆讷身上的白围布一抖一收,要价二百五,陆讷差点喊——你把头发给我接回去,老子不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陆讷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剪过这么贵的头发,心都在滴血,走路上只要遇上个闪亮能反光的,比如地上的浅水洼、不锈钢的公交车站牌柱子,更别提汽车后视镜、玻璃橱窗之类的了,陆讷都要停一停,看一眼自己的头发,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一拨,然后继续往前走。
下午成绩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陆讷的成绩在进入复试的名单里中等偏上。给陆老太打了电话,晚上在上辈子无比熟悉的地方转了转,然后回旅馆一夜好眠,醒来忽然福至心灵,觉得今天自己好运加持,洗脸刷牙,用塑料小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梳那二百五的头发,对着镜子露出一口白牙,然后满意地将李宁挎包往身上一背,下楼退房。
电影学院的人至少比昨天少了一大半,陆讷报考的导演系一共招二十个人,进入复试的有八十人,一大群人被引进一个阶梯教室,观看了一个大约十分钟的电影片段,然后发给每人一张白纸,让你在一个小时内,写点让考官觉得你这人脑子还是有点水平有点意思的东西。
陆讷想仰头大笑三声,这部电影他看过,安东尼奥尼的《蚀》。如今互联网虽然普及了,网上的片源还很少,陆讷看这部电影还是三四年后的事儿。上世纪50年代后期意大利电影有两个新走向,分别由安东尼奥尼和费里尼完成。费里尼走向的是伦理的新现实主义,安东尼奥尼走向的是心理的新现实主义。
陆讷简直有如神助,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小论文他一气呵成,密密麻麻写满整答题纸不够,连背面都用上了,写完神清气爽,通读全文,要逻辑有逻辑,要性情有性情,要趣味有趣味,自我陶醉了一番,觉得王羲之醉酒写完《兰亭集序》估计也跟自己一个状态,提笔在答题纸仅剩的最后一绺空白处,龙飞凤舞地题上“陆讷天下第一”。
走出考场的时候,陆讷跟得了欣快症似的,觉得天是那么蓝,草是那么绿,阳光是那么灿烂,连自己那二百五的头发是那么的帅。
这种欠抽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复试第二场——事实证明,陆讷绝对不是幸运女神的亲儿子,复试第二场有一个非常通俗又传统的名字,叫做“才艺表演”,陆讷第一反应是跑错了场地,坑爹呢,他又不是考表演系,要什么才艺啊?知道小鸡鸡二十种叫法算吗?
小时候陆讷羡慕学校的乐队,每周一升国旗的时候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穿着挺括的白色制服,敲着小鼓吹着小号,甭提多威风了。有时镇上人家娶新娘子,还被请去奏乐,末了每人分五毛钱,能买一根外面带着巧克力的紫雪糕。陆讷觉得这是一份非常有前途的职业,跟陆老太要求学小号,老太太骗他说,吹小号会得田鸡胖(腮腺炎),陆讷想象了下那个样子,确实不大好看,严重影响他跟班上最水灵的小姑娘牵小手,于是作罢。如今悔得陆讷肠子都青了。
“陆纳,陆纳,39号的陆纳同学在不在?”叫号的估计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见着陆讷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39号陆纳同学,到你了。”
陆讷走出两步,实在没忍住,又走回来,纠正道,“这个字读讷,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讷。”
这又是陆讷一个忧伤的地方,从小到大,他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叫成陆纳。他问陆老太,干嘛给他取个这样的名字,一点都不通俗易懂,陆老太当时侧着耳朵在听收音机里的《翠姐姐回娘家》,眼皮都没抬地说:“你爸起的,谁知道你成天跟得了口水分泌症似的,早知道就该叫陆说。”陆讷顿时更加忧伤了。
站在三个和颜悦色的考官面前,陆讷其实挺没底的,不过他这人挺会装,反正看起来是一自信从容的好小伙。坐中间的考官问陆讷,“今天表演什么?”
陆讷说:“条件有限,就不表演复杂的了,因地制宜来个活泼健康具有时代精神的吧——”
考官说:“好,那就开始吧。”
陆讷并着双腿站得跟标杆似的,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字正腔圆地报出,“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
正喝水的女老师顿时一口水喷了出来,陆讷面不改色,依旧挂着j□j点钟太阳一样的笑容,一边自己数节拍,一边抬手踢脚又转身——陆讷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如此认真而虔诚地做早操,就算做到一半儿已经忘了动作,还能如山岳般镇定得岿然不动自行原创。
末了坐中间的胖考官调评价:“操做得不错,回去谢谢教你做操的老师。”
陆讷顿时愁肠百结,站在厕所,一边儿放水一边儿将考官的话掰开了嚼碎了揉细了翻来覆去地咂摸,还是不能确定这话是纯粹的打趣还是暗示。
瞧外面守着警戒线的学生不注意,翻了厕所的窗,又悄悄潜回了考场的窗外。扒着窗口偷偷摸摸往里瞧去,就见考场里站着一黑衣酷哥,大热天的穿着一条黑色的皮裤,头发竖着,根根分明,也不知抹了多少发胶,闭着眼睛伸着手,那卖力演唱的模样儿好像对面不是仨面无表情的考官,而是成千上万喊得声嘶力竭的粉丝,唱到激动处,整个人抖得跟癫痫似的。
瞧这水平,陆讷立马觉得自己的广播体操也不是那么丢人。
身后传来窸窣声,陆讷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同道中人,那哥们穿着一件白色的大T恤,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蹑手蹑脚做贼似的钻过花丛,头上还顶着一片枯叶。
陆讷很有道义地朝他招招手,他悉悉索索地溜到陆讷旁边,也学着扒着窗口往里瞧。里头换了个考生,还是唱歌的,一手背在身后,孤芳自赏。旁边眼镜兄压着声音跟密谋凶杀案似的说:“我觉得他好厉害,唱的什么我都没听懂。”
陆讷说:“没事儿,我也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