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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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3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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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香资。老和尚欢天喜地接过去,直念阿弥陀佛。其实这位大财神花出十块钱去,犹如扔掉一个铜子,回头看碧云寺的老方丈怎样敲他。和尚之中,又何尝没有大巫小巫之别呢?
  他们离了玉泉山,仍然骑驴向香山走去。因为歇的工夫很大,路上不再歇了,一直便到碧云寺。远远地看见两个石狮子拱立门前,气势峥嵘,直同活的差不了许多。世翼在前面走着,才待停住脚赏鉴这雕刻精工的石狮,猛然听得寺内钟罄齐鸣,呀的一声,庙门开了,一个穿黄袍子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须鬓糁白,看神气已有六十开外了。身后领着有六七十个和尚,老少不等,全都披着袈裟,打着问讯,一齐走出大门外,分立两旁,同官府中排班接上司,一般无二。老方丈朝着世翼合掌当胸,把一个身子鞠躬到九十度,脸上现出极郑重极沉肃的神气,口中发出极柔和洪亮的声音说道:“小僧清澄,率领合寺僧众,迎接天上文曲星君、人间太平宰相,梁大人,快请赏光到寺里坐。小僧谨备素茶素点,敬为梁大人驱暑接风。”和尚说了这一套,大家面上全现一种惊愕之色,尤其是梁世翼,满腹疑团:我们这样仓促而来他怎么就预先知道了,按准时刻来接我,并且知道我的身份来历?看起来,真不愧是一位世外高僧了。他心里这样想着,面子上却是敷衍应酬的语调,说:“在下偶尔来此避暑,怎敢劳方丈率众远接?”清澄合掌道:“善哉善哉,小僧五更打坐,有本寺伽蓝对我说,明日午后某时,文曲星君梁大人,率领当代歌王、前身王豹来本寺避暑,你务必要按时迎接。将来本寺重光,端惟梁公是赖。大人请想,既有伽蓝示兆,小僧怎敢怠慢?这也是如来默佑,所以大人才肯枉驾光临。全寺许多僧众,都欢喜踊跃,因此全班出迎。就请大人先至禅堂拜茶,也是本寺的荣耀。”世翼随着他来至禅堂,见铺陈得十分华丽,这里一切都是老式的楠木家具,门外挂的是八尺珠帘,配以翡翠珊瑚,红绿相间,格外好看。椅子上的坐垫,全是龙须草织的,坐在上面,自然生凉。壁上字画,除去御书之外,全是各大名家。老方丈拱他三人坐下,小沙弥献茶,碧湛湛的龙井,真正是蒙山云雾。世翼先将来意对和尚说明:“我们来此,是因为北京天热,想在此避暑两星期,但不知宝刹房间可现成吗?”清澄笑道:“敝寺房间很多,是专为王公大员避暑用的,哪一年都不下一二十家,小僧无不竭诚招待。今年是参议院的汪大人,大理院的童大人先后来此,每家分占一院。早晨知道梁大人车驾将临,是小僧亲自督工,将寺旁一所跨院,又干净,又宽敞,收拾得十分整洁。上房三间,请梁大人同谭老板瑞老爷居住。东厢房两间明的,专为梁大人会客之用。西厢房两间,请两管家爷们居住。敝寺的厨房离此并不甚远,大人同各位想吃什么,前面有一个值班的僧人,只要告诉他,稍候便能送来。这寺里琴棋书画,甚至垂钓竹竿,渔翁的蓑笠,无不全备。大人想如何消遣,请随便吩咐一句,立刻就有人送来。至于理发沐浴,全有极凉爽的屋宇,并聘有专门名师随时伺候,就请大人安心在这里避暑好了。”世翼听他说了这一大套,真比六国饭店的经理还有条有理,心说这个和尚,不止是世外高僧,还是生意老手,怨不得许多阔佬都愿到他这里来呢。随笑着问道:“怎么汪大人童大人都在你这里住着,他们来了多少日期了?”清澄回道:“汪大人来得最早,已经住有一个星期了。童大人是前三天来的。他二位住的院子,仅隔一堵墙。”世翼又问道:“他们二位在你庙里都做什么消遣啊?”清澄道:“这两位大人风雅得很,童大人带了不少书来,听说全是曲谱。另外还带了一位笛师,每逢夕阳西下,笛韵悠扬,童大人曼声度曲。有时汪大人也唱上一两支。那位汪太太风琴按得很好,用风琴随昆曲,韵味格外深长。大人用过晚膳便可以听见了。”世翼微然一笑,向叫天说道:“这可用着你啦,回来咱们给他一个天外飞来,这真是千载难逢的雅集。”叫天道:“这个小的可不敢。他人好说,唯独这位童大人,他是全国司法的首领,要得罪了他,大理院一定出拘票,这一场风雅官司,谁打得起啊?”世翼大笑,说:“你不要自高身价啦,大理院没地方放你这个烟鬼。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唱戏,唱出错儿来由我担保。”叫天道:“既有梁大人作保,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世翼又谆嘱和尚:“千万不要对汪童两人说我们来了。”清澄连声答应,说:“这是自然,向来各位大人到敝寺来,全是分院而居,各不相扰。除非某大人自己寻上门去,本寺中人向来多一句话也不说的。”世翼道:“这样好极了!我们也犯不上在你禅堂里打扰,你干脆把我们领那院里去。俗语说客至如归,我们到了自己院中,也可以随便休息,彼此都免去许多拘束。”
  清澄答应一声,在前引路,五人在后面跟着他,曲曲折折,走了很久工夫,穿过一条竹径,发现一个月亮门。大家一进月亮门,见迎门放着一架很大的莲花缸,缸中种着白色莲花,太阳过去了,有半开的,一股幽香,沁入鼻孔。莲花缸后,有四扇绿屏风,和尚用手推开,请世翼各人先走。见很大的院落,虽然未搭凉棚,却有芭蕉藤蔓之类遮住了上房的窗户,阳光不易射入。再看院中,放着十来口肥大鱼缸,里面养的金鱼,全有一尺上下。每缸中多则六条,少则四条,在清水中荡漾着,十分好看。清澄将他们引至上房,上房是一明两暗。他们先到东间,见东间里是铜床、穿衣镜、梳妆台,头号洋磁净面盆、桂花香皂、羊肚毛巾,无一不备。世翼哈哈大笑,说:“这是小姐的绣房,我这脸子怎配住啊?”和尚也笑了,说:“我的大人,您是未带太太同来,所以看我们收拾得过分。要是太太的驾也随着到了,只怕还要斥责我们,设备得太简陋呢。”说罢也哈哈地笑起来。瑞子吟跟着凑趣道:“和尚的话,大概全是经验之谈。那边汪太太的屋中,就许比这里还华丽呢!”清澄道:“瑞老爷真猜着了,汪太太每天总要用十几瓶香水。幸亏这庙里存的香水很多,要不然,还得到北京去买呢。”世翼听了,眼珠一转,当天晚上,便叫他随来的长班葛升,拿了一千块钱,第二天一早赶回北京。这一千块钱,全买了香水精、西洋皂及一切化妆品,赶紧再折回来,不要误了后日送人。当时和尚应酬了一番,然后回禅堂去。世翼住在东间,叫天同瑞子吟住在西间,两个长班住在西厢房。不但床帘床幔、铺盖褥子全都清洁华美,甚至于用的东西,至纤至悉,无不左宜右有。世翼道:“住在这里,比住西洋饭店又舒服得多了。”不大工夫,厨房先送上点心来,又请示什么时候吃饭?想吃什么?是中餐,是西餐,还是中餐西吃?俱都现成。这些人的晚膳,向来是用得很晚的。世翼因为心里有事,想同汪立堂勾搭,便吩咐早开饭,在七点以后、八点以前便开,一律吃素菜,不动一点荤腥。三个人吃过了晚饭,叫天先过烟瘾,然后才能陪他去玩。瑞子吟给他烧烟,吃了八大口,才起来喝了一口热水。子吟又装好一口,让世翼吃。世翼摇摇头,说:“你别看我预备大土公膏,却从来一口也不吸,是专为应酬朋友的。”子吟吸了两口,叫天忽然放下茶杯,向世翼笑道:“您听笛音送过来了。”世翼侧耳细听,果然远远的笛韵悠扬,笑道:“到底是你们耳音好,若非给我提醒,我简直听不见。”叫天道:“这笛子比胡琴的音远,要是在夜静了,顺着风儿,能听到十里之外。胡琴的音,虽清而实浊,二三里外就不容易听见了。”瑞子吟道:“必须有心音,然后才能有耳音。没有心音,也决然没有耳音。像谭老板就好比一部无线电机,只要空中送来音,到了他的面前,自然就被耳机吸入,在旁人是决然听不到的。”叫天笑道:“你不要替我瞎吹了。”世翼正色道:“怎么瞎吹呢?我以为这比喻是再恰当没有了。”叫天道:“您听夹着还有人唱呢!”世翼道:“你的烟瘾过足了,咱们也到外边风凉风凉去吧。”三个人一同出来,瑞子吟一手提着胡琴,一手握着笛子,在前面引路,叫天同世翼在后面跟定了他。才一出屋门,就觉得笛音嘹亮,仿佛相离很近。他们出了月亮门,就闻一片笛音,自竹林那一边发出来,被清风徐徐送到。瑞子吟顺着声音,向前面寻去,那两人在后面慢慢地跟着,穿过竹林,又向西走去。西边有几株老松树,松树的后边,隐约有一段红墙,笛声确自墙内送出来。子吟笑道:“我们可寻着地方了,先到墙外听一听里面有多少人,就倚在松树底下休息片刻,他们既然高兴,一半时决不能收场。”叫天点头赞成,世翼也随在后面,三人来至红墙前。离墙还有两三丈远,恰有一株老松树,枝干丫杈,浓荫四布。这树下有一条很长的石凳,光滑如镜,三人坐在上面,清风徐来,披襟挡之,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世翼道:“可惜咱们来得仓促,忘记了带暖壶烟卷。”他的话尚未说完,只见有两个小沙弥远远走来,一个手里提着暖水壶同三只茶杯,一个拿着大炮台香烟,还有烟碟火柴之类,轻轻走到石凳前,将手携的东西放在三人面前,恭敬地回道:“方丈知道三位大人在此消遣,特派我们师兄弟送来上好绿茶一壶,大炮台香烟一筒,请三位大人随意饮酌。”说罢又伸手将茶斟好了,分递于三人手中。世翼笑道:“你们太辛苦了,可以安息去吧。我们这里不用人伺候,所有茶壶烟卷,我们自己带回,你等也不必来了。”小沙弥连连答应,慢慢退下。
  这里三人一壁喝茶,一壁听这笛中的曲谱。叫天道:“擫笛的一定是一位老先生了,音韵很有考究,只可惜唇齿的力量有点太单薄,唱旦还可以对付,要唱生净恐怕吃力了。”他的话尚未说完,忽听有妇人声音唱《折柳阳关》,转折有点太生硬,明显是初学乍练。瑞子吟笑道:“这也很难为她了。”少时又有人唱《训子刀会》,声音幽细,叫天只是摇头,说:“这样的喉咙如何能唱红生呢?”等墙内唱过了,他示意瑞子吟吹笛,自己唱了一出全本《训子》。叫天的嗓音虽然不高,然而沉着坚实,由口内一字一字地喷出来,格外有力,而且抑扬顿挫,婉转疾徐,全都合拍合度。瑞子吟在一旁接几句关平的白,也格外清脆好听。此时世翼不听他们唱,却立在墙根下,听墙里边有什么动作。真可笑极了,墙里大喊有鬼,紧跟着啪啪是脚步响的声音,大概全吓跑了。世翼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朝着瑞子吟摆手,是示意叫他不要吹笛了。哪知人家正在吹得高兴,满不听这一套。他越摆手,子吟越吹得起劲,叫天也唱得格外音高,直唱到王忠下书,周仓剖腹,方才停住。可是叫天的唱虽然停了,世翼的笑声却越发显露出来,此时墙内忽然一亮,是有人用手电灯向外边照。紧跟着墙上露出一个人脑袋来,向墙外张望,他手中的电灯,恰恰照在世翼的面孔上,不觉啊呀了一声,说:“那不是梁二爷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也不通知我一声,几乎吓出人命来。”世翼抬起头来看,在月光下,虽然看不十分清楚,却见雪白的脸,两撇小黑胡子,一望而知是大理院长童其泰。不觉哈哈笑道:“童院长,你一个人在这里高兴,难道就不许我们帮腔吗?来来来!是你到墙外来,还是我们到墙里去?”其泰笑道:“哪有过门不入之理,还是请你几位到墙里来吧。”世翼道:“我们不得其门而入,难道还唱一出张生跳墙吗?”其泰道:“你不要找便宜,我这里并无女眷。可是有一样,汪议长的太太在这里呢,你要信口胡说,提防着将来提弹劾案。”世翼道:“我不够弹劾资格,人家是弹劾总统,不弹劾我这无名小辈。”其泰大笑,说:“现在谁不知道梁二爷是站着的总统,要弹劾还是先弹劾你呢!”世翼道:“咱们说正经的,你倒是有后门没有?”其泰道:“好好,你这深亏是正经,要不正经,不定还说出什么话儿来呢?我实告诉你吧,你们一直向南走,再向西拐,走不了多远便是正门。正门虽然关着,却有一个管门的和尚,他就住在门旁小屋内。门框上有电铃,你只一按电铃,他立刻就给你开门。你说明了访谁,他自然能将你领到我们的住所,这是极容易的一件事,你快来吧,不要小题大做了。”世翼大笑,说:“咱们走吧,早知这样,一直敲门进去,何至将汪太太吓跑了呢?”
  三个人站起来就走,也不管茶壶烟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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