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苏大老爷低着脑袋,满脸惭愧:“她给我写了信,若是我休妻,她便把我往年那些贪墨,收受贿赂的事情捅到御史大人那边去,我……”
“文衡,没有想到你堂堂朝堂命官,竟受制于妇人之手!”苏大老爷没想到儿子竟然被大媳妇给要挟了,一口气没接得上来,喉头咯咯作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苏府三位老爷都慌了手脚,赶紧扶着他去书房里的小套间躺下来,又一迭声的喊小厮去寻九小姐过来给老太爷看诊。
也是苏老太爷时运不济,润璃这天刚刚好出门去了济世堂给南山隐叟送年货,那寻润璃的仆人在京城街上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在济世堂找到润璃,当她急急忙忙跟着那仆人赶回去的时候,苏府的大门上已经挂起了白色的绸布。
润璃看着那白色的花球,心里咯噔一声,苏老太爷过世了。
对于苏老太爷,她倒是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印象里只是觉得他是一个权臣而已,她现在担心的是苏老太太,这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老太太,失去了她的伴侣,是否会因此而消极?轻手轻脚走到前边的院子,那里已经改成了灵堂,一副紫楠木的棺椁停放在中间,棺椁前边生了个火盆,三位苏府的老爷正跪在火盆旁边,哀哀哭泣着,把纸钱扔进火盆里边去。
苏老太太坐在棺椁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那透着紫色影子的木料,嘴唇哆嗦着,一脸的苍白。
润璃见了她这神情,也是心痛。到苏老太爷的棺椁前磕了几个头以后,润璃起身站到了苏老太太身边,轻声在她耳边喊:“祖母,节哀顺变。”
似乎被润璃这句话惊醒,苏老太太抓住润璃的手,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能走得这么快?竟然一句话都不交代我就这样走了!”说到这里,一颗眼泪这才滴落下来。
润璃听着也是心酸,一只手握着苏老太太的手,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苏老太太的背:“祖母,这样很好,没有痛苦,轻快的就走了。你放心,祖父会在奈何桥上等您几十年的。”她想到那首著名的曲子: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泪水也簌簌的滑落脸庞,这一刻真希望有那阴阳相连的奈何桥,希望祖父就在那边遥遥相望。
苏老太太凝神看着那紫幽幽的棺椁,轻轻笑了笑:“璃丫头说的对,你可要在那里等着我,若是你不等我,到了地府我可饶不了你。”
见着苏老太太神情恍惚,润璃看着着急,可又束手无策,只能劝着苏老太太好好去休息。苏老太太倒也没有坚持要坐到外边,由瑞珠扶着一步步走了回去。润璃在背后看着她,只觉那背影很凄凉,素日里苏老太太那强烈的气场已不复存在,呈现在眼里的只是一个消瘦的老妇人,孤寂而落寞。
这边正忙着整理灵堂,安排人手,孰料下午庆瑞堂那边便传来苏老太太的死讯,说是午休以后就未曾醒过来。
这下整个苏府真真儿乱成了一团,消息传了出去,便是京城都轰动了。苏老太爷是因为身子有病才亡故的,而苏老太太没病没痛的,也就这么跟着去了,不能不让人感叹两位老人家感情之好,就算是去黄泉也是携手同行的。
清冷的烛光照得整个灵堂都是一片凄凉,润璃穿着孝服,带着孝帽跪在火堆旁,机械的撕着纸钱往火盆里扔,眼泪珠子就像那开闸水坝里的水,无法抑制的往下边滚落,回忆起苏老太太对她的宠爱与教诲,竟然哭得停不下来,声音都嘶哑了。
梁伯韬默默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润璃哭得伤心,真想拥她入怀,叫她不用这么伤心,虽然她祖父祖母过世,可她还有父母兄弟,还有他,他们一直就在她身边,是她最亲密的人。
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做,他只是跟着梁国公过府吊唁的,又怎么能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来?所以他也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心痛的看着她憔悴的脸。
此时就听外边好一阵混乱,苏府的管事婆子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皇上陪苏惠妃来府上了!”
听了通传,三位苏老爷也是惊骇万分,皇上竟然陪着苏润珉回府来吊唁?这实在有违礼制!大周皇宫里的规矩,除了皇后父母过世皇后可以出宫吊唁,其余等级妃嫔绝无此特权。皇上竟然陪着苏惠妃回府吊唁,是不是意味着要将她立为皇后?三位苏老爷面面相觑,从地上爬起来赶去中门接驾。
许允炆倒也未带太多仆从过来,护卫的禁卫军在苏府门口列好队,他和苏润珉只带了十多个内侍宫女进了苏府。苏三老爷跪在地上接驾,就见许允炆袖子上竟然还带了块孝布,也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苏润珉则穿了一身素白衣裳,肚子已经挺了出来,由两个宫女扶着站在许允炆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苏太傅不必多礼,平身罢!”许允炆摆了摆手,三位苏府老爷这才爬了起来,引着许允炆往灵堂那边去。
许允炆跟着众人走进灵堂,见两口棺椁并排放着,心里也是感叹羡慕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生死相随的感情。眼睛转了转,便见苏老太太棺椁那边的角上,他想见到的那个人正跪在那里烧着纸钱,头低垂着,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从她耸动的肩膀来看,她该是正在伤心哭泣。
看着润璃那伤心的模样,许允炆心中不免难过,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收回目光,看大家都在望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执起香烛朝两具棺椁躬了下身子,旁边的内侍拿出圣旨大声宣读,赐了老太爷“文肃”的谥号,又追封了苏老太太超一品诰命夫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苏老太太本是一品诰命夫人,加个超字,又意义非凡了。超一品乃为国公,超二品乃为侯,超三品为伯,虽然只是在一品前边加个超一品,那就意味着苏府要出国公爷了。
诰命夫人的等级可以随夫,也可以随子,苏老太爷已经死了,那这个诰命也只能随子了。苏大老爷跪在地上,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夫人真是有远见卓识,收了老三这个庶女做记名嫡女,还能给他带来如此荣华富贵!偷偷朝苏润珉的肚子上溜了一眼,心里想着,老天保佑,这一胎可要是个皇子!
谁知那内侍把两道圣旨都宣读了,却没有见第三道圣旨,大家心里都不免有了些猜测,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看苏府还在服丧,不好封赐,免得到时候前来道喜的和前来吊唁的混到了一起也不太好看?
但是左右苏府这个国公爷是跑不了的,苏老太太超一品诰命夫人都挂上了,这个封赏便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的了!还是要养个好女儿呢,看看人家苏惠妃,宠冠后宫,连着娘家都如此飞黄腾达,让人咋舌!
而苏润珉站在许允炆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正专注的看着那个角落,心里充满了无言的苦涩。原先她曾傻傻的以为许允炆是真心喜欢她的,可后来她发现她想错了,许允炆其实根本不喜欢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她服侍着许允炆睡下,因为怀着身子有些烦躁,到半夜都没有入睡。从外边溜了一圈回来,就听许允炆口里在含含糊糊的说话,好像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仔细一听,却似乎在喊“璃儿”。
苏润珉惊住了,咬着自己的手指,生怕自己会发出惊叫声来——璃儿?皇上是在喊九妹妹吗?京城的贵女里还有谁会叫璃儿的?苏润珉心乱如麻的坐在床边,看着许允炆那张俊秀的脸,会是九妹妹吗?难道皇上心里喜欢的其实是九妹妹?
她想到了那次去码头为苏润玧送嫁,有歹徒把九妹妹劫了去,许允炆竟然扔下了怀着身孕的她,不顾危险,策马追去。呆呆的坐在床边,回想着那日的事情,似乎就越来越清晰,许允炆的眼神、微笑,全然不是对着她的,他始终是在望着九妹妹。
登基以后许允炆册封了后宫,陆正妃被封为贵妃,她被封为惠妃,陈七小姐被封为淑妃,落琼被封为美人,可那皇后的宝座却是虚位以待,他为什么不册封皇后呢?难道他想等着九妹妹长大再纳入后宫,封她为后?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苏润珉的心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虫子一点点的吞噬着,顷刻间就千疮百孔。
进宫这么长时间了,她也逐渐的明白了一些事情,后宫里是不可能有独宠的,许允炆对她已经够好的了,她也不能再贪心。原来还以为许允炆是真心喜欢她才会这么多夜晚在她屋子里度过,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沾了九妹妹的光,这才在宫里有立足之地,可是九妹妹会进宫来吗?会威胁到他们母子的地位吗?
苏润珉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看着跪在那边头也不抬,正在哀哀哭泣的润璃,心中既有嫉妒又有羡慕,为什么她能让那么多男子都为她神魂颠倒?许允炆甚至只为看她一眼,竟然借了自己的名头来太傅府!
再看看她身后不远处,梁世子正满脸关心的看着润璃,心里突然又有一丝解气,毕竟九妹妹和梁世子已经订婚了,皇上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把她收入后宫了,微微抬头瞟了一眼许允炆,果然见到他脸上有失落的神色,苏润珉轻轻碰了碰许允炆的手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许允炆飞快的朝润璃又瞄了一眼,见她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也暗自伤神,没精打采的宣布起驾回宫。回到宫里,想着润璃穿着一身素白孝服的模样,真是欺霜赛雪般冷艳,真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她,转念想到梁伯韬,不由得眼神又暗了暗。
苏润珉在旁边见着,心中更是难受,但只能装出温柔的模样来坐到许允炆旁边:“皇上,臣妾今日怎么似乎能觉得肚子里边有动静呢,好像小皇子在踢我一般。”
许允炆抬头看了看她,那张脸虽然与润璃不像,但面部轮廓却还是有苏家的特色,恍惚间他竟然把她当成了润璃一般,伸出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若是你生了小皇子,那朕定然立你为后。”
没防备听到了这句承诺,苏润珉像是被什么砸中了头一般,嘴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允炆道:“皇上,你莫不是在拿臣妾开心?”
许允炆笑着望了她一眼道:“君无戏言。”
大周的皇后就姓苏罢,她虽然不能做自己的皇后陪伴在自己身边,由她的姐姐伴着多多少少也是一种安慰。
苏润珉呆呆的看着许允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这个宝座就在她面前了,只要她踏上一步便可到达!皇上难道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原来自己的推测都是假的?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她欢喜的看着许允炆,得意的笑容在脸上浮现。
第二日,许允炆对苏润珉的承诺便如长了一双翅膀似的从惠和宫飞了出去,传遍了后宫的各个角落,每个遇到苏惠妃的妃子宫女们,眼里全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嫉妒。
陆贵妃气得在景仁宫里砸了一套珍贵的茶具,满地的碎渣瓷子让宫人们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而陈淑妃听了这信儿,只是淡淡一笑,对着画墨道:“来,捡几件礼物,本宫要去向苏惠妃道贺。”
苏润珉正在屋子里头坐着,就听宫人通传陈淑妃来访,甚是欢喜,这陈淑妃和自己素来交好,最初两人皆是侧妃的份位,现儿也还是平级,她总觉得陈淑妃是站在她这边和陆贵妃对着干的。
“惠妃妹妹大喜。”陈淑妃带着画墨,端着几件贵重礼品走了进来:“一听说这个喜讯儿,我便开心得坐不住了,特地来向妹妹道贺。”
苏润珉脸上得意的神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连连点头道:“劳淑妃姐姐挂心,也只是皇上一句玩笑话儿罢了。”嘴里说是玩笑话,眼神分明是极认真的,嘴角还有微微的笑,让陈淑妃看了心里一阵气闷。
“君无戏言呢,妹妹!”陈淑妃亲亲热热的拉着苏润珉的手道:“将来若是妹妹做了皇后,那可得照顾着我才是。”
“那是当然。”苏润珉厚嘴唇儿上下开合着:“我们姐妹俩一起进宫服侍皇上,那可是缘分!”
这边苏惠妃和陈淑妃两人说得亲亲热热,那边陆贵妃转着眼珠子叫小寒过来:“派人送个信回去,要我母亲进宫来一趟。”
在宫墙外边往宫内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花的妃嫔,折枝的宫女,抄手游廊曲折回合,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可是这些都只是表象,就像烂了瓤儿的柑子,外边看上去黄澄澄的,甚是新鲜,若是揭开了皮,这才会发现里边早就烂成了一片。
光阴似流水一般过得飞快,苏府把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安葬了以后,便迎来了大年三十,这是苏府最后一个团圆的除夕,因为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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