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这个时候,少昊其实已经发现自己越界了,因为他情难自禁,参详的间隔越来越短,到一日参无可参,居然站在林外,看他酒醉倒在一棵黄杨木旁边,数他这一觉到底能睡多久。
他喜欢他,但他已经有了青鸾,这感觉有点凄清。
虽然他是白帝少昊,而青鸾只是他属界一个卑贱的鸟妖,但他不能拆散他们。
以为自己高贵强势,所以只要出尽力气,便一定可以得到。这样的错误,他断断不会再犯。
喜欢一样东西,可以不远不近看它他,克制虽然很难,但至少不会将他毁灭。
于是他找到了一样高尚的理由,宣告众神,他要赐白泽永生。
“知百兽晓天理,我想需要这《白泽图》的,远不止我西界。”
他这么说,众神无不附和。
于是顺理成章,他召来白泽,用极尽淡漠的语气告诉他,他将获得无数人梦寐的东西——长生不老。
白泽当时是怔了一下的,却也没有十分意外,还是那懒散样子,慢吞吞挑眼,看了一下少昊。
那一瞬,少昊感觉他已经看穿了些什么。
但是他没有点破,只是又慢吞吞垂下眼,道:“谢白帝大人,但我还有个要求。”
长生不老,居然还有要求!
少昊强按了性子,问他这要求是什么。
“我要青鸾,若没有他,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按说他这个要求,少昊也不是不能预见,可真正听他说了出来,竟有些锥心,腑腔里百种滋味盘转,便是他几万年的修行,竟也无法平复。
“好,我也赐他长生。但你需拿白泽图来换,若是绘不出,可就不能怨我无情。”
到得最后,他脱口而出,里面负气的味道,到现时现日,仍然清楚可以闻到。
“您赐他长生,但没说赐他不老。所以自始至终,白帝大人都没有违誓。”
过许久,听到白泽说话,少昊这才回神,从回忆里面抽身。
“如果我绘不出白泽图了呢,白帝大人是不是真的会收回您的恩赐,要了青鸾的命?”
少昊怔了一下。
如果有这么合适的理由,他会不会真的名正言顺拔了青鸾这根刺,他是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跟你说那话时只是负气。但人心难测,自己的心也是一样。”
所以他也诚心回答,大多数时候,他都并不虚伪。
“其实,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过半晌,白泽却叹口气,放弃咄咄追问,去看他沾了泥污的鞋面。
“是。”少昊也控制住心绪,长袖里荡着风,也慢慢平息下来,重又归于平寂,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嗓子道:“再说这些没有意义,你告诉我怒魄在哪里吧。”
“你先揭了我的不死符。”
“你先告诉我,我会替你揭,也许你憎恨我,但我从不食言。”
这句话白泽信,所以他并没有抬杠,只是掠了掠衣摆,稍微退后几步,站定。
起先少昊有些诧异,但过了一会,白泽似乎有了些变化,变的不是模样,而是有一股杀伐之气从他身周缓缓渗了出来。
白骨连城,红血铺地,那种不管是被谁握着,都能透过你指缝,无法驯服也绝不褪减的杀伐之气。
这种感觉,少昊不知多少次渴望真的握在手心,希望和它融为一体,举着它,被它锐气所伤。
“不可能!”
作为上神,他很少这样脱控,这样惊失颜色。
“我想白帝大人可能曾经不知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情有独钟?”那厢白泽渐渐昂高了头,“现在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早就对我动了心。每年冬至,风雪无阻,你都会来看我,月光族枕骨城,我早就已经被你叨扰,叨扰了千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白泽:猜猜我是谁?OO
第五十四章
“不可能。”过了许久,少昊还不能平复:“如果你就是怒魄,我不可能不认得。”
“你知道青鸾么?”
“当然知道。”
“他不过是一只鸟妖,就算歌唱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个下等的妖而已,对不对?”
“难道他不是?”
“那上神可知道,第八重门是因何而开,那被你们发配的貔貅魂魄,又是被谁召回?”
“你莫要告诉我是青鸾!”
“正是。”
“因为和我一点小小积怨,你们居然召回这个魔物,害天下生灵涂炭,白泽,你是疯了不成!”
白泽闻言笑了,抬起他煞白的脸,下巴很尖,笑起来也显刻薄。
“上神的意思,我们若不召回他,他在那个世界就永不会觉醒了么?”
少昊语塞。
“就算他觉醒了,他在那个世界屠戮,也和上神无关对么?上神真是仁慈。”
“白泽!”
“白帝大人鲜少动怒,看来我真是荣幸。”白泽继续笑,孔雀蓝的袍子轻轻摇动,似乎一生从未如此轻松,“其实你知道的,你不必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本来就是个祸乱,没有你们这般的菩萨心肠,我只想捅破你们这个天,至于会掉下些什么砸死些谁,我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关心。”
大概因为参详他很久,对他很是了解,少昊的怒气渐渐散了,放弃跟他说教,叹一口气,道:“是,这的确像你会做的事。但你还没告诉我,就算青鸾不是普通的鸟妖,这跟你就是怒魄又有什么关系?”
“我在枕骨城千年,上神每年都来看我,但有一年没能来对么?
“是,那年我旧症复发,突然眼盲了一阵。”
“所以第二年来的时候,上神就有些心焦,没有留意到有一个好奇心很重的鸟妖偷偷跟着你,也穿破了月光族的结界,到了枕骨城。”
略沉默了一阵后,白泽这才轻声说道,因为提到青鸾,先前激发出来的戾气居然不知不觉就消散了个干净。
的确,那个时候青鸾还年少,而怒魄已经很老,在这世上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少昊来看过他的心爱之物后,很快就拔身离开,还年少的青鸾没有跟上,于是就被结界阻隔,留在了枕骨城里。
城里白骨森立,红河漠漠,荒凉又恐怖,青鸾害怕,于是便使出了自己唯一的杀手锏——唱歌。
他害怕的样子很呆,可唱的歌却很是好听,特别到了月夜,他的情绪高昂,那歌声缭绕,似乎真能把月光拽下来陪他。
在这歌声里,怒魄不言不语,却好像体味了另一种人生。
不流血,不斗勇,不好胜,一种风花雪月百无聊赖毫无价值的人生。
而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
不止喜欢那些歌,还喜欢眼前这个化鸟形之后就会拿唾沫洗脸的恶心的鸟妖。
因为枕骨城里可吃的东西很少,这个恶心的鸟妖越来越瘦,他竟开始觉得心疼。
所以到了第二年冬至前夜,青鸾来跟他道别,他犹豫了许久,这才开了口。
“我不想你走。”
听到一把狰狞的剑突然发出人声,青鸾的胆险些被吓破,跌跌撞撞压坏了好多月光族先人的骸骨。
“我是这把剑的剑灵,被主人永世封印在这里,你只需再多陪我一阵,唱歌给我听,我就能化成人形,离开这里了。”
这个借口也编得极好。
呆笨的青鸾竟然信了,犹豫一晚,就答应了他。
第二年,少昊将来的日子,青鸾又来跟他道别,他又搬出这个借口,青鸾居然又信了。
一年之后又是一年。
一直到了第八年,青鸾为了早日离开这里,日日不歇唱歌,有一日又吐唾沫洗脸,居然吐出半口血来,怒魄这才觉得够了。
作为上古神器,他早就能够化形,但他起先不屑,后来又开始觉得没有必要。
只要他戾气还在,那些争他夺他的神魔们就会认得,就算他化作人形,也不得安歇。
如果要化成人形,那他便要脱胎换骨,否则还不如留在这枕骨城。
而这脱胎换骨,只用了八年,青鸾竟做到了。
万千年来,饮万千人血,深入骨脉的血戾之气,只用八年,这个鸟妖竟然就几乎洗涤干净了。
怒魄化作人形,样子竟这般文弱,和青鸾离开了枕骨城,又过了许多年,这才在人世现行。
一个毫无来由,苍白文弱的神兽,自此在三界行走,自称白泽。
“只用了八年,他就把我变成了白泽,连上神的法眼也没能看穿,怎样,白帝大人还觉得他只是个下贱的鸟妖么?”
在西华殿,白泽问得低声,但少昊的心却在翻滚。
“怎样,白帝大人,请问我可以去死了么?”见少昊久久无语,白泽又追了一句。
“为了什么,你就一定要死?”
“当日为了躲避风头,我藏进深山,和青鸾快活逍遥了一阵,居然不知道貔貅太岁出世,害月光一族灭族,月光王惨死。如今我还化作剑形,由他握着,和貔貅真正一战,也算还了他月光族的情。我便再没牵挂。”
“在这世上,就再没什么理由,值得你活着?”
“什么理由?”白泽嗤了一声,惨白色的脸对牢少昊,上面写满怨毒,缓声道:“无论有没有,这理由都从来不是,也决计不会是白帝大人你!”
从来不是,也决计不会是你。
似乎这话,少昊不是第一次听见。
似乎从来,他都是一厢情愿。
少昊吸了口气,慢慢从玉阶上下来,一步复又一步,消化胸腔里的酸胀。
“你的不死符,是钉在你的元神上面,如果要揭开,会非常非常疼。”站定之后,他看着白泽:“我记得你并不耐疼。”
“我已经准备好了。”
少昊于是不再多话,要白泽趴下身去,脊背朝上,对着自己。
白泽立刻依言趴下,迫不及待的样子。
隔着几层衣衫,他的脊骨仍然突出,一节一节的很是清楚。
“我揭的时候,你会有种错觉,觉得脊骨一节节被人拔出。”少昊将手指搁在他第一节脊骨,低垂着眼:“如果实在耐不住,你可以叫,但尽量不要动。”
地下的白泽点了点头。
少昊于是起势,将指微抬,揭开了他不死符的一个角。
白泽深吸口气,准备才打了一半,立刻就觉得一阵锐痛,觉得所有血肉一起抽缩,而背上那一根骨头则开始被拉扯,生剥活扯,从他血肉里被活活抽离。
抽脊。相对这种酷刑,所有准备都是白费。
白泽身体前扑,五指抓牢地面,发出困兽一般压抑的嘶叫。
少昊的手势停了,虽然万般忍耐,还是忍不住说话:“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我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没有告诉我怒魄在哪,我也没有答应你替你揭符。”
“白帝大人不要怒魄了?你不怕貔貅太岁找上门来,不怕你西界大乱,也不怕灰飞烟灭?”
少昊无语。
若得一人白首不离,那神位河山又算什么。
若这人对他付诸真心,那漠漠长生又算什么。
他不怕死,不怕失去一切,也不怕灰飞烟灭。只可惜没有人承情,他的付出,永没人想要。
“就算你不要,我也不想活了。不想被你钉在柱上,陪你他妈的长生不老!”
果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青鸾还在呢?”到底,他还有些不忿。
“他若还在,就还在受苦,怎么?上神还嫌他受的苦不够么?!”
少昊没有争辩。
所有人都以为,长生不老这种事对他白帝少昊而言,就像是抬个手给个果子一样容易。
白泽身上的长生符,是他滴心头之血,足足攒了十年,这才攒足画的。这符在白泽身上,却和他相连,时日更替,白泽衰竭,以及他每一次寻死耗伤元气,都需要他消耗元神来补。
这样的符,他自然不会去给青鸾。
就算是神,他也心胸有限,没有这样的慈悲。
“怎么,白帝大人没话可说了?”
少昊没再说话,的确无话可说,只是聚集力气,一寸寸去揭那道不死符。
白泽不知是怎么,却是不再叫了,不发一声,只将十指抠住地面,将西华殿坚硬的地砖生生抠出缝来,额头上冷汗淋淋,和着他指甲上的血,一起渗入砖缝当中。
“他就这样好,值得你为他生,为他死?”少昊低声,一只手止不住颤抖。
“值得。”
“为他曾为我唱了八年的曲,非亲非故,却饿着肚子唱到呕血。”
“为他总哄我欢喜,冬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