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独秀下午一直在照料母亲,直到天色擦黑时,实在捱不住才回屋休息。她并不知道,在她小憩的这段时间,因为明若锦之死,明守靖与白氏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了,几乎是彻底撕破脸面。若非明守靖还顾忌着白府,只怕早就休妻了。
许镯过来时,她还以为是母亲怕自己不放心,特地过来说一下病情。但当许镯行过礼,将刚刚发生的事从头说来,又将白氏的话一一带到后,明独秀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道:“若锦也死了?!”
“是的,据说是天快黑时出的事。”
“父亲——父亲认为是母亲下的手?”
“老爷确实是这么想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明独秀一下子瘫在椅上:“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母亲怎么会对若锦下手?父亲怎么这样糊涂,这种明显是栽赃陷害的事情也信!”
许镯低头答道:“夫人当时也这么对老爷说来着,结果……结果反而惹得老爷愈发生气了。关键是夫人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独秀咬牙切齿道:“这事必是明华容那小贱人做的!白天当众陷害了我还不够,转身又把母亲也拉下了水!她心机歹毒,必然早就将所谓的证据准备周全,有心算无心,母亲又哪里找得到证据来证明清白!但我却想不明白,母亲明明是被陷害的,为何却特地让你来传话,还说什么让我且先忍耐着,暂时不要对明华容那小贱人下手?”
她知道许镯是白氏的亲信,并且之前白氏也曾称赞过许镯的机变与忠心,所以并不避讳,想到疑惑处就问了出来。
想到刚才明华容的话,许镯目光微动,柔声说道:“若这次的种种事情当真是大小姐一手谋划的,那么她心机之深未免太让人心惊了。大概夫人是因为顾忌现在老爷正恼着她,况且她又受了伤,行动不便,不放心二小姐您独自行事,所以才特地让奴婢过来叮嘱一声。让您暂且按兵不动,待夫人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不出所料,明独秀听到这话后愈发气恼:“这事来得突然,母亲事先并不知道明华容那小贱人想要诡计伤人,所以才着了暗算。现下我已知道她用心险恶,自然不会再如母亲一般被她构陷。这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居然敢将主意打到我们母女头上来,我必要还以颜色,让她身败名裂,后悔终身!”
许镯闻言,也不提醒明独秀,原本就是她们母女想算计明华容,结果智不如人,反而被人家引势利导,加倍还报回来。只是故作慌张地说道:“二小姐千万莫要如此,夫人可是再三吩咐奴婢,让奴婢务必将让您暂且忍耐的话带到,并亲耳听着您答应,才准回去覆命的。”
“哼,你这老奴虽有几分忠心,论起胆子却没有你妹妹的大。”明独秀傲慢地瞟了许镯一眼,自负地说道:“母亲也真是的,虽说出了这等事,但有外祖父在,谁还敢拿她怎么着?她就是太过尊重父亲了,才会在有些事上束手束脚的。若依着我,当场闹到外祖父面前去,外祖父自然会帮母亲做主,将真正弄鬼的明华容揪出来发落,又何必受这些气。”
听她提起已死的宿敌妹妹,许镯心头大恨,但面上却装得越发遑恐:“小姐说得是,但夫人……夫人的话却不可不听。”
明独秀略一思忖,心道母亲现在正在养伤,又被禁足,传话不便,不如且顺着话答应下来,先让她安心。届时想做什么,自己放手去做便是。
这么想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这老奴啰啰嗦嗦的,好吧,你就告诉母亲,她的话我记着了。”
“是是,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夫人。”得到她的承诺,许镯只当没看出她那敷衍的态度,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欢喜地告退了。
次日一早,合计了大半宿的明独秀早早来到嫡亲妹妹明霜月的广寒居,也不待丫鬟通报,便自己掀了帘子进去,向犹自高卧的明霜月说道:“这府里变天了,你还不快随我去外祖家!”
明霜月一直在养病,并且因为她的病因是受惊所致,白氏曾多次叮嘱她屋里的下人,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多事嚼舌,若一惊一乍地惹了明霜月再犯病,就唯她们是问。是以昨天的事虽然众人都有所耳闻,但顾忌着白氏严令,谁也不敢向明霜月禀报,唯恐她受了惊一时不好,主子又怪罪到自己身上,都想等着白氏打发人来亲自说。
不想,等了一夜,来的却不是白氏的人,而是明独秀。
自从听课会前自己受到惊吓,被迫必须闭门养病后,明霜月成日家闷坐心烦,未免越想越恼,认定必是明独秀这个从小到大凡事总爱压她一头的嫡亲姐姐为了独占鳌头,在母亲面前进了谗言,以至自己失去了一个大好的露脸机会,甚至连带着将白氏也恼上了。
她本是早已醒了,正准备起身。当下见明独秀进来,反而又躺了下去,嘲讽道:“我当是谁一大早就有空过来,原来是姐姐这大忙人,可真是稀客。您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次又有什么指教了?”
明独秀向来不太喜欢妹妹表面清高出尘,实则心胸狭隘,说话又尖酸刻薄的性子。若在平时,听到这种嘲讽她必定掉头就走,但偏偏自己的外祖母疼爱明霜月更胜过她,她便只有捺着性子说道:“妹妹,你别装糊涂了,你当真不知道母亲出事了?”
昨晚她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靠找外祖父诉苦解决事情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简单了。昨天的事情是当众闹出来的,不比没有外人,随她们怎么说都可以。而且因为当时所有证据都对白氏不利,众人心中肯定都起了嘀咕。等明若锦突然暴毙的消息传出去,还不定她们怎么猜测。届时,局面对白氏必然更加不利了。
如果明守靖肯为白氏出头,将她的罪名抹去,一床锦被遮过此事倒还好些。可是明守靖现在正为白氏的所为大发雷霆,还不念情面将她幽闭禁足,那么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而且现在白氏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自证清白,在旁人眼中,还会觉得明守靖是敬爱发妻,从轻发落了。毕竟,虽然大户人家的主母大多手上都染过妾室与庶出儿女的人命鲜血,但事情闹得这么大,旁人还是免不了非议白氏善妒狠辣,说不定还会怂恿明守靖休妻。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贵为丞相的白孟连也不好出面为女儿求情。毕竟女儿嫁了就是别家的人,况且这次又不是什么夫妻口角的小事,白孟连若不分轻重地开了这个口,别人不会说他是因为疼爱女儿,反而会说是他是非不分,手伸得太长,竟然插到了女婿家里。
思来想去,明若锦决定从外祖母曾老夫人那里下手,想让她借口到明府走动探望,实则给明守靖施压,迫使他重新为孙姨娘和明若锦的死编造个说法,将白氏开脱出来。
但是,仅有的两个外孙女儿里,相比八面玲珑,外表爽朗大方的明若锦,曾老夫人向来更加疼爱看上去清高出尘的明霜月。据说是因为明霜月和她年轻时的性子很像,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喜欢对着小辈回忆当年的风华正茂,爱屋及乌,自然而然便更加中意明霜月。
若是明霜月出面向曾老夫人求情,她多半便肯了。若单只是明若锦自己去,份量却嫌太轻了一些。
深知这一点的明若锦,虽然很不耐烦和明霜月一起做事,但为了母亲,还是不得不强忍不满过来找她。
明霜月见往日总待自己不冷不热,时不时还指责自己只知风花雪月不擅庶务的姐姐今日这般好性,只当她有什么事想求自己,便还待拿一拿乔。明若锦看出她的心思,不等她开口便将昨日的事捡紧要的大概说了一遍。明霜月一听,惊得马上坐了起来:“母亲怎么突然就被禁足了?你——你没骗我吧?”
“我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么?”见明霜月大惊失色,明若锦心里的气稍稍退了些:“这些事都是明华容那小贱种搞的鬼!是她在小宴上自编自演了一出好戏,想要陷害我和母亲,之后更狠心害死了明若锦,再度嫁祸给母亲,以至引得父亲勃然大怒,不顾情份脸面,下令将母亲禁足,并夺去她的掌家之权!现在父亲十分生气,根本听不进我的辩解。只有我们去将外祖母请来,让她为母亲说情,父亲才会改变主意。”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两姐妹间虽然向来不太对盘,但明霜月亦知明独秀必不会拿母亲的事情来胡说,刚才不过因为太过震惊,下意识地反问而已。思索片刻,她突然问道:“那孙姨娘真是母亲……是母亲下的手?”
这几天府里分明死了两个人,刚才明独秀却只提到明若锦的死是有人嫁祸,那么弦外之意,无疑是白氏当真对孙姨娘下了狠手。
而这一点,昨天中午时明独秀便想通了:白氏之前突然待明若锦和颜悦色,不过是想稳住她而已,顺便再祸水东引栽赃到明华容身上,让她们俩斗个你死我活。孰料却被明华容反将一军,利用相同的毒药引起明若锦的疑心,最终揭穿了真相。
见明独秀无声地点了点头,明霜月大骇。她急急环视屋中,见丫鬟都不在,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母亲……既然是母亲做的,那我们如何好去求外祖母过来说情?”
她是正室嫡女,从前家里只有三位姨娘一位庶女,又都不成气候,上面更有一个精干的嫡亲姐姐替母亲分忧,所以她可谓无忧无虑,向来都将精力放在琴棋书画上。醉心此道的人,大多有份不通庶务的清高。所以当下见明独秀直承孙姨娘为白氏所杀,她震惊之余,不免心虚起来。
见状,明独秀恨铁不成钢道:“妾室算个什么东西?那是朝廷有明令、由家主打杀了都不犯法的!自古以来正室发作妾室的难道还少了?这算个什么罪过?若不是明华容当众借题发挥、又暗害了明若锦再栽赃到母亲头上,母亲怎会陷入这般困境?快收起你那些谬论,这就随我去见外祖母,求她老人家过来替母亲作主!”
“这……”明霜月迟疑片刻,但最终因记挂受伤的白氏,又经不住明独秀一直在她耳边说这等事本是司空见惯,遂将心一横,一口答应下来:“我这就和你去外祖父家,找外祖母过来替母亲说情。”
“这才是我的好妹子,也不枉母亲和外祖母疼你一场。”见她答应,明独秀放下心来,甚至还破天荒地亲自为她梳头,显得格外热情,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但当明霜月梳洗停当,用过早点预备动身时,却被二门上的婆子拦了下来。
明独秀刚要发作,却听那婆子陪笑说道:“对不住了,二小姐和四小姐,昨儿夜里李管家亲自传了老爷的话,说以后两位小姐想要出门,都必得老爷点头,再由李管家陪小姐们过来呢。”
“大胆奴才!我要出门从来是通行无阻,还需知会谁来?打量夫人出了事,你们就故意刁难我们了?”明霜月闻言柳眉倒竖,怒气冲冲道。
明独秀却比她冷静得多,略略一想,便猜到了明守靖多半是怕她们去白府搬援兵告状,所以才不许她们随意进出府内。明守靖既有了这层顾虑,那么她们便是过去回禀,定然也依旧是不准出去了。
——既然过不了明路,那只有暗渡陈仓了。
想到这点,明独秀拉了一下还待继续数落的明霜月,低声道:“别说了,父亲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无趣而已,不如另想法子的好。”
“除了找外祖母来求情,还有什么法子?”明霜月不解道。
见她这么不开窍,明独秀有些恼火,但还是捺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当然还是要去找外祖母,只不过,得换个法子出门了。”
“难道要偷溜出去……”想到悄悄看过的坊间话本里那些小姐乔装出行,路遇风流书生的段子,纵是满怀心事,明霜月也忍不住心跳悄悄加快了几分。
“怎么可能,那样岂不是白送把柄到父亲和那小贱人手上!”明独秀对这个整日沉溺故纸堆中,不知变通也不懂世情的妹妹几乎要彻底失望了:“依着旧例,后日正是小寒,老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到帝京城外的兰若寺祭拜祈福,家中女眷都需同行。我们便先写封信捎给外祖母,让她老人家也去那里,届时装做偶然遇到,祭拜之后过来做客。这样既显得自然,而且便是老夫人心里为难也不好拒绝。”
如果她修书到白府,让曾老夫人直接到明府来,那么示威施压之意相当明显,不但会令明守靖更加恼怒,而且也会引来有心人的侧目,认为白氏是要借娘家之力压制夫家。这样不但于白氏名声无宜,今后更会令她与明守靖之间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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