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玛叹了口气,在心中做出了最坏的判断──他恐怕和乌尔走散了。
在兽界这样的地方,和魔法师走散简直是糟糕得不能更糟糕的情况。索玛按了按脑门,让自己尽快清醒。他顺手检查了衬衣口袋,这令他松了口气──所幸希德还在他的口袋里,虽然他又昏了过去,又虽然他就算醒著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索玛活动了一下四肢,检查自己没有受太大的伤,便开始在四处走动。鞋跟著地在地面敲出空洞的回响。索玛熟悉这种鞋跟碰击大理石地面所发出的响声,这让他发觉自己恐怕是在一间大屋子里,刚才硌到他的沙石不过是随著风一起被卷进来的。索玛在黑暗中小心摸索,很快,他摸到了墙面,凹凸细致的墙纸,雕刻繁复的护墙板。索玛奇怪自己为什麽会被风刮进建筑物里,猜测著这也许是兽界魔法师的住处。顺著护墙板摸索著向前走,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银质烛台。他仿佛摸到了一线希望,在烛台四周摸了摸,但并没有火种可用。烛台的设计和波利国的王室内一模一样。因为宫殿依靠魔法照明,所有的烛台不过是起到了装饰作用。
索玛轻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软成一团石油的变形兽希德,残忍地把他摇醒了──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伴总是好的。
从昏迷中醒来的变形兽可怜巴巴地呻吟一声,软塌塌地在索玛的手中蠕动了一下。他感觉不到任何光线,突然尖叫一声,“我的上帝!鄙人这就落到黑龙的胃里了吗!”
索玛,“……沃森威胁过要把你吞进肚子吗?”
希德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如同唱咏叹调一般慨然说,“我尊贵的主人,原来是您!鄙人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活著见到了您!……等等,鄙人真的还活著吗?恕鄙人愚昧,这是什麽地方?”
索玛再次听到了希德有趣的说话声,心中稍许感到了宽慰。
索玛,“这正是我想弄明白的。希德,你能像上次那样发光吗,只坚持一秒锺也好。”
希德立刻变成了一个浑圆的水晶球,骄傲地说,“很荣幸为您效劳,我尊贵的主人!”
索玛将希德举高,变成水晶球的希德努力地让自己迸发出耀眼白光。黑暗中的一星点的白光比太阳更耀眼,闪光的瞬间照亮了整个殿堂,也映亮了索玛从迷茫到惊讶的脸。而後迅速熄灭,一切归於黑暗。
“呼……”希德疲倦地呼出口气,问,“鄙人有起到作用吗,我尊敬的主人?”
“是的……”仍然沈浸在惊讶中的索玛喃喃说,“这怎麽可能……”
他迟疑地沿著墙向前摸索,用手感确认刚才亲眼见到的。雕花的阶梯,扶手上的雕塑,墙面上的挂画,这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而又真实。
他竟站在了波利国宫殿的正殿里。
…
整个兽界的山石发生了崩塌,在兽界的地下撕开了巨大的空间裂缝。飓风将索玛卷进了空间裂缝里,乌尔随即追进去。即使是陆地上体型最庞大的黑龙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也显得渺小。他冲破沙土尘埃的阻碍,一头撞入了另一个深藏的空间。
黑龙一路俯冲,撞碎了一块山石後,急忙抬高身体刹住自己。他在空中焦躁地盘旋,周围充斥烟尘,阻碍了他们的视线。直等到烟尘散去,法师与他的坐骑才渐渐看清他们的周围。他们的胸口仍然在剧烈起伏,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但两人同时选择了沈默,谁也没说话。
这里似乎是一个失去色彩的灰暗地带,空气里弥漫著不祥的死灵魔法的气息。望不到边的荒芜平地上到处堆积著尸骨。在人类的陆地上简直难以想象能见到那麽多的尸骨堆积在一块儿,好似是误闯了死神的巢穴。
黑龙落在了一堆骨山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尖啸。法阵被破坏後,他的感觉好多了,力量在重新留回体内。乌尔骑在他的背上,焦躁地放出了狸鸟帮他寻找索玛的影子。很快就有一只狸鸟飞了回来,将他带到一块平地上。
乌尔看到躺在不远处的碎骨堆上的索玛时,他的神色终於出现了波澜,立即命令黑龙向他飞过去。乌尔不敢掉以轻心地收起结界。很显然他们正站在敌人的地盘上,安德鲁有太多的机会给他们来几个陷阱。
然而,当黑龙飞到索玛身边的时候,乌尔仍然忍不住收起结界跳到地面上。他快速走到索玛的身边,将他的身体翻过来,确认他的安危。当看到索玛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法师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脆弱表情。他的手指冰冷,按在索玛的颈动脉上。他有些用力过猛,并没有察觉尖锐的指甲在索玛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当他切实地感觉到了索玛温热的皮肤,和搏动的脉搏,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好似是一缕生的阳光把紧压在心中的黑色雾霾驱散。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紧张得快要冒汗,这对永远需要保持冷静镇定的魔法师而言是可怕的状态。
乌尔垂眼看著失去知觉的人类王子,有那麽一刻,他失神地想,最想避免的事还是发生了……乌尔.佩因从来没有弱点,直到遇见了你,我的殿下。
第一百十一章
111。
乌尔将索玛扶了起来,柔声喊道,“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索玛的眉头微皱了起来,睫毛颤动数下,缓缓睁开了眼。他与乌尔暗红色的眼睛对上,瞳孔骤然放大,目中放光。
“乌尔……!”他低声感叹了一句,腾地坐起来,不住地盯著乌尔的脸看。他想伸手抚摸巫师,似乎想起了什麽,一捏拳头,又将手缩了回来。
索玛眼中的热切令乌尔一怔。与其说是柔情,不如说是有一种令人不快的狂热。然而黑魔法师没有时间琢磨这样的问题,他打横抱起了索玛,向黑龙走去,解释说,“我们得先离开这儿。”
索玛伸手勾住了乌尔的脖子,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乌尔不太习惯,快速瞥了索玛一眼。
索玛,“为什麽?你不需要找到你的老师了吗?”
乌尔,“是的,但是你在这里会妨碍我的手脚,殿下。”
索玛古怪笑道,“凭借你的力量,也会害怕被人妨碍手脚吗?我把那该死的法师替身一剑劈成了两半,我有足够的力气坚持到结束,你应该让我留在这里。”
乌尔,“我记得我说过别随便碰死灵法师。你可能会赔上自己的灵魂。”
索玛,“是的我记得,那回我差点能把那死灵法师钉在墙上,而你阻止了我。”
乌尔走到了黑龙面前,後者顺从地低下头,让乌尔踩著他的脖子登上他的後背。乌尔稳妥地将索玛平放在龙背上,并动手检查他是否有摔伤。属於魔法师的灵巧手指小心地捏过他的肩膀,肋骨,及全身,确保他的骨头没有断掉任何一根。尽管他的眼睛被恶魔浸染成红色,他的目光却充满著人类的温柔。
当他检查的时候,索玛目不转睛地看著乌尔,直到乌尔再次抬起眼,与他目光相碰。
“对这个感兴趣吗?”乌尔说著,卷起了袖口,露出了身上浮现的黑色魔符。
索玛的目光被魔符吸引,变得更加专注了,“是的……”他低声说,“这可真美,这是什麽?”
乌尔勾起嘴角,“恶魔的祝福。”
索玛探出手指,想摸一摸这些魔符,并歪过头,试图读取它们。乌尔随手放下袖子,说,“小心,它们会烧到你的手指。”
索玛依依不舍地对著他的袖口看了一会儿,才抬起眼。“我得好好看看,”他喃喃说,“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乌尔,“我会让沃森把你丢回人界,在那儿等著我。我保证,当你把李尔伯爵的军队收拾干净,会看见我在你的卧室里等你。”
索玛闷闷笑起来。乌尔也露出笑意,“殿下,离开前不想揍我吗?”
索玛疑惑道,“不,为什麽要揍你呢?”
乌尔,“没什麽,只是随便一问。殿下,带上这个,”说著,摸出了一颗油绿的种子,“我会教会它在外面保护你。”
乌尔垂眼看著新鲜饱满的绿色种子,轻动嘴唇低声念咒。浓密纤长的黑色睫毛挡住了眼睛的颜色,让他看上去专注而又温柔。
索玛目不转睛地看著乌尔念咒的嘴唇,耐心地等待。漂浮在乌尔周身的黑色雾气感觉到主人的注意力集中,变得更浓更黑,如同火焰般翻滚涌动。
这是个冗长的咒语,而人类王子显露出了战士少有的耐心,一字不漏地将咒语听到结束。当“索玛”终於从专注中回过神,感觉到咒语中的杀气与恶意的时候,黑色的雾气已经向猛虎一般咆哮著扑向他。
“索玛”睁大眼睛,试图起身。但他们的距离太近,逃走根本不可能。浓重的黑暗物质分成了三股,铺天盖地地擒住他,自上而下将他完全卷住,锋利的兽牙穿过肉体,直接咬住了身体里的灵魂大嚼大咽,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啃噬声。
“啊!!!”
惨叫从浓黑的野兽中传出来,被困住的身躯不停扭动挣扎,将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姿态。
乌尔暗红色的双目中流露出彻底的冷漠,这样的冷漠令他显得残酷。他丢了一块白水晶过去,打开了一个水晶壁垒,防止身体里的灵魂逃跑。
“啊!!!!!”
凄厉的惨叫仍在继续,变得沙哑,好像破音的提琴。乌尔面无表情地欣赏著自己的使魔大快朵颐,自言自语说,“这老不死是借用了黑魔法师的身体复活的吗,竟连活人的灵魂也能动手脚。”
被咬住的灵魂从索玛的身体里逃了出来,猛地撞向困住他的水晶壁垒。然而水晶壁垒坚不可摧,轻易地困住了灵魂。走投无路的灵魂咬牙切齿地问,“为什麽……能看穿……”
这个骗术持续的时间甚至只有几分锺,对老道狡猾的安德鲁而言,这样迅速的失败简直有点滑稽。乌尔沈默地想,如果我与殿下只是单纯的朋友,也许我真的会被你骗到呢。……我也希望打横抱起殿下的时候,他能亲昵地抱住我的脖子啊。
乌尔,“安德鲁,告诉我你把殿下的灵魂弄到哪儿去了。或者,我把你烧死了自己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被捕获在水晶壁垒中的正是死灵法师安德鲁的灵魂。黑色的雾气像不依不饶的死神,紧紧咬住脱壳的灵魂。灵魂对乌尔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惨叫著,疯狂地撞击著壁垒,看上去痛苦万分,十分不想再死第二次。只要在这里将他吃干抹净,世间将再也没有安德鲁。乌尔的仇恨就得以解脱了。
灵魂的颜色被咬得越来越淡。忽然,只听到壁垒上哢嚓一声撞击,一只不要命的骨犬不知何时窜了过来,用它的身体猛地撞向结界。
乌尔微一皱眉,立刻朝骨犬丢了一个风刃。在那之前,骨犬又撞了第二下。内部牢固的结界往往容易从外破坏。结界不堪撞击,哗啦一下被忠实的骨犬撞碎了。破碎的一瞬间,被锁住的灵魂闪电一般呼地窜了出去,逃窜著甩掉了跟踪的黑雾,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十二章
112。
只差了一点就复仇成功了!乌尔因此感到恼怒。然而黑魔法对亡灵的作用有限,他只能眼睁睁看著灵魂消失在了自己眼前。索玛的身体失去了灵魂的支撑,成了一具空壳,瘫软在了黑龙的背脊上。
我竟然把殿下的灵魂弄丢了……我怎麽会让这种事发生呢……乌尔憎恨自己的大意,并把这种憎恨转嫁到了安德鲁的头上。
…
索玛凭借著记忆,摸到了正殿的大门口。他试著推开殿门,但是门纹丝不动。如果这里是波利国的皇宫,门外将是可供六辆马车并排行进的宽阔大道,以及雪白的大理石雕塑和魔法喷泉。正殿的大门由魔法控制,不会拒绝来自於波利国第一继承人的命令。然而它依旧纹丝不动。
索玛在这个地方长大,就算闭著眼睛也可以到达任何地方。他被正殿的大门拒绝後,沿著墙壁摸到了後门。索玛用蛮力拉扯,用身体撞击,然而後门一样无法打开。他被困在了宫殿里。
不……索玛想,这里并不是波利国的宫殿。尽管他们看上去很像,但索玛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我尊敬的主人,”冷静下来的希德又变成了一只穿著礼服的螳螂,停在索玛的肩头。他整了整自己的领结,严肃地说,“鄙人认为我们又掉入了狡猾的安德鲁的圈套里。”
索玛,“希德,你有办法出去看看吗?从门缝这里出去。”
希德礼貌地说,“很乐意为您效劳,尊贵的主人。”他将自己变成一张薄纸,试图从门缝钻出去,然而,有什麽堵住了他的行动,哪怕变得更薄也无法挤出去分毫。
实验失败的索玛并不死心。他摸到了楼梯的所在,打算到楼上去看看。他快步登上二楼,那边是一个圆形厅堂,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