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家的时候,贺学文的眼睛就完全凝在自己身上,送她回来的路上,只要她一提许愿,对方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然,虽然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极力去控制了面部肌肉,但是他的眼神不会做假。
还有,刚才在门外,贺学文眼里的委屈和控诉就快要溢出来了!那种被抛弃被辜负的表情,看上去可怜极了,却让许卉只感到莫名其妙。
他和许愿不是两情相悦,都快结婚了吗?怎么看着好像他心里却是不太愿意似的?
许卉不太懂,贺学文一直没有拒绝许愿,也在两家长辈面前承认了二人的关系,而且也没有对婚事提出什么疑义,那么说明他对许愿至少是不讨厌的,也愿意和她共度余生的吧!
他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莫非贺学文和许愿不是她原来所想像的那般情投意合,贺学文心中另有他人?
而那个他人……是她!
许卉轻轻掩住了嘴。
贺学文对自己有意思,难怪许愿确定了和贺学文的关系后就满是炫耀!
这些信息点整合在一起后,许卉得出了个结论:在许愿看来,贺学文应该是自己的丈夫,而且肯定是个“好丈夫”,但是现在,她“抢”走了。
想到贺学文或许真的可能是自己未来的丈夫,许卉皱皱眉,只觉得尴尬。
其实关于回礼的事,今天早上傅春英是想早早出门把回礼的事办妥了,再赶去上工的地方做事的,但是被许卉拦住了。她告诉傅春英,她成年了,又是许愿的亲姐姐,“长姐如母”,回礼的事情由她去办,一定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而傅春英也能在时间安排上松泛些,不用急着赶来赶去的。
傅春英觉得,许卉虽然和许愿年纪相差不大,但她向来性子沉稳,做事靠谱,自己又确实着急去上工,想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依许愿刚才的表现来看,对于这件事,她可是完全没有料到呢!
但仅凭这点,并不能确认许愿的能力到底是不是预知未来。
万一这个预知术是有条件限制的呢?比如一天只能开一次天眼,看一次未来,或者对于跟她本人相关性不大的事,她根本就完全看不见?又或者,她这预知能力是有概率的,时灵时不灵?
可能性太多了!
随即她又想到,假设许愿真的有预知能力。当一件事的未来有无数轨道,有无数可能行驶向不同方向时,她应当是能看见最有可能的那个方向,并且随着事物的变化,紧随事物发展的进度一步步往下推进。
但是许愿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似乎当某件事达到一个即定目标之后,她就对新的未来一无所知了。
比如这桩婚事。
许愿基本上达成了这桩婚事,按理说她得偿所愿,接下来应该是随着婚事的推进,能看到别的事情,譬如日后的生活,甚至是孩子等他们婚姻中的其他可能发生的大事,但许愿却仍然防她如同防贼,仿佛生怕她突然杀出来搞破坏似的,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了许愿对这件事的预知能力消失了!她失去了对事件的掌控。她无法确定这桩婚事是否能够顺利进行,所以对于“本来”应该跟贺学文在一起的自己百般防备。
但预知能力会在某件事阶段性出现又阶段性消失吗?
许卉不知道。
毕竟预知能力本身就是个不太科学的事情,她现在就算用最科学的方法去推导,也不见得能得出最正确的结果。
许卉眼眸一暗:不,或者除了预知术,还有别的可能,比如……许愿曾经经历过一切!
许愿有可能是重生者。
许卉明白,自己的猜测是非常大胆,也是非常荒诞的。
但是柯南道尔曾经写到:排除所有不可能的事,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特别是,许卉将“许愿是重生者”这个概念代入许多事件之后,一些原本她觉得并不重要的细节,便被赋予了新的,与之前不同的含义。
许卉有着很强的逻辑思维,在她的脑海里,所有的事件都是记忆网上的结点,静静地漂浮在广大的空间里。她可以单独提取其中的某个结点,或者顺着一条线去搜寻,亦或是以其中一个结点为圆心,向四周呈扇状辐射查找。各种方法,任她挑选。
一切的开始,源于许愿六岁,自己八岁的时候。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许卉却还清晰的记得,当时傅春英的身体因为多次的打胎已经不堪重负,努力了许久,终于确定肚子里怀上的胎儿是男孩,就辞了工作,在家里养胎。
许卉当时在上小学,放学时间比在社区托儿所的许愿晚半小时。
那天她回家的时候,家里乱作一团,倒在血泊里的傅春英是被邻居七手八脚抬去医院的,许卉要跟,却被隔壁的王阿姨拦住,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妹妹。
很奇怪,虽然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仍然记得当她回头看呆立在一旁的许愿时所有的细节。
许愿是真的吓呆了,双目圆瞪,半天不懂得眨一下。
☆、第6章 006(修错字)
她的双手低低举在前面,手掌竖起,掌心向前,像是原来双掌前抵着什么东西似的。
当时许卉和许愿都还小,母亲出了事,父亲还在工厂做工,家里一片血腥,她们根本不敢单独待着,便被好心的邻居王阿姨领回家吃饭,顺便等待父母的消息。
许卉还记得,她一面忐忑等待消息,一面照顾吓坏了的许愿。
但许愿的情绪却一直不见好转,总用惊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门口,根本不像其它孩子那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许卉让她跟王阿姨家同样上幼儿园的女儿玩吃花绳,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发一会儿呆。
然后王阿姨家的门被急促敲开,从工厂里急急赶去医院又赶回家取钱的许爱民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沉痛地说:“大夫说,孩子没了……并且由于情况严重,春英,再也无法生育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许愿,怕已惊恐万状的妹妹再次被许爱民的话吓到。
许愿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
许爱民来喊门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因为听见动静转过来,反而故意把脸扭过去不往门口看,直到许爱民说出那句话,才迅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许卉按了按心口,手有些发抖。
一个人,在对一件事情心里有鬼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两种反应。
一是刻意去关注,反应过大;二是刻意不去关注,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连自己都是在事情过去许多年以后才慢慢明白当初的凶险状态到底代表了什么,许愿当时才六岁而已,对傅春英流产的事应该比她更懵懂才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一开始的惊慌,像是知道傅春英的状况有多危险似的;听到父亲的声音却故意不回头,又像是害怕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一样;投向许爱民那记眼神,却像是知道事情终于尘埃落定的最后回眸。
许爱民像许多思想并不够先进、开明的人一样,有着很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傅春英肚子里的男胎在他眼里早已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偏偏傅春英流产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许愿。
许卉现在非常庆幸,自己当时因为担心父亲对妹妹的迁怒,所以在许爱民说话间她的视线频频在二人间转动,这才有机会在今天把旧时回忆抽出来重温。
但真相却令她难以接受!
许卉跑到水池边,狠狠洗了把脸,微凉的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想,她得跟许愿好好儿谈谈。
许愿倒是想跟贺学文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呢,但她同意,贺家也不会同意的。
自打他们俩订下来了,田淑芬对她就没那么客气了,经常指使她做这做那,美其名曰:我把你当亲人呢。
想像以前那样被当成个正经的客人,有坐的,有吃的,有茶水喝,是不能了。
太阳还没走到山尖,许愿就回到了家,家里静悄悄的,许爱民和傅春英都还没回来。
她到灶房转了一圈,灶台是冷的,锅是空的,不由在心中暗骂:许卉呢?怎么不做饭?
一扭头,却见她心里骂着的人静静站在灶房门口,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吓了一大跳,用手捂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一句粗话冲口而出:“我艹!你干嘛跟个鬼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许卉上前一步,把她堵在灶房里。
许愿挥手想推开她:“别挡道儿!”却被许卉一把扭住手腕。
许愿一面用力挣扎,一面叫道:“许卉你要死啊!放开我,放开!疼……”
勤劳的许卉手劲自然是比好吃懒做的许愿大一些的。
她脸上沉沉的,手上却越抓越紧,许愿吃不住痛,一开始还乱踢乱骂,到最后只能抽着气流泪:“许卉你干嘛?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先放开我。”
许卉见她服了软,手上略松了点劲,却仍然不许人挣脱出去:“最近一次彩票的中奖号码是多少?”
许愿愣了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许卉一边问,一边把人往里推。她上前一步,又问了句:“今年哪支股票会涨停?”
许愿回过了神。
她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许愿眼神别开,四处乱瞟:“你在说什么,什么股票啊,我听不懂。”
“那,我换个问法。”
许卉轻轻一送,许愿的手臂终于得以自由,人却不由自主倒退好几步,背部顶在了灶台上。
“我们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夏季的南方,午后多阵雨。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暗了下来,一大团浓黑的乌云在锦绣市上空压得低低的,没有开灯的灶房光线昏暗,唯有大门外面的光微弱地透进来,把许卉的脸衬得格外阴沉。
许愿瞳仁一缩:许卉的模样,像极了上辈子在总经理室斥责她的样子。她不由反手撑住灶台边缘,双腿不受控制的,生理性地发软。脑子里不断回旋着一句话: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但许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此时又说了一句话:“告诉我!”话语中隐含着不易被察觉的痛苦。
这样的表情虽然不常在许卉身上出现,但是和她相处了两辈子的许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一时间,报复的快感强势超过了两辈子都被许卉压制的恐惧,许愿慢慢站直身子,半昂起头:“俊杰。他叫:许俊杰。”
雷声滚滚,一个粗壮的闪电直劈下来,让灶房里亮光一闪,将二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许卉眼中有些湿润,声音又低又痛:“害妈流产,让原本应该出生的弟弟没有机会生出来,让妈失去生育能力,让爸妈痛苦!”
“你重生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第7章 007(修错字)
许愿的情绪就在此刻失了控:“我为了这个?哈哈哈!神他妈我为了这个!”
许卉并没有听过这句来自二十年后的流行语,但她能听懂里面包含着的浓浓负面情绪。
她直接截口道:“我知道爸妈有点重男轻女,但那是他们的思想,我们为人子女的只能努力让他们能够减轻一些偏见,希望他们能够改观,你却……”
许愿却向前一步,反问回去:“你知道许俊杰如果被顺利生下来,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吗?你是长女,年纪又大了,没有人会动你,但是我不同!我非长非男,爸妈为了给他上户口,会把我送走!送到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里生活,叫陌生人爸妈,为他们当牛做马,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对许卉的无知嗤之以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许卉一愣:父母还会把亲生子女送人?就为了……给儿子上户口?
这怎么可能呢?
许卉想到许爱民虽然经常感慨她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却还是给了她们足够的支持,还坚持送她们姐妹俩都上了重点中学,不禁反驳:“咱们家虽然比较困难,但爸对我们还是很肯投入的,你……”
许卉越说,声音越小。
许愿是重生回来的,从她的表现来看,说自己上辈子被送养应当不是做假,那么,自己这些话从她的角度上看,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于六岁已经记事的许愿来讲,因为家里要生个儿子,就无情地把她送养他人,这对她的情感伤害太大了,无法弥补!
许愿说:“我重生前,爸妈可是毫不犹豫就把我送给别人!几十年来没有问过我一声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就像我不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似的!可是你呢?就因为比我生得早,就能留在亲生父母身边。”
她眼神阴骛,盯着慢慢后退的许卉不放:“许卉,我也是爸妈的亲生女儿,偏就分出了你我轻重,你让我怎么不恨?”
许卉被这番话逼得连连后退,此时脚后跟已经抵在灶房门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