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乐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表姐,小磊没事吧?”沈遇乐走到司徒晨磊床边低声问道。
司徒盈袖在沈遇乐面前才苦笑着朝床上努努嘴,“刚吃了药,才睡下。”
司徒晨磊这一次的情形格外严重,竟是几乎连司徒盈袖都不认了,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醒着的时候双目发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人说话,但是没人听得懂他说的什么话。
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全身紧绷,一看就知道还是无法放松。——那一天的刺激,对一个本来就有问题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司徒盈袖明知是这个理儿,又不敢大肆求医问药,担心被人发现司徒晨磊的不对劲,所以急得上火,却还是只能小心翼翼,邀几个相熟的太医诊治。
沈遇乐听着司徒盈袖絮絮叨叨说着司徒晨磊的情形,知道他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忙道:“祖父和祖母让我来接你们去我家小住几天,你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就带小磊给我一起走吧。”
司徒盈袖想了想。觉得先离开这个地方也好,说不定离开这个地方,小磊的情绪会好转一些,便点点头,叫了丫鬟婆子进来收拾东西。
司徒暗香听说沈遇乐来了,在屋里犹豫半天,还是过来行礼打招呼。“二表姐来了?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沈遇乐正眼也不看她。道:“我接盈袖和小磊去我家小住,你不必忙了。”
以前沈家接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去那边小住,都会捎带着司徒暗香。这一次却提都不提。
司徒暗香明白沈家因为陆乘元的事,是恨上她了,心里也有些懊悔。——不该一时兴起,撩拨得陆乘元不管不顾。如今因小失大,实在是有些悔之晚矣……
她的眼神黯了黯。默默地点点头,“那姐姐和小磊收拾东西吧,我先回去了,跟娘和爹说一声。”
司徒盈袖将小磊的床帐放下来。笑着道:“劳烦暗香了,那我和小磊就不去爹和太太那里辞行了。”
……
沈遇乐很快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带回了沈相府。
沈大丞相听说盈袖和小磊都来了,忙带着吕景翼过来探视。
吕景翼也是国医圣手。他跟着来,是来帮司徒晨磊诊治。
沈大丞相叫了司徒盈袖去外间说话。里间让吕景翼给司徒晨磊施针。
司徒盈袖一颗心分作两半,一边要观望司徒晨磊那边,唯恐出岔子,一边要应付沈大丞相的问话,很是辛苦。
沈大丞相看了她一会儿,温言道:“盈袖,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你弟弟的事,很是复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有时候退一步,还是很有好处的。”
“退一步?外祖父您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不要追究?不去告状?”司徒盈袖好不容易说服吕大掌柜和她爹司徒健仁,同意去大理寺告状,可不想沈大丞相插手,又搅黄了她的事。
“鲁大贵已经死了,而且,仵作验尸,发现他……已经被阉了,不是男人了。你说,一个被阉了的人,是如何能对你继母不轨?”沈大丞相看出司徒盈袖的不服之意,慢慢将诸多疑点抛了出来。
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所以想得比司徒盈袖更长远一些。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知道大舅母肯定把真相告诉了外祖父,也不在意,只是道:“他做坏事的时候,还没被阉。后来被我和弟弟一起制服他的时候,恐怕他在挣扎的时候自己伤了自己也是很可能的。”
沈大丞相笑了笑,“你是这样说。但是鲁家人知道后,出离愤怒,也递了状纸去大理寺,反告你爹和你继母。”
“呵呵,鲁家人好大张脸。这是怪我们这种人家没有乖乖躺平让鲁大贵那个贱人欺侮,居然还敢反抗,是不是?”司徒盈袖忍不住反唇相讥,心里充满不平和愤怒。
权贵两个字,真是压死人。
“你也不必如此生气。你要知道,告状只是一种姿态,但并不是一定要拿到公堂上去分个青红皂白。”沈大丞相低声劝司徒盈袖,也是在教她如何看待官场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反正告也告了,外祖父您说怎么着吧。”司徒盈袖两手一摊,“鲁大贵做的龌龊事,只有这样才能大白于天下,不能藏着掖着,好像他多冤枉似的。外祖父,说实话,如果这件事重新发生一遍,我……们只会更狠,不会饶他!”
“我知道已经告了状,也不是让你撤回来。我只是提醒你,大理寺未必就是沉冤昭雪的地方。”沈大丞相叹了口气。
如今的大理寺丞,是走了皇后齐雪筠的路子坐上去的。他会帮哪一边,几乎是不言而喻。
而元宏帝暗示司徒家告状,其实也不是主要为了司徒家“伸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笃定那位大理寺丞会在这件事上犯错,然后趁机将他从大理寺的位置拉下来而已。
所以司徒府的这个案子,开始的时候,是一定会打不赢的……
因为只有打不赢,才能抓到大理寺丞的错漏,他们这一边的后手才能使出来。
朝堂之争。永远不是表面上的非黑即白。
司徒盈袖听明白了沈大丞相的言下之意,心里很不好受,但是面上并没有露出来,她低头道:“……我只要能给弟弟讨回公道,一次就不行,就两次三次……”
天理就算可能来迟,但是总好过永远不来。
吕景翼从里屋走出来。对沈大丞相微微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沈大丞相叹口气,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什么都没说。温言嘱咐司徒盈袖和沈遇乐好好照顾司徒晨磊,然后带着吕景翼走了。
吕景翼一路惋惜地道:“……这孩子几乎是废了。”
“那算了。”沈大丞相的声音越发低沉,连后背都佝偻了许多。
吕景翼叹息道:“如果大小姐是儿子就好了。我们能少多少事。大小姐虽然是女子,但是杀伐决断。聪慧敏锐,实在是……不同寻常女子。可惜。可惜了……”
沈大丞相捻须默然不语,心里却是一动。
如果,一切后手都用不上了,是不是就只有司徒盈袖一条路了?
想来想去。他们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应该还是不到要用司徒盈袖的时候。
这样一想,沈大丞相又释然了。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吕翁也不必如此颓丧。咱们且看着吧。如今重要的事,是要把北齐安插在朝堂上的钉子一一拔除。”
……
晚上沈遇乐跟司徒盈袖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两人都睡不着,挨在一起咬耳朵。
“……表姐,我听说,你们家大掌柜在大理寺使银子打点,不让姑父真的滚钉板呢……”
“什么?”司徒盈袖霍然坐起,“怎么不真滚?什么意思?”
“我听说过,大理寺的钉板有两种。一种是切切实实的钉板,滚上去真是要人命的疼。还有一种就是摆设,钉子都是钝的,也软,滚上去跟滚草地一样,一点都不疼。”
司徒盈袖头一次听说大理寺的钉板猫腻,不由抿紧了唇,很是一筹莫展。
……
第二天,沈相府为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接风洗尘,摆下家宴。
沈大丞相带着谢东篱一起过来了,笑道:“东篱在帮我整理卷宗,顺道过来吃顿饭。”又问谢东篱:“你红疹刚好,可有忌口的东西没有?这里的东西,你可能吃?”
司徒盈袖听见“红疹”两个字,心里一动,眼神闪了闪,定定地往谢东篱的方向看过去,故意问道:“谢侍郎最近又病了?出红疹了?”
谢东篱看也不看她,在沈大丞相身旁坐定,侧头对沈大丞相道:“多谢沈相关心。前几日被猫抓了一把,早就好了。”
司徒盈袖:“……”算了,不理这人了,口舌上她就没有胜过一次。
不过,她也许发现了无所不能的谢侍郎的软肋了……
这么多天来,司徒盈袖的唇边头一次露出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笑。
……
谢东篱回到谢家,发现大家都在说司徒府状告鲁伯爵一事。
他没有做声,一个人又回到外书房挑灯夜读。
阿顺过来给他剔灯花,一边打了个呵欠,跟他说闲话解闷:“……五爷,您觉得这一次司徒府有几分胜算?”
谢东篱手里握着兔毫笔,淡然道:“一分都无。”——如果他不插手的话……
“呵呵,大家都这么说呢。但是司徒府执意要告,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鲁伯爵府杠上了。要说他们已经错手打死了鲁伯爵府的世子,这个案子,确实不好判呢。外面赌坊的堂口已经开了盘,都赌司徒府必输,一赔五百。——五爷,我也想去买两手玩玩……”阿顺涎着脸笑,剔完灯花,给谢东篱续了茶,垂手侍立在书案旁边。
哪根筋不对?
当然是某个人的筋不对……
谢东篱脑海里浮现出司徒盈袖倔强的神情。他对这件事虽然没有留意,但是如果他想知道的话,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真相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谢东篱的唇边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帮我也买一手。——就赌,司徒府赢。”
第139章 心想事成
阿顺瞪了谢东篱半晌,见他依然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似乎刚才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只是他自己的错觉一样,不由悻悻地道:“那好,我给五爷买司徒府赢。若是输了,您可别怪我……”
谢东篱没有言语。
第二天,谢东篱上朝之后,跟着沈大丞相去元宏帝批阅奏章的九仪殿说话。
元宏帝见他们进来,笑着指了座位让他们坐下,问谢东篱:“谢侍郎最近的事情忙得怎样了?”
谢东篱起身拱手道:“陛下,秋闱和春闱的一切准备都已齐全,就等考生来京城应试了。”
虽然谢东篱才刚二十出头,但总有股踏踏实实,非常令人放心的气势,很难让人把他当成没有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看待。
沈大丞相笑眯眯地道:“东篱办事,陛下放心。”
元宏帝微微颔首,笑着道:“连沈大丞相都说好,那朕就不多嘴了。”
三人说完正事,沈大丞相就提到司徒府状告鲁伯爵府的事,道:“……听说司徒府过两天就要去递大理寺递状纸了。”
大理寺接了状纸,这案子才正式开始。
元宏帝的笑容淡了下来,看了沈大丞相一眼,“鲁伯爵府那边关乎皇太孙的脸面,不可太过。”
沈大丞相明白元宏帝的意思,就是要让司徒府输一次,然后拿下大理寺丞。
谢东篱这时却不合时宜地说道:“陛下、沈大丞相,东篱觉得,如果司徒府能赢,才是对朝廷最好的结果。”
“哦?”元宏帝耷拉着的眼皮忍不住抬了起来,从虚胖浮肿的眼皮缝里瞅了谢东篱一眼。“东篱此话怎讲?”
“东篱是觉得,凡事都要先下手为强最好。如果让司徒府先输后赢,气势上已经弱了一截。而且到时候再翻案,反倒给人可乘之机,觉得我们是有意为难,对朝廷和司徒府名声的打击更大。还不若就直接让司徒府赢,这样可以打乱那边的部署。让他们狗咬狗。自乱阵脚。这样不用我们再做什么,自然有人收拾大理寺的人。——那大理寺丞怎么上去的,就会怎么下来。”
元宏帝听了。不等沈大丞相发话,便击节叫好:“说得好!”顿了顿,又道:“但是大理寺那边如何会判司徒府赢?这就是最大一个难题了。”
谢东篱笑了笑,看向沈大丞相:“沈大丞相。陛下的顾虑,您觉得要如何解决呢?”
沈大丞相笑道:“东篱出的主意。不如你看看要如何解决?”
“那我就试一试。不行的话,还是要大丞相出马的。”谢东篱躬身谦逊说道,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他不过是进宫来给元宏帝和沈大丞相打个招呼而已。
他想扭转局面,当然先要把上面的人说服搞定。然后才能在下面动手脚。
不然就算赢了,也会让元宏帝和沈大丞相对他心生隔阂。
如今他算是拿到尚方宝剑,可以自行其是。不用担心会让两个大人物不满了……
沈相府里,司徒盈袖去外院见她外祖父沈大丞相。
谢东篱跟着沈大丞相回到沈相府。拿了几份前几次科考的卷宗回去。
出外书房院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司徒盈袖迎面走了过来,便在院门口的歪脖子柳树下站定。
司徒盈袖不好当没看见,只好屈膝福了一福,“谢侍郎又来了?”
谢东篱“嗯”了一声,举步走了两步,见周围没有旁人,又回头道:“……外面的赌坊堂口开了堂口,你不妨去买你们家赢,给你爹打气。”
司徒盈袖苦笑一下,低头道:“多谢谢侍郎提醒,不过我们知道民告官,多半是不成的。我还是不花这个冤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