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次从雷州分开之后,师父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师父。”司徒盈袖扶着回廊的廊柱,看向头顶夜空里圆白的月亮,喃喃叫出了声。
“袖袖,你叫我何事?”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想起了师父如金石般铿锵的声音,听在司徒盈袖耳朵里,如同天籁。
司徒盈袖霍然转身,看见师父依然戴着银白色面具,身穿玄色大氅,抄手立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第102章 救人
“师父!”司徒盈袖惊喜交集地扑了上去。
师父一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一手抬起,顺势将她头上的挂珠钗扶正,又道:“叫我有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想师父了。”一见到师父,司徒盈袖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一扫而空。
师父似乎有些无语,过了半晌才道:“……以后没事别乱叫师父,让人听见怎么看你?”
“嗯,以后不会了。我只在心里偷偷地叫,不会再叫出声的。”司徒盈袖笑眯眯地道。
“……没事的话,在心里最好也不要叫师父。”师父轻声说道,“因为我会听见。”
司徒盈袖:“!!!”师父会读心术乜?!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起站在廊下看花灯。
墙外路人的说笑声叽叽喳喳传了进来,身后内院的笙箫歌舞声渐渐响起,头顶圆月当空,洒下万千月辉,全都融入五彩缤纷的花灯里,给这偏僻的院子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
司徒盈袖静默良久,点头道:“好,以后在心里也不要叫。”
“……有事的时候当然要找我,没事的时候多陪你弟弟,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师父像是觉察到司徒盈袖的窘迫不安,伸手拍拍司徒盈袖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似的。
司徒盈袖却很受用,圆亮的双眸笑得眯了起来,站在师父身边应了一声,又问:“师父,你住哪儿?以后逢年过节。我也给师父送年货吧。”
“我不过年。”师父对自己的住处依然避而不谈,不动声色地绕了过去。
“不过年?师父为什么不过年?”司徒盈袖大奇,“师父,你不是故意这么说吧?师父,你还是给徒儿一个机会尽尽孝心吧!”
“……孝心?”师父看了看司徒盈袖,“你不惹事就是对师父尽孝了,不用做别的尽孝心。”
“我哪有惹事?”司徒盈袖噘嘴说道。斜眸看见师父淡然镇定的目光。她有些心虚地别过头,“……都是事来惹我。”
“……都一样。自己小心点儿……”师父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话音戛然而止。
司徒盈袖没有觉察。笑着指着院子里的花灯,“师父,这些花灯好看吗?都是我让他们做的。”
半天没有听到师父的回应。
她一转头,发现师父已经走远了。
玄狐大氅的衣摆在墙头飘扬。转眼已经远去,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姐姐?姐姐?你在这里吗?赵大小姐来了。来看姐姐!”司徒暗香的声音从自容斋的门外传了进来,还有赵瑾琦的声音,“司徒大小姐?你一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啊?出来跟我们一起去听曲儿吧!”
司徒盈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想来师父是提前听到了这两人的脚步声,才马上离去的吧?
好不容易盼来的跟师父重聚的时光。却被人搅散了,司徒盈袖用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心头的怒气。
她拉开院门。面色淡然地看了司徒暗香一眼,“这里不是看花灯的地方。你怎么带贵客到这里来了?”声音比平时要严厉几分。
司徒暗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两眼泪汪汪看着司徒盈袖,两手揉弄着衣角,哽咽着道:“……姐姐,我错了,赵大小姐说想看看姐姐,我就带她过来了。我没想那么多……”一边说,一边走到司徒盈袖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姐姐,你别生暗香的气,暗香以后不敢了。”
赵瑾琦笑了一下,跟着劝道:“司徒大小姐,您是原配嫡出,自然架子大,身份高,说一不二,可是暗香只是填房带来的女儿,她一心想讨好大小姐您,您就不要怪责她了。看把她吓得这样,我都心疼了。”说着,走过去给司徒暗香拭泪。
司徒盈袖看了看赵瑾琦,再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司徒暗香,心里更加不悦。
她还没说什么呢,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暗香,姐姐不是要说你,但是你也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每次犯错,都说自己没想这么多。可是这些事情,在我看来,根本就不需要多想。如果你还是不懂,那就让母亲好好教教你。对了,过了年,你先搬回母亲的院子,好好跟母亲学学规矩吧。我才疏学浅,教了你这么久,也没有能教好你,是我的错。为了不耽误你,你还是回母亲身边吧。”司徒盈袖这一次无法再用“姐妹情”说服自己无视司徒暗香一次次的“没想到”……
司徒暗香这一次吓得连哭都忘了,愣愣地看着司徒盈袖突然严肃起来的面容,忐忑不安地道:“……姐姐,如果我有错,你教我啊。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不是赶你走,是让你去和母亲住。本来我也只比你大四岁,没有本事教你。若是耽误了你,就不好了。”司徒盈袖淡淡说道,头也不回地飘然走下自容斋的台阶,往宴客的地方去了。
赵瑾琦忙拉拉司徒暗香,朝司徒盈袖的方向努了努嘴,“快走吧……”
……
听见前面歌笛笙箫声响起,司徒盈袖加快了步伐。
赵瑾琦和司徒暗香在后面跟着,来到内院的小池塘附近。
一个个花灯在水里飘浮,看得人目不转睛。
赵瑾琦瞥了一眼池塘里的花灯,对司徒暗香道:“暗香,那边的凫靥灯好漂亮。”
司徒暗香见就在不远的地方,便一手拉着池塘边的小树根,一手往前探,想去够那盏灯。
可是天寒地冻,池边的土里像是有些薄冰,司徒暗香只觉得脚底一滑,整个人往池塘里睃溜下去赵瑾琦忙要拉住司徒暗香的手,却也被她带得往池塘里滑了下去!
“救命啊!”
“救命啊!二小姐掉到水里去了!”
跟在后面的司徒暗香的丫鬟见了,忙大声疾呼起来。
司徒盈袖在前面听见了,倏然回头,正好听见池塘里水声扑溅的声音,还有司徒暗香的脑袋在池塘里冒了一冒,就渐渐沉了下去!
司徒盈袖毫不犹豫地解开身上的银狐大氅,扔到丫鬟手里,自己扑通一声跳入池塘,迅速游到司徒暗香身边,从背后抱住她,踩着水往池边游去。
很快将司徒暗香救了上来,送到司徒暗香手里,司徒盈袖已经冻得脸都青紫了,她没有时间去换师父给她那身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水靠……
“司徒大小姐,我们大小姐也掉下去了,求您救救她!”赵瑾琦的丫鬟忙跪下来求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吐出一口水,扶着树根站起来,抬头却看见谢东篱带着阿顺从岸边的小路走过,忙道:“谢五爷,你表妹掉到池子里了!快去救她啊!”
谢东篱置若罔闻,带着一脸淡漠的空白表情从池边走过,一点都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
第103章 葵水
“谢五爷!”司徒盈袖恼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他亲戚啊!又不是别人!
眼看谢东篱越走越远,司徒盈袖真的没想到这人会完全不理。
赵瑾琦是谢东篱亲姑母的女儿啊!
怎么能不搭把手?!
阿顺看了看前面越走越远的谢东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司徒盈袖道:“司徒大小姐,我们五爷不会游泳。才刚我们看见您救了二小姐,能不能……帮我们把表小姐也救上来啊?”
司徒盈袖:“……”好吧,那就怪不着他了……
可是他不能说一声他不会游泳,然后好生拜托司徒盈袖去救吗?
这样司徒盈袖心情还会好一些。
不然就这样去救赵瑾琦,司徒盈袖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瑾琦被淹死。
“姐姐,姐姐,求求你,快去救赵大小姐吧。”司徒暗香悠悠醒转,第一件事就是求司徒盈袖下水救人。
司徒盈袖自己冻得嘴唇青紫,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但还是点点头,“我正要去救呢。”说着,扑通一声跳下水,往赵瑾琦那边游过去。
赵瑾琦已经沉到水底,长长的黑发在水底载沉载浮。
司徒盈袖往她背后游过去,伸手托住她的后背,想如同救司徒暗香一样将赵瑾琦救起来,赵瑾琦却在水底一个侧翻,和司徒盈袖正面相对,两只手抱住她的肩膀,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司徒盈袖大惊。
这个样子。她们两人都得往下沉!
在水底救人,最忌讳被人抱住往下扯!
司徒盈袖忙用力踹赵瑾琦,希望她能吃痛,放开她,这样她才能救她上来。
但是赵瑾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已经神智昏迷,整个人就是死死抱住她不放手!
司徒盈袖焦躁无比。在水底跟赵瑾琦僵持了一会儿。自己都快憋气憋不住了。
就在这时,水里荡起一阵波纹涟漪,一颗青色的小石子从水面直砸而下。正好打中赵瑾琦的头顶心。
赵瑾琦脑袋一歪,便晕了过去。
她晕了,才放开对司徒盈袖的束缚。
司徒盈袖绕到赵瑾琦身后,急忙托着她游上了岸。
回到岸上。赵瑾琦悠悠醒了过来,趴在地上。吐出一口水,有气无力地谢了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的眉梢跳了跳,不动声色地看了赵瑾琦一眼。
刚才在水底一番折腾,真不知道赵瑾琦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会水的人在水里待了半天。居然啥事儿没有。——这憋气可真憋得够长的……
“阿嚏!”一阵冷风吹来,司徒盈袖越发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她身下一热,一股熟悉的暖乎乎的热流流了出来……
居然在今天来了葵水。
一冷一热之间。司徒盈袖觉得自己开始发烧了。
她扶着丫鬟的手,咬牙吩咐道:“送二小姐和赵大小姐回去,给二小姐和赵大小姐熬姜汤驱寒,再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赵瑾琦连声婉拒,“我换身衣衫,躺一躺就好了。”
司徒暗香身子更虚弱,已经搭在丫鬟肩头,快要晕过去了。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太太让我们过来看看,还真是出了事!”
没过多久,从岸边的小路上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几个婆子走了过来,看见池塘边的情形,大吃一惊。
司徒盈袖扶着丫鬟走过来,对那几个婆子道:“母亲怎么知道的?”好像很快啊……
“是谢五爷的小厮才刚去跟太太说了一声,说二小姐掉到水里,大小姐刚救了上来。太太着急,但是那边又走不开,才派我们过来看看。”那婆子忙回答道,和另外几个婆子一起,将司徒暗香和赵瑾琦分别背了起来,急匆匆回张氏的正院去了。
司徒盈袖看着她们远去,才扶着丫鬟回至贵堂。
走到至贵堂院门前的时候,谢东篱从门前大树的阴影底下跺了出来,看了司徒盈袖一眼,转身就走了。
司徒盈袖白了谢东篱的背影一眼,嘀咕道:“连自己的小厮都不如……这什么人哪!”
回到至贵堂,司徒盈袖已经走不动路了。
她白着脸吩咐道:“给我烧热水,我要先洗洗。”顿了顿,她又叫了个婆子过来,轻声吩咐:“给我准备来月事需要用的东西。”
“啊?大小姐……大小姐来月事了?!”那婆子又惊又喜,忍不住抹了泪,道:“要是夫人还活着就好了。”
司徒盈袖苦笑着摇摇头,去屏风后面将湿衣服换下来,一边想:上一世,她及笄之后才来葵水。这一世,居然过了十二岁就来葵水了……
这一世,一定会和上一世不一样吧?
少顷热水抬过来了,司徒盈袖走入浴房,将自己全身上下浸在热水里。
水里放了暖身子的香包煮开,大大缓解了司徒盈袖浑身冰冷入骨的状况。
但是她今日葵水初来,就浸在寒冬腊月的冷水里面,受的损伤不是一点半点。
司徒盈袖闭着眼睛坐在浴桶里,揉着绞痛的小腹,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在浴桶的水面砸出一朵一朵小水花。
采芹和采桑在外间按照司徒盈袖的嘱咐,给她煮姜汤,拿干爽的衣物出来,甚至拿了狼皮褥子,给司徒盈袖的床上又铺了一层。
司徒盈袖穿好衣衫出来,坐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
只见镜子里面的她,面容惨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这幅样子,等下如何去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