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丞相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他要初一恶心你,就不会等到初二。
因此到了初一晚上,婉皇贵妃就知道了自己的爹封爵的事,被丞相阁拦住了。
“陛下,您要帮帮臣妾啊!臣妾的爹一向奉公守法,忠于陛下,还养了玉儿一年,这些都是功绩,怎么在丞相阁那里就行不通了呢?”婉皇贵妃跪在地上,哭得哽咽难言,“再说这么多人封爵都没事,偏臣妾这里就出了事,这是打臣妾的脸啊!——也是打陛下的脸!”
元宏帝也没料到谢东篱会在谭九龄封爵一事上出岔子。
他没精打采地披着大氅,窝在长榻上,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律法规定的,朕也没法子,不能说改就改啊。”
“陛下,现如今朝廷封印,丞相阁怎么能发函?”婉皇贵妃还是愤愤不平,她心里最怵的其实是谢东篱,但又不敢把他拎出来说,谁都知道谢东篱是她的后台,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反了目,那她和玉儿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元宏帝摇了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朝廷封印,丞相阁是不封的。他们五相每年轮流值年,要是出了事,也能及时处置。”
“啊?这……这……难道臣妾的爹,就不能封爵了?”婉皇贵妃又伤心,又失望,整个人坐在地上,钗横鬓乱,双目失神。
元宏帝移开视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淡淡地道:“你去看玉儿,朕有些乏了。”
婉皇贵妃知道元宏帝是疲倦了,忙起身离去,抱自己的儿子去了。
看着玉儿笑嘻嘻的小模样,婉皇贵妃心如刀割。
这种被人当众一次次打脸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就因为她不是五相世家出身的姑娘,所以她在宫里比谁都辛苦。
就算坐上高位,那些人还是能钳制她。
所以她一定不能失去谢东篱的支持。
婉皇贵妃拿出帕子醒了醒鼻子,决定找机会去谢家找谢东篱服个软,再给盈袖一些恩典。
思虑良久,婉皇贵妃叫了自己的心腹宫女过来:“把本宫娘家送来的那尊羊脂玉带皮送子观音给护国公主送去。”
“啊?娘娘,那不是您最喜欢的送子观音吗?”那宫女惊讶不已,从婉皇贵妃的寝宫内殿里将羊脂玉送子观音请了出来。
那玉身白得更凝脂冻一样,没有一点杂色,底座是淡米分色的莲花,是那籽料天然的淡米分皮雕成的,刀工娴熟,送子观音的面相更是栩栩如生。
婉皇贵妃前两年最爱的就是拜这送子观音。
不过如今为了挽回谢东篱,再大的牺牲她也出得起。
“多嘴。赶快给谢家送去,明儿初二,他们没有娘家可回,府里应该很冷清,咱们主动示好,他们会领情的。”婉皇贵妃咬着牙说道,手指却快把手上的帕子撕烂了。
这宫女应了,第二天正月初二一大早,就抬着一个硕大的礼盒招摇过市,往谢家去了。
正月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带着女婿和儿子回门的日子。
京城的大街上已经有了陆陆续续的行人。
这宫女带着婉皇贵妃的礼物来到谢家门前,以为谢家这个时候定是门可罗雀。
因为谢家已经分家了,如今这宅子里住着的谢东篱和盈袖,两人的孩子生都还没生呢,哪有闺女回门子呢?
不过她料错了。
一大早谢家大门口就停着不少的大车,看样子还都是官宦人家。
这宫女有些眼晕。
不会吧?
如今讨好谢大丞相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以他女婿自居,把他当岳父了?!
初二可不只有女婿上门吗?
这宫女敲了敲角门,对那门子趾高气昂说道:“我是宫里的女官,婉皇贵妃给公主殿下赐了礼物,请公主殿下接旨。”
那门子上下看了看她,打开门让他们一行人进去了。
这宫女悄悄地问那门子:“今儿府上很忙吗?”
那门子笑道:“今儿是姑奶奶们回门的日子,怎么会不忙呢?”
“可是谢大丞相没有女儿啊?”这宫女纳闷问道。
“我们大爷是没有女儿,但是刘家两个表兄的女儿今儿回门都是来我们家。以前也是一家人,总不能因为分家,就不上门走动了吧?”那门子笑嘻嘻地送了这些人去外院的客院。
盈袖正在内院上房里跟几个外甥女说话,以前没有改姓的是她和谢东篱的侄女,如今就只能算外甥女了。
但是到底是在这个家长大的,她们的爹娘又不在京城,盈袖也就接待了她们。
今天来的人有陆瑞兰的两个女儿和宁舒眉的两个女儿,都带着自己的夫婿和孩子,对盈袖和谢东篱十分亲热。
盈袖笑着问道:“你们也真是,你们的爹娘让你们过年不用跑来跑去,你们就真的不去啊?大表哥、二表哥如今只有自个儿一家人过年,忒也冷清了吧?”
今天这些人上门,盈袖才知道原来刘东义、陆瑞兰和刘东鸣、宁舒眉这两对夫妇过年的时候都不让孩子去他们那里过年。
刘东义和陆瑞兰在东元国南部雷州,刘东鸣和宁舒眉却在北齐国京城。
北齐国京城确实离得太远,但是刘东义和陆瑞兰在东元国南部雷州,都不让孩子去过年,就有些意思了。
盈袖便问陆瑞兰的女儿谢同心,“你们真的不打算去雷州看你们的爹娘吗?大过年的也不一家人团聚,你们怎么想的?”
谢同心忙道:“表婶,我爹和我娘今儿就启程来京城了,三天之后应该就到了。到时候请表叔、表婶去我家吃团圆饭,还望表叔、表婶一定赏光!”
她的夫君曾经帮着自己的娘陆瑞兰狠狠得罪了盈袖,谢同心很是不好意思,对盈袖小心翼翼地奉承,希望她能消了气,她就可以去求表叔谢东篱,给她夫君一条活路了。
盈袖听了这话,便明白陆瑞兰又要来京城了,她这一趟过来,肯定短期内是不会走了。
沉吟间,门口有婆子回报道:“夫人,皇贵妃娘娘给夫人赐下年礼。”
盈袖起身站了起来,对屋里的人道:“你们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她来到外院客院,见了那宫女,笑着看了看礼物,道:“婉皇贵妃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怕收不起。”
第693章 到来
“公主说哪里话?这只是我们皇贵妃娘娘的一点心意。我们皇贵妃娘娘跟公主殿下是什么情份?哪里还需要无功不受禄呢?”那宫女很会说话,放低了身段,想挽回盈袖对婉皇贵妃的印象。
盈袖没有为难她,看了看那送子观音,笑道:“那就先放下吧。这个东西,在宫里记档了没有?”
宫里赏出来的东西,肯定要记档,不然可以当贼抓起来的。
那宫女一哆嗦,暗道坏了,这个东西算是婉皇贵妃的私物,并没有记档……
盈袖眼光一瞥,就知道有问题了。
她坐了下来,抱着手炉唏嘘道:“……难道没有记档?那可不成,我们大爷是大丞相,这要是被人抓个由头,说我跟婉皇贵妃里应外合,往宫里顺东西出来,我们大爷还要不要做人了?还要不要做大丞相了?婉皇贵妃这一手可真是一举两得啊……”
那宫女闭了闭眼,知道今儿的差事算是办砸了,不仅没有跟护国公主讲和,反而添了新的恩怨,这以后可怎么处?
盈袖见这宫女不说话了,叹了口气,捂着手炉站起来,吩咐道:“就先送回去吧,不然宫里以后不好说。”说着,就扶着丫鬟的手出去了。
那宫女没法子,垂头丧气抬着礼盒灰溜溜地回宫了。
回到宫里,婉皇贵妃一听原宥,心里也有气,指着那宫女斥道:“你真是猪脑袋!不能说这不是宫里的东西吗?是本宫娘家直接送来的,不行吗?”
那宫女啊了一声,抱着脑袋跪了下来,暗地却腹诽道,从宫里抬出去的东西。当然就是宫里的,能张口就说不是?他们出宫的时候,可是在宫门口登记了的,不然这宫里哪还有规矩?
当然,现在宫里也不算特别有规矩……
傍晚时分,谢东篱回到内院,听盈袖说了婉皇贵妃专门示好的事。轻描淡写地道:“现在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怎么了?”盈袖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以婉皇贵妃现在的地位,用不着来讨好她……
谢东篱牵着她的手。去院子里打转,笑着道:“她爹不是要封伯爵吗?被我以丞相阁的名义驳回了。”
盈袖明白了,抿嘴笑道:“婉皇贵妃这小子明白她还不能甩开我们了?这人也真是,总想着过河拆桥。这山望着那山高,这不好。”
“嗯。但是人的本性总会得陇望蜀,也不奇怪,所以要时时警醒自己。”谢东篱停下脚步,看了看院门口。“她们都走了?”
“嗯,你们外院散了之后,她们也就走了。”盈袖倚在谢东篱身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喃喃地道:“大表嫂又要来京城了。我这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了。也不知道她这一次会再做什么事。”
“她能做什么事?我不会让她上门的。”谢东篱安慰盈袖,“再说该说的都说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如果还揪住不放,我也没法子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就把话题转向别处。
盈袖道:“我娘今天给我送了一桌席面,让我初五去她家坐一坐。”
“初五我没事,咱们就去看看你娘,还有你小弟弟。”谢东篱给盈袖戴上大氅的连帽兜,那帽兜白狐毛出锋,映得盈袖一张小脸莹澈似水晶般透明。
“还有沈家,我大舅母接我初三去她家,你能去吗?”
“初三我正好有事,要去丞相阁,不过可以去吃晚饭,然后接你一起回家。”谢东篱揽住盈袖的肩膀,从院门口转了回来。
两人一起进了屋子吃晚饭,歇下不提。
……
陆瑞兰和刘东义带着三辆大车,还有盛琉璃和阿颜母女俩正月初二就出了门,往京城赶路。
渡口处还是没有大船,他们选择了绕远路。
从那桥上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盛琉璃咂舌道:“果然很远啊,那天幸亏没有带着阿颜一路走过来。”
“那是,我那天看见你光着脚一路走,就知道走半路上你们娘儿俩都得埋雪窝子里。”刘东义撂开车帘往外看,“看看,雪还没化呢。”
“今年冬天真是冷,没想到南部也这么冷。”陆瑞兰裹着黑狐皮的皮裘,手里捂着手炉,瞥了盛琉璃和阿颜一眼。
这母女俩只穿了羊皮袄,但一点都不冷的样子。
之前盛琉璃手上脚上的冻疮现在就跟摆设一样。
到底是穷苦出身,身子骨看着比盈袖结实多了……
陆瑞兰转过头,上下打量盛琉璃,忍不住又问道:“你爹娘是哪里人,你真的不记得了?”
盛琉璃垂眸道:“我只记得五岁的时候,爹娘就过世了,从此我就是一个人过,山里能吃的东西多,设几个捕兽夹就能抓到野兔。冬天下雪,山鸡都把脑袋扎在雪堆里,露出大肥屁股,一逮一个准,还有各种蘑菇菌子,野菜竹笋,能吃的多着呢!我爹娘给我留了满满一大缸盐,我到现在都还没吃完。”
“你多大了?”陆瑞兰忍不住问道。
盛琉璃红了脸,低头道:“二十二了……”
陆瑞兰看了刘东义一眼,盛琉璃的年龄都跟盈袖差不多。
听她说的话,应该跟盈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个人,怎么能生得这么像呢?
陆瑞兰暗自琢磨着,一路上也给盛琉璃面授机宜:“……等到了京城,先跟我们一起住,别跟任何人说你男人是谁,待我慢慢筹划,总要等一个大好的机会,才能让你们顺利认亲。”
盛琉璃不由自主点点头,但是马上又摇摇头,道:“刘大嫂,其实我只要阿颜能认祖归宗就可以了,我不用的,我可以回山里去……”
“你怎么能一个人回山里?你要把这么小的孩子扔下?她才两岁,什么都不懂,你放心让别人给你养孩子?”陆瑞兰拍拍盛琉璃的肩膀,“我跟你说,大宅门的污秽可多了,可不像你们山里人,心思纯净,一是一,二是二。说不定等你过两年来看孩子,发现她的灵位已经搁在祠堂里了。”
“啊?怎么会这样?!”盛琉璃一脸惊恐不明,捂嘴叫了起来,她将阿颜紧紧抱住,“不行,我家阿颜不能死……”
“所以啊,你就得留下来,自己把阿颜带大,看着她出嫁,嫁个好女婿,生一堆儿子,才能过得和和美美。”陆瑞兰语重心长地道,对盛琉璃非常关切。
刘东义虽然觉得盈袖未必是那种人,但总不是亲娘,一个嫡母能对这孩子有多上心?
说白了,这孩子连庶女都不如,就是私生外室女。
所以刘东义也没有反驳陆瑞兰的话。
盛琉璃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