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篱回眸,深深地看着她,叹息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那药方十有八九跟祖神有关,你觉得,祖神对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好念头吗?”
“盛公子也太胆大了,居然不计后果就给皇祖父用了。”盈袖不知道说什么好,托着腮坐在车里,一筹莫展。
谢东篱撂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淡淡地道:“怎么没有提醒?是你皇祖父一意孤行,让自己的妃嫔怀上了也不吱声,悄没声息地生了个儿子下来,自己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告诉别人?”
盛青蒿知道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也很惊讶,提醒过谢东篱,恐怕元宏帝的第一个孩子会有问题,不会太健康。
但是目前为止,这孩子能吃能睡,还不怎么生病,对一个小婴孩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算了,婉皇贵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这第二个应该没问题了。”盈袖也懒得再想,“皇祖父想生几个生几个,那是他的事,跟我们无关。”
“嗯,你这样想最好。你啊,就好好给我把儿子生下来,别的事,交给你夫君我。”谢东篱拧拧盈袖的面颊,“瞧你瘦的,多吃点儿,不长肉怎么养胎?”
他们回到谢家,次日就知道长兴侯夫人陆瑞枫和婉皇贵妃为了嫁妆的事闹了一场。
说实话,之前京城的贵妇人们没有几个将婉皇贵妃放在眼里的。
她就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现在突然生了个儿子,一下子地位尊贵起来,不服她的人也有很多。
陆瑞枫本来就是个闹事不怕大的性子,又深恨齐雪筠当初抢了她的男人,现在看见婉皇贵妃在长兴侯慕容辰面前哀哀哭泣,勾起了齐雪筠的不好回忆,简直是气得怒火蒙了眼,转身就把婉皇贵妃想昧下他们两府嫁妆的事穿得沸沸扬扬。
元宏帝知道之后,急忙命将两府嫁妆发还,又给婉皇贵妃的亲爹封了一个伯爵,在京城里赐了一座伯爵府,才将两方面都安抚下去。
这样一闹腾,大家就在围观婉皇贵妃跟长兴侯夫人陆瑞枫打擂台的戏码中,迎来了永昌五十八年的春节。
……
东元国南部雷州的庄子上,白雪皑皑,将整个庄子装点得银装素裹。
刘东义披着狐裘,搓着手,拿着一封信进了内院,惊讶地对陆瑞兰道:“瑞兰,你真是神了!你怎么会提前知道小磊的皇太孙位置会被废掉?!”
京城里他儿子给他写的信里,原原本本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其中就有元晨磊和两侯府退亲,被废皇太孙位置,跟盛青黛远走的消息。
而这些事情,两个月前,陆瑞兰就对刘东义说起过。
当时刘东义觉得她是胡说八道失心疯了,一丁点都不信。
第687章 现身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不信才是瞎了眼。
刘东义既敬且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见她手一抬要端茶盏,马上双手捧了送到她手边,笑着道:“瑞兰,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事,能知道一样就了不得了,可是陆瑞兰几乎全猜对了!
陆瑞兰披着猞猁皮大袄坐在南窗下的长榻上,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笑颜。
她也接到了从京城女儿家寄来的信,知道的消息比刘东义可能还多点儿。
不仅小磊的情形,确实跟她睡梦中的走向一模一样,就连元宏帝老来得子,她在梦中都见识过……
当然,关于元宏帝老来得子这一点,实在太过惊骇,陆瑞兰对谁都没有说,她只跟刘东义说了小磊的事。
因为小磊的事就算说中了也好解释,可元宏帝老来得子的事,就连陆瑞兰本来都是不怎么信的,直到成为现实,她也不得不再度正视自己的梦。
小磊被废,元宏帝有了亲生儿子,盈袖和小磊这一支再也嘚瑟不起来了。
陆瑞兰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乜斜着眼睛看了刘东义一眼,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别担心五弟那边。他迟早需要我们去帮他。五弟妹再蹦跶,摆不起公主的款了。”
“小磊被废,陛下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和孙女确实就隔了一层了。”刘东义捧着水烟,咕噜噜吸了一口,“那你说,我们怎么帮五弟?”
“你是不是完全听我的?”陆瑞兰放下茶盏,郑重问道。“不管什么情况,你都听我的?”
“当然!”刘东义拍着胸脯说道,“就是当初你跟五弟、五弟妹闹得生份了,我也没说你什么,你难道还不放心我?”顿了顿,刘东义又笑着摸摸头道:“其实已经叫表弟、表弟妹。”
他们已经认祖归宗,分家另过。不再是谢家人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这个称呼。
“嗯,就算表弟和表弟妹吧。”陆瑞兰笑了笑。不是很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好,过年后初二咱们回京城,一来回我娘家拜年。二来,你去找表弟。跟他说,你愿意跟着他,在他麾下做副将。他正是用人之际,咱们是亲戚。比别人都亲,他一定会用你的。”
“啊?”刘东义睁大眼睛,“跟着他从军?他是大丞相啊!怎么能管得了军中事务?”
“相信我。你表弟很快就要文官武将一把抓了。”陆瑞兰笑得意味深长,纤长的手指揭开茶盏的杯盖敲了敲盖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听得人寒毛乍竖。
两人商量好了这件大事,才各自歇下。
窗外北风呼啸,本来冬季不怎么冷的雷州,今年却比北面的京城还要寒冷。
陆瑞兰睡不着,黑暗里睁大眼睛看着帐顶的花纹出神。
谢东篱查抄了张家,到底为谢家报了仇。
小磊听说是重伤,可是他不会死,他会跟盛青黛成亲,还会生好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就会承继谢东篱的皇位……
可盈袖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已经五个月了,多方查证,原来盈袖确实是有了身孕。
想到这里,陆瑞兰觉得胸口发热,闷闷地又翻了一个身。
第二天醒来,发现屋子里还是黑乎乎地,阴沉得很。
“什么时辰了?”陆瑞兰披着大袄坐了起来,撂开帐帘往外看。
“回夫人的话,已经卯时了。”外面有丫鬟候着,“夫人是不是要起身?”
今天是大年三十,还有很多事要做。
陆瑞兰没让在东元国京城当差的儿子回家过年,让他们在京城自己过年,等初二自己和刘东义进京,大家再一起团圆。
雷州的庄子上就只有他们两口子,还有一些丫鬟婆子。
刘东义也醒了,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觑着眼睛看了看帐帘外的窗子,道:“看这天气,好像是要下雪。”
“雷州下雪,可是百十年一遇呢。”陆瑞兰掀开被子下床,自去洗漱。
忙碌到中午,厨房里年夜饭都准备好了,只等天一黑,开炸的开炸,爆炒的爆炒,还有的蒸、煮、炖和烤的热菜就可以陆续上桌了。
刘东义披上狐皮大氅,对陆瑞兰道:“今晚估摸着要下大雪,我出去庄子上转一圈,看看那些捕兽夹子都安置好了没有,还有值夜的庄丁,得盯着他们不能偷懒。”
“真是委屈你了。”陆瑞兰很是内疚地道,“你本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如今却要跟我蜗居在这个小地方。”
“没事,咱俩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嘛?”刘东义嘿嘿一笑,拿着弓箭出去了。
陆瑞兰等到晚上,刘东义回来了,便跟厨房说开席。
今年的年夜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吃,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京城的儿子女儿,还有小孙子孙女。
“咱们过完年去京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刘东义小心翼翼地问道,给陆瑞兰夹了一个鸡腿。
陆瑞兰点点头,“不回来了。你去找表弟讨差事,我会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暂时不跟表弟、表弟妹他们照面就行。”
陆瑞兰知道盈袖恨透了她,她也烦透了盈袖,懒得再敷衍,因此两不打搅最好。
刘东义窝在这个地方只觉得骨头都要生锈了,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回京城,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吃完年夜饭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兵书、宝剑、长弓,都是一定要带的。
到了深夜,果然下起了雪,好在雷州地处南方,又在海边,那雪只下了薄薄的一层就停住了。
雷州人好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雪,看见这一幕,一个个都乐疯了,第二天初一,一拉开门,看着白雪皑皑,陆瑞兰松了一口气,笑道:“还好,我还以为会大雪封路呢,那咱们就去不了京城了。”
“这是雷州,能下这点雪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看,把地面都盖住了。”刘东义笑嘻嘻地道,背着手往四周看了一圈,“唉,其实也挺舍不得的,到底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了。”
“住久了哪里都一样。不过,咱们的根还是在京城。”陆瑞兰放下门帘,挡住门外的寒气,“早些吃饭,继续收拾东西装车。明天一大早就能上路了。”又问刘东义,“外面的路能走吗?这雪虽然不大,但是一旦化起来,把路给泥泞了就更难走了。”
刘东义忙道:“我去看看。”
他背了一把弓箭出门,在庄子门口上了马,带着几个庄丁往前方探路去了。
天气依然还很寒冷,路上的雪没有化,但是也没有冻成冰,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路边有小孩子堆的雪人,一个个憨头憨脑,看上去十分趣致。
刘东义呵呵地笑,指着前面的路,道:“到前面看看,那边渡河的地方有没有结冰?”
几个庄丁跑了过去,没一会儿跑回来道:“渡河的地方没有结冰,但是没有渡船啊!”
刘东义摸了摸头,满不在乎地道:“那就算了,绕远道也能进京。”
如果渡河,会更近一些。
但是过年的时候,艄公都在家过年了,少数几艘愿意搭客的船都是小船,刘东义和陆瑞兰这一次上京,是不会回来了的,带的东西很多,小船是没法载得动的。
说话间,刘东义已经骑着马来到渡口。
渡口边有一个草棚,几个人蜷在草棚里,应该是被大雪阻拦在路上的客商。
“东家,您看,那边的船够不够大?”几个庄丁在刘东义面前凑趣,明知这个时候不会有合适的大船,依然冲着河道上的小蓬船指指点点。
刘东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不够大,算了,明天还是绕道走远路吧。反正我们车马尽有,进京没问题。”
他刚说完话,就听见那草棚里有个小孩子哭了起来,清脆的嗓音回荡在河道边上,听得人身上寒津津的。
“阿颜,别哭了,咱们再等等,等有船了,咱们就能上京找你爹去了。”一个软糯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哄着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娘,娘,阿颜饿,阿颜饿……”那小女孩哭得十分伤心,一听就是饿坏了。
刘东义有些心软,从兜里掏出一袋茶饼,从马上下来,走入草棚,找到那哭声的来处,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母女俩。
两人都是衣衫褴褛,破洞的棉絮都飞出来了,头发蓬乱,就跟乞丐一样。
刘东义看那小女孩哭得可怜,将那袋茶饼递过去,道:“孩子饿了,大过年的,怎么能不吃饱呢?来,吃这个,加了羊奶的茶饼子,饱肚子。”
抱着小女孩的女子抬起头,一双乌棱棱的眸子看向刘东义,抿了抿唇,迟疑半晌,还是伸手接过茶饼,起身对刘东义跪倒磕头,“谢谢大爷!”
刘东义却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那女子,一声“五弟妹”脱口而出,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那女子跟盈袖居然生得一模一样!
就是肤色不一样,盈袖白得跟雪一样,这个女子却是蜜糖色肌肤,而且双手上尽是硬茧,脸上也颇有风霜之色。
那女子一听刘东义叫她“五弟妹”,眼底倏地闪过绿芒,如有符号起伏,她闭了闭眼,再抬起头,已经目光如常,皱着眉头问道:“这位大哥,您认错人了吧?”
第688章 巧遇
刘东义知道自己肯定认错了人,单听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和她的口音,就跟盈袖完全不同。
可这女子跟盈袖生得太像了,就跟双生姐妹一样。
那孩子怯怯地抬起头,盯着那女子手里的茶饼口水长流,她嗦啦着手指头,一双大眼睛里恨不得长出钩子,去钩那饼子。
那女子本想把这茶饼还给刘东义,不过看见女儿馋成那个样子,终是不忍,轻叹一声,从茶饼袋拿了一个出来给那小女孩,“阿颜,慢慢吃。”
那小女孩眼前一亮,捧着那茶饼,小口小口吃起来。
刘东义看看这女子,又看看这小女孩,忍不住问道:“大妹子,大过年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女子苦笑道:“不瞒这位大哥,我要带孩子去京城。”
“京城?这可不好走,河里没有渡船,如果你愿意绕远,可以从那边的桥上走。”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