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月亮爬上云端,一天又过去了。
但是救治病人的大夫郎中们都没有歇息,而是一批又一批地换了上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救治染了恶性疟疾的病人。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盛家老祖和盛青蒿带着十来个盛家人和一百多个盛家下人来到东元国京城。
他们的到来,终于缓解了紧张的局面。
绝大部分人知道后,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们终于得救了!
……
夏凡带着云筝回到元应佳的东宫,三个人心情都很沉重。
云筝终于不吐黑血了,但是面色苍白,气息虚弱,连坐都坐不起来,一看就是受了很大伤害。
元应佳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像一个满以为自己抓了同花顺的赌徒,突然发现看花了眼,其实有个花色不对,直接从最大的底牌。变成了随时可弃的鸡肋。
但他又不忍心去责怪云筝。
这个让他觉得跟他双胞胎元应蓝很像的女子。
而且他清楚云筝确实是有些能耐的,并不是那些人说的装神弄鬼的骗子。
只是好像盈袖更有本事,所以云筝被盈袖一比,就落了下乘。
他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元应佳捂着脸。双臂撑在书桌上,坐在书桌背后,心情乱糟糟的。
“殿下?”一道声音从他的书房门口传进来。
是夏凡的声音。
元应佳唔了一声,松开手,没精打采地道:“进来吧。”
夏凡推开门走了进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元应佳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元应佳叹了口气,往后靠坐在搭了白虎皮的圈椅上,“也许,孤就是没有这个运气吧。”
“皇太孙殿下,您可不能这么说。”夏凡打着哈哈,“您还有最重要的一手牌没有露出来呢。”
“什么牌?”元应佳凝视着夏凡,冷冰冰地道:“孤以为,孤的面子里子都输掉了。如今东元国京城上下,恐怕都在看孤的笑话!”
夏凡笑着摇了摇头,他躬身向前。两手撑在书桌上,对元应佳一字一句地道:“殿下,您不能妄自菲薄。您……北齐国皇室后裔,整个北齐国都是您的后盾和底牌!”
“你说什么?!”元应佳霍地一声站起来,瞪着夏凡,牙齿都在打架,“你……你……你别信口开河!说这种话,信不信孤灭你九族?!”
“灭我九族?”夏凡嗤笑一声,“我夏家九族只剩我一个人了,到时候大不了你砍我脑袋。也算是灭了九族了。”
元应佳面面色阴沉地看着夏凡,眼神闪烁不定,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夏凡的话。
“北齐国皇室后裔……北齐国皇室后裔……”
难道这就是皇祖母的秘密吗?
元应佳闭了闭眼,已经信了大半夏凡的话。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皇祖母生前对他说的种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
那时候他觉得皇祖母老背晦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如今想起来,原来皇祖母为了他,真是煞费苦心……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元应佳脸色苍白,一下子坐回圈椅上,满脸的震惊和不安。
“殿下要是不信。可以试试这个。”夏凡将一颗暗红色半透明的小石块拿了出来,“这是仿造当年大名鼎鼎的盛家滴血石造出来,可以验血脉,可惜,只是仿品。”
这东西,就是当年那个盛家弃徒送给夏凡他爹的投名状。
虽然只是仿制品,但是效果据说不比真正的滴血石差多少。
夏凡他爹用这块滴血石验过很多次别人的血脉,次次准确,十分可信。
“这可以验血脉?!”元应佳眼神闪烁不定,“那要不要先验一验,我和……皇祖父的血脉?”
他还是有一丝念想,希望夏凡说的不是真的,他是正宗元氏皇室的继承人。
夏凡将手一卷,“当然可以。不过,您能不能弄到元宏帝的血呢?”
元应佳摆了摆手,“让孤去试试。”
他离开东宫,去元宏帝的寝宫探望。
正好伺候元宏帝的太监拿着一摞巾子出来。
元应佳迎了上去,问道:“皇祖父的病怎样了?”
那太监低着头,轻声道:“陛下已经病入膏肓了。”
元应佳瞥了一眼,正好看见那巾子上沾着血,恐怕是吐出来的……
“这么严重?快去请盛家老祖进宫给陛下治病吧。”元应佳连忙建议。
那太监道:“已经去请了。”然后躬了躬身,往另一边去了。
元应佳便对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跟了过去,很快,就弄到一块吐了血的巾子回来。
元应佳袖着那块巾子,心急火燎地回到东宫,对夏凡道:“快来,这个行不行?”
夏凡看了看,问道:“是元宏帝的血?”
“嗯,刚才吐出来的。”
夏凡点了点头,拿水洇湿了,将那血水滴到滴血石上,然后对元应佳道:“殿下?”
元应佳便割破食指,滴了几滴血上去。
没有意外,两滴血在滴血石上完全不能相溶。
他和元宏帝,真的一点血亲关系都没有。
元应佳茫然地站在寝宫中央,脸色黑如锅底。
夏凡摇了摇头,将那滴血石清洗了一遍,拿回来劝说元应佳:“殿下,您不要慌,这是好事。”
元应佳喘着气,突然伸出手,要去夏凡手里抢那滴血石。
夏凡下意识紧紧握住,不让元应佳得逞。
两人争执了一瞬间,不小心刮破了彼此的手指。
而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滴血石上,两人的血,居然慢慢融合了,渗进了滴血石内部。
这是两人有直系血亲的关系的铁证。
元应佳没有注意,但夏凡不小心看见了,立刻如同被雷劈一样傻了眼。
他的双手哆嗦着,差一点就握不住那块滴血石了。
怎么会……
元应佳,原来是他的种?!
夏凡这些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让齐雪筠跟齐孝帝勾搭有孕,是他的计划。
但是后来,他确实也曾经跟齐雪筠上过一次床。
就那一次,原来齐雪筠怀上的,不是齐孝帝的孩子……
她居然瞒得这么紧,到死都没有说。
夏凡怔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元应佳回过神,唤了他一声:“夏督主?”
夏凡闭了闭眼,再看元应佳,目光都不一样了。
“殿……下,这件事,容我细细盘算一番。”夏凡紧紧握着滴血石,离开了元应佳的寝宫,回到自己和云筝住的偏殿。
云筝刚刚苏醒,迷惘之中看见夏凡,下意识道:“夏督主,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说话?”
夏凡坐到她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什么声音?是有人打扰圣女大人歇息了吗?”
云筝摇了摇头,疑惑地道:“不是,我听见有人说话,但不是用耳朵听见的。”云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在这里面跟我说话。”
夏凡弯起唇角,“圣女大人想是太劳累了吧?——这种话可别说给别人听。”
听见有人在脑子里说话,那不是疯子是什么?
夏凡当然知道并不是疯子,但是他不能让云筝明白端倪。
如今知道元应佳居然是他的儿子,夏凡心里的打算渐渐明晰起来。
云筝轻抚着自己的左手腕,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夏督主,我们怎么办?盈袖太狡诈了,她……”
夏凡伸出手,制止她说话,“圣女大人,你不觉得,盈袖并不是强敌,真是厉害的,是她的夫君,谢东篱吗?”
云筝愕然,“我知道谢东篱很厉害,可是只有盈袖……”
才能催动她手腕里的紫琉璃残瓣。
经过了昨天的事,云筝对这一点再明白不过了。
第557章 彼此
“你为什么总盯着盈袖?”夏凡皱了皱眉头,“那个女人既不聪慧,又没什么本事。她唯一的倚仗,不过是她的夫君谢东篱。只要对付了谢东篱,盈袖还不是你面前的一盘菜,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吃!”
云筝眼神闪烁,掩饰着撂开面纱,低头吃茶。
她不想对付谢东篱,一点都不想。
她只想对付盈袖,只想将她从精神到肉体,彻底抹去。
“我再想想。”云筝拿不定主意,打算再次进入冥想,去和她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沟通一下,看看它会出什么主意。
夏凡也不急着催她马上去做,要对付谢东篱,光云筝是不行的,还需要夏凡私下里动些手脚。
夏凡走回,云筝坐到自己屋子中间设下的法坛里,开始入定,进入冥想状态。
没有多久,那个如音律一般和蔼悦耳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我的孩子,你想好了吗?”
云筝在心里低声道:“您说的都是真的?我跟谢东篱,真的是一对?”
“千真万确。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声音斩钉截铁说道,显露几分金属铿锵之声,好像是它的本音,但是更加诱惑,就如同可以读懂人心的魔鬼,击中云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他都不记得了!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元盈袖!”云筝气鼓鼓地在心里埋怨谢东篱,“而且……”她咬了咬唇,在心里悄声说:“过了这么久,数度轮回转世,我也曾经看上别人。他知道吗?”
那声音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才是一对,那个盈袖,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跟他在一起。”
云筝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这个声音:“您说得对。她确实不该跟他在一起。但是,她已经嫁给他了,我该怎么办?而且。夏凡让我对付他,可是我不想啊,我只想对付盈袖……”
那声音半晌没有说话。
云筝又等了一会儿,才悄声问道:“……您还在吗?”
那声音“嗯”了一声。最后说:“夏凡说的也有道理,你就听他的吧。——如果你能将他带来。让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定他就能回心转意了。”
“真的?!”云筝喜笑颜开,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脸上还是绽出笑颜。“您真的能说服他回心转意吗?!”
“就算不能,只要你带他过来,我就能抹去他的记忆。甚至能重新将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记忆塞到他脑子里。”那声音说到最后,已经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狰狞。
但是云筝完全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惊讶满满:“您能抹去他的记忆?!这么厉害!那您是不是能把我以前的事也从他的记忆里抹去?”
只要能让谢东篱忘记盈袖,忘记云筝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他们肯定能回到最初。
那声音干干地笑了两声,道:“你先把他引来再说。”
云筝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发现那声音已经再也没出现了。
她从冥想中醒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腕里面的紫琉璃残瓣,发现那东西完全处于假死状态,一点气息都没有,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还是不甘心吧?呵呵……”云筝举起左手腕里,看着白皙肌肤底下那一抹淡紫色森然笑道,“等她消失了,你自然就是我的。”
……
深夜的长兴侯府里,慕容长青从睡梦中醒来,撂开帐帘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他靠坐在床头,抱着胳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很想夹一支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这个习惯依然改不了。
慕容长青眯了眯眼,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是还没有能回去。
因为它还在他们头顶,不将它彻底摧毁,他们谁都回不去,也没有未来。
当年他就知道他们的成功只是暂时的……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残梦……”
慕容长青哼着小曲,从床上起身,伸出胳膊伸了个懒腰。
走到屏风后穿上夜行衣,他从窗子里掠了出去,往谢家大宅那边行去。
……
谢东篱晚上也没有睡着。
他想着那天在高台上感受到的那股奇特的波动,心神有些恍惚。
那股波动他很熟悉,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熟悉,或者他不愿意去回想那种熟悉。
那是一种拼尽全力也要逃离的感觉。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袖袖。
谢东篱回手,将盈袖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盈袖在睡梦中嘟哝两声,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并没有醒。
黑暗中,谢东篱的目光落在盈袖面上,温柔得如同夏夜的晚风,令人沉醉。
他伸出手,轻抚着她柔嫩的面颊,用手描画着她脸部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在心里,担心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