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大总管窒了窒,往后缩着脖子,举着皇后齐雪筠的懿旗,又道:“皇后娘娘说了,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大家好商量……不要再打了……”
按照他们的约定,这个时候,刘斐应该提出让元宏帝退位的要求,然后皇后齐雪筠会在宫里配合,将元宏帝或者软禁,或者直接杀死。
紧接着元应佳出面,命刘斐退兵,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再勉为其难地推辞三次之后,他就能登上皇位了。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刘斐提条件了,但却没有按照皇后齐雪筠的要求提。
他对着城楼那边的盈袖大声喊道:“你们立即释放北齐县主夏暗香,让我带走,我就退兵!不然的话,哪怕两万人全部战死,也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他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回身一招手,有一队北齐禁军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禁军每人推着一辆三轮手推车,车上放着一个简陋的铁皮筒。
“你们看好了,这里是黑水!——能燃烧的黑水!如果你们不释放我北齐县主夏暗香,我就把这些黑水往你城墙上倒过去,再点上火!哈哈哈哈……你们就抱团一块去死吧!”刘斐说着,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铁筒。
铁桶里面粘稠厚重的黑水流了出来,发出难闻的气味。
很多人一闻到就头晕目眩。
嗤啦!
刘斐从胸口拿出火折子,迎风一抖,点燃或火折子,然后扔到那黑水里面。
蓬的一声,那火腾地一跃三尺高,几乎将刘斐的披风都点燃了。
城内城外的人看着这样厉害的黑水,全都愣住了,冷汗直冒,手脚发抖,都快站不稳了。
盈袖在城墙上看见这些黑水,心里顿时一沉。——糟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们司徒家的庄子上,囤有黑水!
这是从西域来的极厉害的东西,当初囤积起来,也不过是为了冬季缺煤少炭的时候,用做燃料而已。
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黑水也可以被当做是攻城的利器!
可是,这些北齐禁军是怎么找到这些黑水的?
盈袖的脑子急速旋转,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那念头一闪即逝。根本就抓不住。
“将军!将军!您看怎么办啊?!”
“要不要让民伕抬水来灭火?万一北齐贼子要用黑水攻城……”
盈袖收回思绪,摇了摇头,“不行。这黑水起的火不能用水灭,要用砂子……”
“砂子?啊?一时半会,到哪里找那么多砂子啊?!”
大家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绝望二字。
城外黑水燃成的火焰越来越高,夹杂着黑烟。往湛蓝的天空上肆虐。
庆大总管回到宫里。给皇后齐雪筠说了刘斐的条件。
得知刘斐的条件居然是要释放夏暗香,而不是让元宏帝退位,皇后齐雪筠顿时气得拍案而起。恼道:“真是色迷心窍!那脑子简直是猪脑子!”
大好的时机不用,就这样白白浪费了,皇后齐雪筠气得肝都疼了。
她拍案而起,恼道:“本宫倒要看看。他如何将夏暗香从本宫眼皮子底下救走!只要本宫不肯,东元国就没人敢放夏暗香!”
……
盈袖从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沈咏洁在临时行辕里等着她。
“袖袖,你打算怎么做?”
“我带凡春运去城楼。如果刘斐不退兵,我当他面杀了她。”盈袖沉声说道,终于下了决心。
沈咏洁点点头。“早该这样做了。刘斐最在乎的人就是凡春运,用她威胁他,才能退兵。”
如果不能退兵。那凡春运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盈袖叹口气,带着人往白塔大狱那边去了。
“姐姐!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夏暗香看见盈袖走了进来。欣喜地扑了过去,两手紧紧抓着铁栅栏,将小脸挤在两根铁棍之间。
她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刚结了痂,黑黑红红的,看着十分吓人。
饶是盈袖有心理准备,看见夏暗香这个样子,也愣了愣神。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让夏暗香很是欣喜。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哽咽着道:“姐姐,你别看……我的脸……我的脸……被皇后给毁了……”说着失声痛哭。
盈袖想到城门口还在厮杀的战场,还有成千上万正在死去的民众军士们,闭了闭眼,道:“凡春运,你跟我走。”
“去哪里?”夏暗香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盈袖:“姐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盈袖睁开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你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夏暗香露出恐惧的神情,拼命摇头:“不去!不去!我不去!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我没有几天好活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在这里等死吧……”
盈袖别开头,眼角的泪光一闪而逝。
云筝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边抱膝坐着,看见这一幕,她眼里闪过讥诮的神色。
这姐姐,完全不是妹妹的对手啊……
只有云筝知道,夏暗香有多想出去,而且今天她能出去,也是她昨天就算计好了的。
但是在盈袖面前,夏暗香一派天真烂漫,唱念做打,毫无破绽。
盈袖面上的愧疚之色更加明显。
“凡春运,别废话了,走吧。”盈袖转身要离开。
夏暗香像是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拒绝了,她的手紧紧抓住铁栅栏的栏杆,乖巧地道:“好,姐姐让我出去,我就出去,我听姐姐的话。”
盈袖的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只要今天能……,我可以帮你求情。”
“真的?!”夏暗香的声音充满了对姐姐毫不犹豫的信任,“姐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面纱?我的脸被皇后划成这样,我……我……不想在喜爱自己的人面前出丑……”
这也许是夏暗香此生最后一个要求了。
盈袖鼻子一酸,从袖袋里拿出一方雪白的鲛绡丝帕子,转身递给她,“用这个吧。你脸小,可以包上。”
夏暗香“嗯”了一声,从盈袖手里接过那方雪白的鲛绡丝帕子,罩在自己半边脸上,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面颊上的刀伤被遮得严严实实。
“县主!您带奴婢一起去吧!”云筝见盈袖给夏暗香打开牢门。忙扑上去大叫,“奴婢生是县主的人!死是县主的鬼!活要一起活,死要一起死!”
“云筝,你这是何苦呢?我去了,你还能活下来……”夏暗香泪如雨下,低着头娇怯怯地站在盈袖背后抹眼泪。
盈袖看了云筝一眼,淡然道:“那就一起带走吧。”
反正如果等下夏暗香不能活命。这个丫鬟也是要陪葬的。
……
盈袖带着夏暗香和云筝来到西城门的城楼上。
夏暗香只是简单梳了头。依然穿着脏兮兮的丫鬟衣裙,脸上蒙着一块雪白的面纱,站在众人面前。
皇后齐雪筠在城楼另一边的塔楼里坐着。她也戴着面纱,不过是杏黄色绣着五彩凤凰的面纱。
她派了人出去,指着夏暗香,对城内外正在厮杀的人大叫:“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才让我们东元国死了这么多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她算账吧!”
“红颜祸水!”
“杀了她!”
“杀了她!”
东元国军民愤怒了,喊杀之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就在这喊打喊杀声中,夏暗香突然大叫:“刘将军快快退兵!万不可为暗香一人,害东元国百姓性命!”
她的声音虽然尖细有力,力透云霄。
刘斐骑着马越众而出。痴痴看着城楼上那抹纤细动人的身形,大声道:“暗香别怕!刘大哥来救你了!他们敢不放你,刘大哥一定血洗东元国京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要!刘大哥不要!”夏暗香发疯了一样大叫。突然她往云筝那边一扑,云筝施展妙手空空。已经迅速从身边押送她的军士身上摸了一把匕首,塞到夏暗香手里。
夏暗香站直身子,手里已经举着一把匕首,往自己戴着面纱的脸上毫不留情地左右各划了两刀,正好划在她先前已经被毁容的那两个地方!
城楼上异变抖生,城内城外的人看见这一幕都傻眼了。
只见那小姑娘脸上突然鲜血长流,将她的面纱染成了红色!
“刘将军!你再不退兵,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夏暗香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露出血流满面的小脸,另一只手手持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处,“退兵!退兵!退兵!你要再杀东元国百姓,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
没有人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就连皇后齐雪筠都呆住了。
刘斐在城墙下看见夏暗香血肉模糊的面容,声嘶力竭地狂叫:“暗香!暗香!”
他的声音如杜鹃啼血,蛟龙含悲,痛苦得无以复加。
“你退兵五十里,我就放手。”夏暗香哽咽着说道,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夹在新伤旧伤里,更加痛不可仰。
盈袖的心沉入了万丈深渊。
她眼睁睁看着夏暗香被元宏帝派人带了下去,送到刘斐身边,然后看见北齐禁军如同潮水般退去。
没有人阻拦他们,也没有人追杀他们。
这一瞬间,大家只记住了一个用自己的倾城容颜换取两国停战的奇女子。
从此没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甚至会记得她的付出和牺牲……
以后也没人记得,这场战争,到底是因何而起。
大家都以为夏暗香是刚刚才自毁容颜让北齐退兵的,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夏暗香的脸早就毁了,她不过是顺势利用了这一点,给自己谋求最大的好处而已。
盈袖手脚冰凉,全身如坠冰窖,她知道自己错了,大错而特错了,她低估了这个上一世一直跟自己姐妹情深的妹妹。
这个妹妹的心机深不可测,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毁了她的容颜,将她关入白塔大狱,她居然还能绝处逢生,就地翻盘……
是她的错。
她早该想到,那些司徒家庄子上藏得那么深的黑水,刘斐是如何找到的!
没有内奸,引不出外贼!
如果没有夏暗香,刘斐怎么可能找到这些黑水?!——就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眼前的这一切,肯定是刘斐和夏暗香计划好的。
什么深明大义?!
什么毁掉容颜以求退兵?!
都是假的!假的!
大家都被这个看上去娇娇怯怯的小姑娘给耍了……
盈袖捂住嘴,想哈哈大笑,可是她笑出来的全是泪。
她早应该一刀杀了她的!
……
北齐退兵,解了京城之围。
大家抱头痛哭,感慨着劫后余生,更加珍惜自己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盈袖一言不发,将兵符交回给元宏帝,没有等论功行赏,悄悄一个人回到谢家,将盔甲脱了下来,随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背着弓箭,悄然出城,顺着北齐禁军撤退的方向追去。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她要去追杀凡春运,绝对不能让她活着离开东元国!
第462章 哗变
刘斐带领的北齐禁军这一次来东元国,完全就是为了夏暗香一个人,之前欺瞒北齐的监国八皇子,骗来出兵的旨意,后来又屡次抗旨,硬抗着不收兵回北齐,迎战南郑国,只为了能将夏暗香救回来。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他也就不再拖拉了,一边派人快马回北齐报信,一边命令大队北上。
一路上,他命人整军,查到两万禁军,跟他回去的人,不到一万……
另外一万多人,都留在东元国的土地上了。
这一趟到底是得是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可是只要看见夏暗香的面容,听到她软绵绵的说话,他就一切烦恼都没有了,觉得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盈袖追上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了。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赶路,应该是疲累的,但盈袖心里燃着一把火。
夜晚的星空下,她的眸子明亮如星,眼底如同有孤独的火种凝望天空。
她吃不下,睡不着,只想追上前面北齐禁军的队伍,为自己的错误来个了结。
她没有骑马,因怕前面的人发现打草惊蛇,所以只靠两条腿赶路,全力奔跑。
这些年从师父谢东篱那里学来的本事,今天晚上都要一股脑儿用上了。
转过山路上的十八道弯,借着天上的月色星光,盈袖终于看见了前面影影绰绰的大军影子。
毕竟有那么多人,再军纪严明,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做隐形人。
北齐禁军们也是卯足力气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终于闹着拥到刘斐帐前,让他同意他们安营扎寨,在这里过一夜,不然大家就撂挑子。
刘斐现在也是众怒难犯,只好同意了。
自从昨天在战场上北齐禁军知道刘斐